【殢师】竹花杳

那一霎，天地只剩安宁。
裹携了满身风雪的孤寂剑者只手按剑，踏着荒芜的山道缓缓行来，伴了哀吟许久的终末剑声。
坟冢已青青，高踞在山巅苍翠的竹林里，风吹过时，漫出郁郁的浅青。
修竹绕墓，孤直无心，却是直向天宇，徒然追逐着永耀的慈光投撒在苦境的余晖。
静立墓前的剑者迷茫了血眸，眉宇间煞艳的图纹纠缠成展翼的重明异鸟，一开口，语声嘶哑，在无声飘零的雪花中错漏了风声。
“雪在哀吟，吾听不清你唤名的声音。风花迷离了双眼，错认了暂离的一息而收回了向你伸出的手。触不到血肉已失的温热，惊觉失去的那霎，吾再也嗅不到消逝在雨中的气息。”
一身渐次墨染的剑者从袖中取出精致的如意香斗，血迹干涸在镂空的刻绘里，只有在落雪映衬下才从深紫中溢出，倒映在执迷的眼中时，天地好似晕开了血光。
手紧握得出了血，剑者放开香斗，用满手的朱红描绘着遭风霜侵蚀而浅淡了的字迹，一笔一划，血迹将石碑上的刻迹填满，甚至在碑面上逦迤出凄艳的痕迹，犹带生机一般流淌，最终在落满了雪的地面上洇出潋潋的血涡。
顷刻天地丧气汇聚，雪落无声，不及触手寒凉。
“那一场哀礼过后，吾执着于一场没有答案的雪谜，不愿辨清你重重矫饰下浑浊的眼睛。现今迟来三年为你送葬，悲声已止，所见唯有沉沦杀魇的血滟，吾的一息，枯亡的犹如百年。”
剑是极端，人也入了极端，终末的剑气沦亡生机，竹身斑斑凝固了血泪，枯黄了叶开出宣告终期的花。丧气侵蚀，沙沙竹叶和着绒雪落下，片片都在落地前一刻灰化成尘，呜声哀鸣。
一道剑气破开孤坟，飘零一生的剑者在漫扬的尘与叶中取出装了骨灰的瓷坛，捧在怀中凝视。
黯沉的眼掠过痴念，剑者所见的是那紫衣文士点着一只小烛，在永昼中执了香斗轻嗅，眼相极复杂的唤他的名讳，可他总是被瓢泼的落雨声扰的听不清声，血眼中渐渐沉了太多的偏执与沉沦。
香斗落了地，眼前所见忽然从永明的白昼变成了黯沉的雨天，血线绕颈的文士徒然垂首，无力的阖了沉淀过铅华终成清澈的眼，在寒髓的冷雨中一点点将血流尽，生息从渺黯归无。
无咎之剑点染了泼墨山河，心魔未竟，任自己沉沦进比渎生暗地更黯沉的心牢之中。执念，在此刻似乎已成了生存的全部意义。

“浮廊的风雪迷离了梦眼，吾手中的沸雪石崩裂的那刻，雪谜破了，吾终于不再执迷于烈火中的背影，但眼前现在雪中的紫衣，是吾沉沦得更深的写照吗？哈，囚心日久，一朝得破，吾反倒辨不清困心的到底是雪，还是你看不懂的眼睛？雪绒花开了，可是吾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这就是你所说的自由吗？纠缠了半生，你竟然让吾忘了你，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可吾却再也说不出伤人伤己的话，你，满意了吗？”
耳边是风声，是雪声，还是亡者濒死的喃语。眼前是孤坟，是竹花，还是模糊了容颜的紫衣。
一身风雪，半生飘零，回忆中铭刻的是一息还是太古，剑者在痴惘中按了已有缺口的墨剑，敛不住一身杀意。
雪中携了仇，带了恨，收在怀里的骨灰坛温不暖，始终寒凉的抵在心口，那一片渐渐冷下的体温，给了恍惚在眼前残景中的人一种被利器抵住的疼痛感觉。而剑者彷徨的眼由潋滟了血色的残碑转到沾满了血的手，紧握的剑吐露了欲问杀渺黯的墨气。
“吾讲过，你若死，吾会为你报仇。”
执枉的眼掠过已毁的残坟，剑者离开，步乱了一地落雪。
身后竹花杳杳，在落地一霎灰化成尘，飘零的雪花中碑无声，墓无痕，耳畔回响的只剩自己独行的脚步声。
不知哪来的扬沙迷了眼，阖眸又睁开，风雪褪尽，渺黯眸中倒映的成了漫卷的大漠沙尘。
背靠着枯木，手边断剑泛着血光，剑者任黄沙缠了白发，理了理空荡荡的长袖，目光越过枯树上散发淡淡光芒的孤灯，凝住了大漠广袤的天穹。
这天的色彩，就与记不住容貌那人唯一让他忆起的眼睛一般。
辨不明，困了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