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的私藏吧 关注:78贴子:3,163

风寂沙 By 少紫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少紫大的又一好文~~看得我心潮澎湃~


1楼2007-12-01 21:11回复
      我注视了一阵无心饮食的众位帝国精英们,又瞥了那位记不清名字的子爵阁下一眼如此非常时刻,只要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有心思找我这个小小异邦降臣的麻烦。也难怪今晚碰到的都是胡搅蛮缠的类型。
      一边暗自想着,一边慢慢就往大厅边角里走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突兀的响起,眼前突然有道亮光闪过,一柄长剑明晃晃的横在眼前。
      年轻的子爵愤怒的苍白了脸,在正对面的方向瞪视着我,“平南侯,你刚才的种种怠慢行为严重侮辱了我的尊严。我要求你立刻为你的无礼道歉,否则我,帝国二等子爵,御前骑士容亚,会在各位贵族的面前要求与你决斗!”
      他的声音相当的响亮,正在大厅里的人们纷纷吃惊的扭过头来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微微一哂。
      “容亚”……
      如果说刚才还有些疑惑,那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跻身在帝国名流的阶层中了。
      容这个姓在大陆上相当少见,不过最近几十年这个姓氏可谓是声名遐迩。大陆上几乎近人皆知,兀兰帝国除去皇帝以下,朝廷的第二把手就是手握全国政务大权的帝国太宰大人。而这位太宰大人的名字就叫作容光。
      眼前的荣亚子爵如果不是太宰容光的子嗣,就肯定是他的侄子辈。难怪年纪轻轻就能轻易取得平民士官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爵位,也难怪他的一举一动都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傲慢来。
      注视了他几秒钟,我不冷不热的道,“无论是道歉还是决斗,本人一律拒绝。”
      “……”愤怒的脸色更显得苍白。
      赶在对方吐出任何激烈的言辞之前,我向四周围观的贵族们礼节性的欠了欠身,“对不起,在下不胜酒力,想要离开了。”
      其实我也知道,以自己尴尬的降臣身份,本来就不应该在进城之后的第一场国宴中闹出任何争端。我对于他人的故意挑衅向来是迎面回击,这次已经刻意收敛了,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却那么激烈,小小的争执甚至影响到了全体在场的贵族。
      这已经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了。
      转头向着门外刚走了两步,眼角似乎光芒一闪,脖子处的皮肤紧接着传来一阵并不陌生的冰冷感觉。我顿住脚步,不动声色的向后瞥了一眼,容亚的佩剑果然已经架在脖子上。
      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降臣,还敢装什么清高。我要求你道歉。立刻!”
      我的眼神沉了下去。握紧了手指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宴客大厅里一阵突然的沉默。
      突如其来的沉寂持续了不很久毕竟两位皇子都在场的情况下,这样的争执也不是其他贵族希望看见的。不算太久的僵持之后,一个面目相当和善的贵族长者从周围的贵族人群中走出来。
      从那人开始斑白的头发看来,岁数应该至少有五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流下了明显的风霜印记,但很惊异的没有给人以苍老的感觉,反倒比周围某些中年男子更显得精神奕奕。
      那老者直接走到我的面前,呵呵笑道,“平南侯,你和容亚子爵都是兀兰帝国的年轻栋梁,还是不要因为小事情闹得不愉快的好。这样吧,不如按照本人的提议,你向容亚子爵敬一杯酒,表示愿意和他解开矛盾的诚意。阁下认为怎么样?”
      他的身份看起来应该颇高,说了这几句话以后,旁边立刻出现了不少赞同的声音。
      看了那么久的好戏之后,打圆场的人终于出现了么?只不过这圆场打的未免太偏了点。
      姑且不论今天是谁开头挑衅,只要随便换了帝国任何一个其他的侯爵,以容亚的子爵身份,都绝对不会有胆量当众将剑架到对方脖子上去。
      平南侯,平南侯。
      虽然名义上被赐封为侯,但谁都心知肚明,封爵再大的降臣也不过是个人人可辱的傀儡。
      看到我不说话,那老者回头吩咐道,“来人,请给平南侯一杯酒。”
      站在对面的容亚冷笑着收起长剑,打量了我几眼,神态倨傲的重新戴起白手套。
      侍者端来的托盘上放着一杯色泽艳红的葡萄酒。香格里拉盆地出产的极品葡萄酿制而成的美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缓慢流动着,色泽流光溢彩,散发出芳馥的香气。
      我接过那杯酒,凝视着那杯中闪烁的波光。
      只要手向外一翻,整杯酒就可以全部泼到容亚的脸上。他此刻的盛气凌人,立刻就会转变成满身狼狈,成为贵族间的笑柄。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就闪过去了。我慢慢的把手里的葡萄酒举起来,瞥了容亚一眼,举杯就唇,把整杯酒一口喝干。
      饶有兴趣的旁观着好戏的贵族群体中突然一阵轻微的骚动。
      看到容亚伸出来准备接受酒杯的手尴尬的伸在半空中,那老者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
      “再给平南侯一杯酒。”
      端上来的是同样的葡萄酒。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还是把酒杯端起来一口喝干。
      “再上来一杯。”
      …………………


    11楼2007-12-01 21:19
    回复
        随着托盘里的空酒杯越来越多,周围的气氛也越发尴尬起来。
        容亚的脸色由开始的傲慢转成明显的惊怒,到了最后,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可以和他对比的则是,那贵族老者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显得深沉。
        我想我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就在这互相僵持的时刻,骚动的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笑声。
        “有意思。”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人群背后清晰的传出来,“‘易水王族只向值得尊敬的人敬酒。’从今天看来,这句流传甚广的传言倒是真的。”
        围拢的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身穿银白色礼服的大皇子举着一杯色泽同样鲜艳的葡萄酒迎面走来,微笑挂在嘴角,“不知道鄙人能否值得平南侯敬一杯酒?”
        第六章
        围拢的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身穿银白色礼服的大皇子手里举着一杯色泽同样鲜艳的葡萄酒,带着微笑向我迎面走来,“却不知道鄙人能否值得平南侯敬一杯酒?”
        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是只一眼我就察觉了,这位兀兰帝国大皇子的眼神,比酒中的冰块还要森冷三分。
        ‘平南侯’三个字被刻意着重的从他嘴里吐出,提醒我目前身份的用意勿庸置疑。
        我,容亚子爵,年长贵族,现在再加上个大皇子莫极,四个人成环形围站成一个小圈子,彼此不出声的站着。远处不明究竟的众多高官贵族纷纷围拢过来,穿着华丽晚礼服的贵族女士们则手执羽毛扇散在远处小声议论个不停,数百双眼睛落在莫极手中的那杯鲜艳的葡萄酒上,原本就相当诡异的气氛现在越发显得诡异,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眼前的形势早已经超过对一杯酒的争执了。虽然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但是凭借一种几乎是本能的直觉,我几乎可以嗅到那平静表面下面掩藏的暗涛汹涌。
        若有所思的视线与大皇子对视了一眼,他似乎察觉到我在揣测他的心态,脸色微微一沉,眉宇间登时露出几分阴鹜来。
        我心头刚刚一凛,下个瞬间,莫极却突然大笑出声,“怎么,看平南侯的神色,不会连鄙人手里这杯酒也想拿过去喝干了吧?”
        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适合时机的哄笑声。
        哄笑声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早已有训练有素的侍者从莫极手里接过那边葡萄酒,半送半塞到我手里。
        我淡淡瞥了眼手里的酒,还没说什么,旁边忽然插进来一句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皇兄,当众邀酒的举动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围拢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又分开了一条道路,身穿着亮色礼服的二皇子莫都在随身侍卫的簇拥下,从人群里意态闲适的踱出来。
        莫极神色冷峻的望着站在正对面的兄弟,不发一言。
        年轻的二皇子脸上带着微笑,神色似乎纯真的望着莫极,不紧不慢的接着道,“皇兄今天的举动如果传到外面的话,知道的人都清楚皇兄是开平南侯的玩笑,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我们皇族居然小气到连杯酒都舍不得买哪。”
        无视于兄长蓦然阴沉下去的脸色,莫都侧过头来对我笑道,“平南侯,既然皇兄非要你敬他的酒,那不如就换我敬你的酒吧,这样大家就扯平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阁下意下如何?”
        换成二皇子向我敬酒,我自然无不可,干脆的接了莫都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莫极在旁边冷眼看了许久,忽然哈哈一笑道,“皇弟又在说笑话了,这顽皮的性子实在难改的很。”
        轻轻几句把眼前的场面带过,他随即向周围聚拢的贵族人群举起酒杯,朗声笑道,“既然平南侯那里已经由皇弟敬过了,那么就换鄙人向在场各位敬一杯吧。以此手中美酒,祝我兀兰帝国繁荣富强!”
        这句话甫出口,周围众人当然立刻跟从,纷纷举杯道,“祝我兀兰帝国繁荣富强!”
        觥筹交错间,场面热闹无比。
        我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大皇子,又望望笑逐颜开的二皇子,心里泛起一阵反胃的感觉。
        亲兄弟间居然互相倾轧到连一句话都要分个高下的地步,如此的水火不容,实在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不过无论如何,这两杯酒喝下去之后,只怕这舞台上就是他们几个帝国中心人物的戏分,我这个配角总算可以退场了。
      


      12楼2007-12-01 21:20
      回复
          ‘洛邑之耻’四个字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前一刻还回荡着欢笑的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冷了下去。
          兀兰的所谓‘洛邑之耻’,就是源自三年前洛水平原的那场大败。
          损失了无数的精锐部队之后,兀兰帝国被迫放弃了水草富饶的洛河平原,全军退回剑门关,并在边境的洛邑城签订正式割让和约。自此,关外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全部被狄支游牧民族占领放牧,之后的几次小规模战争都没有能够抢回来。
          这次战役是兀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惨败,而洛邑和约则成为兀兰国民心目中莫大的耻辱。
          我不由多看了莫都几眼。
          在这个公开场合说话挤兑莫极,若逼得他当众答应了,那么莫极势必要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硬战,没有一年半载只怕回不来。而在这个皇帝伤情危急的时候离开帝都,明显是蠢事一件;如果莫极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不答应,那么今天就肯定会弄得颜面尽失。情势怎么算怎么对莫都有利。
          看他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没想到是个如此的厉害人物。
          莫极的脸色阴晴不定,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妥当,只得沉吟不语。
          就在这时候,众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属于老者的手握着一杯鲜艳的葡萄酒高高举起,大皇子身边的贵族老者把头扬起,大声的道,“陛下的身体好转之后,必将率领我兀兰百万雄兵踏平狄支国土,以血还血,洗刷耻辱!臣容光提议,让我们为陛下的健康祈福,恭祝陛下身体安康!”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举起酒杯,齐声道,“恭祝陛下身体安康!”
          无数举起的手和酒杯的交碰声中,不出意外的看到莫极对容光微微点头,投去感谢的眼神。
          ‘国之栋梁,太宰容光’。原来他是属于大皇子那个阵营的。
          容光说的不错,洛邑之耻,首先是刻在皇帝身上的耻辱,其次才算莫极的。凭借容光敏锐的洞察力,在瞬间就发现了这个漏洞,振臂一呼,立刻就帮助莫极摆脱了尴尬的困境。
          今日冷眼旁观之下,兀兰的朝野高层之间矛盾重重,只要小心选择分析,应该能找到不少值得利用的机会。唔,赴这场国宴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眼看时间已经半夜,不少官员贵族纷纷告辞离去,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想想看也没有什么必要打招呼告辞,于是径直走出门去。
          临川的地势在大陆北方,三月的夜风很冷,似乎每一缕风里面都包了冰棱。刚走下几层白玉台阶,被冰冷的夜风迎面一吹,原本很清醒的头脑忽然有些涨痛,勉强再走了几步,居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我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捂着嘴干呕几声,却吐不出来。
          糟糕,今天好像喝多了。
          我的酒量不算浅,不过今天喝了不少琥珀酒,后来被灌下去那么多杯葡萄酒,只怕还是过量了。
          想着想着,我的头更晕了,眼前的台阶都在晃个不停,只得扶着柱子慢慢的坐下来。
          走廊那头好像有几个人走过来,几个女子的声音一边走一边说个不停,“唉,大司马好像比上次进宫的时候瘦了,不过他的样子更好看了……”
          “小兰你少傻笑了,谁不知道你喜欢大司马?每次都说他!对了,今天不说大司马,刚才你们看到没有,那个新降的平南侯长得真俊。”
          “他呀,长相当然是不用说的,不过好像脾气不太好?你看宴会上那么多人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理都不理,还和容太宰顶撞。哎,这种脾气,只怕以后免不了会……”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我捂着昏昏欲沉的头,正想听那几个女仆说“免不了会”怎样,垂下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高脚皮靴。
          警戒的口气从上方冰冷的传来,“是谁躲在这里!”
          第七章
          我捂着昏昏欲沉的头,正想听那几个女仆说“免不了会”怎样,垂下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高脚皮靴。
          警戒的口气从上方冰冷的传来,“是谁躲在这里!”
          我惊讶的抬起头望去,黯淡的夜幕模糊了来者的面目,在那个瞬间,视线里只看到一双灼亮的眼睛。
          接触到那双眼睛的时刻,全身的寒毛猛然炸起来,我反射性的跳起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御的姿势。
          绝不会错,那双灼亮逼视的眼睛里,弥漫着敌意和……杀气!
          那种瞬间盈满的杀气,没有经历过战场、没有沾染过屠戮血腥的人,决不会拥有“你是谁?!”我厉声喝问。
          那双眼睛里令人难以逼视的异样光芒忽然收敛了。
          “原来是平南侯。失礼了。”
          来人微笑起来。借着黯淡的月色,仅仅一瞬间,我已经看清了他的相貌。
          大约二十多岁、长相相当普通,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刚才在国宴上一定看过……
          啊,原来是他!
          第一个敬酒给莫炎的那个不知姓名的贵族!


        14楼2007-12-01 21:20
        回复
            “今夜王宫的警戒由下官负责,刚才注意到这里有人影出没,所以下官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惊扰了侯爵大人,不胜惶恐。”
            青年贵族微笑着道歉,我勉强克制住烈酒反胃的恶心感,同样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他忽然问,“您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么?”
            我心头一惊,掩饰的笑笑,“哪里的事,只是出来吹了点冷风罢了。”
            他看了我几眼,也跟着笑起来,“鄙国春天的天气干燥而寒冷,侯爵大人可要千万当心才好啊。”
            “多谢好意,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
            相视几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止住了笑容。
            “恕下官鲁莽,侯爵大人今夜有何打算?”沉默了片刻之后,年轻贵族抛出了一个和之前话题完全搭不上边的问题。
            某种警觉涌上心头,我不动声色的回答,“在下现在疲惫不堪,当然是要找个地方休息了。”
            “呵呵,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陛下今日的诏书里似乎并没有指派平南侯爵府啊。不知道今夜您准备休憩何处?”
            我哈哈笑了几声,“这么大的临川都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地方供在下居住么?”
            “这个嘛……”年轻贵族浅浅一笑,“侯爵大人的情况比较特殊,颇有些难办哪。”
            “哦,阁下此话怎讲?”
            “下官的意思是……”温和平缓的嗓音不紧不慢的只说了几个字就突然顿住了。他侧头看了看远方,脸上随即浮上一丝奇异的笑容,“请恕下官告辞。”
            “阁下!请等一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年贵族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转身悄无声息的沿着长廊走开了。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青年贵族脸上温和的笑容和方才那双黑夜中如野狼般的灼灼眼睛,怎么也无法在这个背影上重合起来……
            正在短暂的出神间,一阵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中,越来越清晰。
            “易昭!”
            正扶着白玉石柱的我瞬间放开了手,挺直身体,没什么表情的正面迎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的几个人影,“什么事?”
            不必猜测来人是谁。以整个临川之大,在我今天早晨受封之后,现在还以姓名来称呼我的估计已经没有第二个了。
            “原来你在这里!” 走到离我还有七八步的地方,莫炎停住了脚步。 
          黯淡的月色下,他的嘴唇紧抿成了一个冷厉的弧度,神色似乎不太好。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视线带着一贯嘲讽的神色扫过我的方向。
            “今天你的表现真是一如既往的风光啊。”
            “还好。”我撑住涨痛的头,淡淡颌首,“今天你的表现倒真是不合往常的谦逊啊。”
            自从在易水城中被灌下一杯‘琥珀烈焰’以后,我的声带直到前天才恢复正常。十几天被迫说不了话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这两天每当看到莫炎那张脸时,说话总会情不自禁的带出几分火焰味来。
            看来易水宫廷的说话挑衅方式还是太含蓄了。听到我的话,他的反应居然是大笑起来,然后转头吩咐身边的亲兵,“小究,小伍,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么就恭请我们的易昭殿下回司马府吧。”
            看着那几个亲兵以半包围的姿态走近来,我皱了皱眉头,不过再想到目前身处临川的尴尬处境,反正是一片无根的浮萍,随便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或明或暗的监视窥测,在哪里不是一样?随遇而安也无妨。
            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行人顺着走廊出去。
            沉默着转过几道弯,将华丽辉煌的皇宫抛在身后。走在前面的莫炎忽然说了一句,“你遇到他了?”
            我闷头赶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又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这个“他”应该就是刚才那个青年贵族,大概是他在离去的时候在走廊上和莫炎碰到了吧。
            “是啊。”我随口答道。
            他立刻低声的咒骂了声。“你没跟那个混帐乱说什么屁话吧?”咄咄的口气。
            “…………”我只是冷冷瞪了前面的背影一眼。
            “你敢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再送你几杯琥珀烈焰,让你继续当几个礼拜的哑巴去。”
            “……我拒绝回答混帐的问题。”
            前面的前进动作突然刹住。莫炎定住脚步,没什么表情的回头注视了我几眼。“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耸耸肩,“你们兀兰的官员,我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迟均。”
            看到我瞬间怔住的神色,莫炎的脸上充满了恶质的微笑,随即又加了几个字,“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铁血太傅。看不出来吧?这么一个貌不出众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恐怖人物。”
            花了几秒钟让昏沉的大脑消化了这个事实之后,我头痛的捂住了额角。
            居然就是他!
            专门负责兀兰帝国内外监察,历年来策划执行了无数震惊大陆的情报窃取及上层暗杀事件,在各国都是恶名昭著的那个迟均!
            想起居然和这样的人物对谈了那么久,还有他临走前那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我忍不住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等了一阵没有听到我说话,莫炎哈哈笑起来,“怎么,听到名字就被吓得不敢出声了?看来迟均那小子在外面的名声还真是不一般的坏哪。哈哈哈哈……”
            旁边几个亲兵跟着大笑起来。


          15楼2007-12-01 21:21
          回复
              ※ ※ ※※ ※ 
              坐在华贵的马车上,穿越半个王都,于午时抵达城东大皇子府。
              论身份,官职,地位,自然是以莫炎为尊。马车停下片刻,我识相的起身,准备先下车恭迎大司马大驾。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他突然叫住我。“易昭。”
              “什么事?”我一只手拢住车门帘,不回头的问。
              “皇子府不比王宫,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要出声。”
              “该不该出声是我的事,不劳大司马挂心。”冷冷说罢,我径直下车。
              彼此距离心知肚明,何必做出这副姿态来。
              大皇子莫极设宴中庭。我们到来的时候宴席早已开始,陪客数以十计,大略扫了几眼,皆是王朝贵族。
              见到我和莫炎入座,坐在上首处的莫极大笑道,“大司马来的迟了,还不过来罚酒三杯!”
              莫炎倒也不多说,走过去爽快的接了三杯琥珀酒,眼睛眨也不眨的喝下去,顿时赢得满堂喝彩掌声。
              我坐在莫炎的下首位,面前正对着十几个年轻妖娆的舞姬轻歌曼舞。围在中央的美丽姑娘拿着一枝海棠花,紧身的艳红舞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笑容娇媚有如三月春风。
              听那紧密的鼓点,隐约的曲调,应当是时下大陆最流行的折花舞无错。
              这种舞蹈寻常百姓虽然难得见到,宫廷之中却是见得多了。我看了几眼,视线便从舞姬身上挪开,悄然扫过上首那几位人物,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还没听到几句寒暄,我的视线就突然撞上莫极的眼睛。
              虽然正在对着身边的财务大臣说着话,那双鹰隼般阴沉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我的方向。
              似乎感觉到我的吃惊,他露齿一笑,做手势示意财务大臣先退下,拍了拍手,“正事明日再说。来人,把预备的好节目演上来。今天我们要尽兴!”
              不过瞬时间,那些媚人的舞姬,诱惑的声乐,全都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宴席中好大一块空地。
              在座众人,也身处在焦躁的等待中。
              远处传来一阵淡淡的香。
              清悦和雅的花香,如同夏日午后悄然绽放的那一朵睡莲,不经意的芬芳,却又隽永。
              然后音乐如潮水般的涌了进来。
              来自东方神迷大陆缥缈的丝竹乐中,无数挥舞盈动的五彩绸缎中,我看到了中央的他。
              一袭素衣,淡定无波,在众多惊叹眼光中翩然起舞。那清丽无双的面容,眉目间的茫然,仿佛精灵迷失在人间。
              神秘却又诱惑的舞蹈,纯真却又放荡的表情。
              “诸位看得可喜欢么?”高高坐在上位的大皇子微笑问道。
              我的手紧紧握在衣下,几乎可以听得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虎口将崩裂。
              我认得他。厥目国的前任储君,姑姑唯一的儿子,我的表哥。
              一年之前,厥目兵败于都城下,王上自尽,储君被擒,随行官员千人押解至临川。
              早已预料到他这一年的日子想必过得坎坷,却没有想到相遇见的时刻,在此时,在此地。
              那清丽的姿容,昔日高傲的身段,如今随着婉转幽怨的丝竹,如风中蒲柳般扭动着腰肢,摆出种种撩拨诱人的姿势。
              满堂的喝彩中,我死死盯着那个回旋起舞的身影,紧握的双手早已捏到麻木,身体忍不住微微的颤抖。
              头脑一片空白中,清晰的传来大皇子的嗓音。莫极矜持的微笑着,低垂眼帘望着手里殷红如血的酒杯,口里平淡却重复的问道,“平南侯,这新编的厥目独舞,你看得可喜欢么?”
              我啪的摔开手里的金杯,瞪视上首端坐的人!
              两边的侍卫脸色大变,齐齐抢上来拦在左右,明晃晃的枪尖刺目。
              莫极坐在上首不动,带着深究之意的目光盯着我注视半晌,慢慢的笑起来。
              他转头向莫炎道,“大司马,平南侯对皇子不敬,你说该如何?”
              莫炎和他对视片刻,缓慢的站起身来,行礼,大步走出宴会场合。
              莫极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然后他对剩下的满堂宾客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罢!”
              刹那间,所有宾客走了个干干净净。
              莫炎给自己斟了杯酒,细细抿了一口,这才似乎注意到周围,“丝竹怎么停了?该吹的继续吹,该跳的继续跳。”
              端坐在高位之上,隔着眼前轻纱朦胧,他远远望着我笑,“平南侯远来是客,鄙人先敬一杯。”
              音乐骤起,舞跳得更急。
              我脸色如冰,不作声的拿起桌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连敬三杯,连饮三杯。
              莫极沉沉的笑了。他拍了拍手,丝竹声立刻停止了。
              “过来。”
              他对着跪伏地上的人招招手,篱真,我曾经的表哥,立刻欣喜的膝近几步,柔顺的伏在他脚下。
              莫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仿佛对待心爱的宠物一般。
              我突然打了个寒战。不是其他,是篱真抬起眼睛看头上男人的时候,那种带着祈求渴望色彩的眼神。
              “你是降将,得封万户候。他也是降臣,却落得辗转众人手中。易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莫极粗鲁的推开面前的人,抖衣起身,缓慢的走下来。他的眼中带着炽热的光芒,“易昭,你带兵只有数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是当代名将,就连莫炎那种眼高于顶的人私下也敬你三分,不惜得罪容光那老狐狸也要把你抢在身边。今天莫炎愿意带你来赴宴,我实在高兴的很。”
              他走上一步,亲热的揽住我的手臂,低声道,“昨天宴会上种种,想必你也看出个大概情形了。虽然昨夜是莫炎抢先把你接进司马府,不过大好男儿也不必在乎这些小节。如果你愿意改入我的府邸的话,鄙人一定倾力厚待,保证你从此在王都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退后半步,声音不冷不热,“大殿下,如果你是真心想请在下效力的话,又为什么在我的面前侮辱我的表兄。”


            17楼2007-12-01 21:21
            回复
                “篱真?你我之间的大事,关他什么事?”莫极大笑,“在我们兀兰这里,无能自保者,人尽可辱之!有空你倒可以问问你这位貌美如花的表兄这一年来的遭遇如何?”
                说着,他似乎终于想起那边来,回望了望仍然跪在座椅前的篱真,“你要是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把他赐给你。美人易得,一将难求啊。”
                飘散的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缥缈。如离愁。
                我沉吟不语。
                牵扯到兀兰内部的政权纠葛,无论如何,以目前尴尬的身份来说,都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多谢殿下美意。但我还是不——”
                一只手没有预兆的拉上衣襟。衣服上繁复的暗扣被扭脱了两三个。
                我一惊,挡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大皇子殿下!”
                莫极却趁势反抓住我的手,冷笑道,“易昭,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用力摔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莫极不但没有把手收回去,反而变本加厉的逼近几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别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昨夜你都宿在莫炎府上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你还不懂?你……”
                一声龙吟清脆的响起,手中宝剑出鞘。我指着他的咽喉,冷冷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我不需要懂。不过大皇子殿下招募幕僚的手段倒真是令人惊讶……”
                我倏然顿住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拿着剑的手忽然有些发软?
                头有些晕沉沉的,刚才嘴唇还是不住的开合,我却不知道最后几个字说了些什么。
                剑身撑住地面,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柱子上。
                透过开始模糊的视线,我看到莫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晕红,他的手掌火热,压过来的身体也是火热。
                头晕目眩。朦胧的视线茫然的注视前方。视野里出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表哥……”我吃力的呼唤着伏在椅子那里的身影,“篱真……表哥……过来帮……”
                带着茫然的表情,一直无动于衷的注视我们的篱真突然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易昭,不可以~”
                在那个刹那,我无法反应他为什么那么惊惶。混乱的大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一刀划在莫极的胸膛上。鲜血就将泉水似的涌出来,染红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襟。
                篱真的脸色大变,呆呆的站在我们身前两步的地方。
                莫极垂头看着胸口伤势,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神阴霾,仿佛一匹择人而噬的恶狼。
                我也几乎呆住。就算出手也不应该这样的拿捏不住力道,更何况对方是兀兰的皇子。
                我这是怎么了……
                恍惚间,忽然听见一阵外面走道传来的响动声,无数纷杂的脚步声匆匆靠近。
                若是让别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形……
                我心里一惊,猛的有些清醒过来。
                咬了咬牙,我勉力过去,打算找个地方藏身,绵软的手足却还是使不上劲,竟连打开柜子门跳进去的力气都没有。
                莫极靠在柱子旁,捂着自己胸口血流不止的伤口,倨傲的眼睛里满是讥讽。
                我变得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
                这里,是大皇子的府邸。能在府邸里行动的人,都是大皇子的亲随。那么外面这些走近的,想必都是他的人了。我的躲藏落在莫极眼里,又有什么用?!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几乎在厅堂墙壁隔壁的位置,出人意料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皇帝陛下驾临大皇子府,全体恭迎!!”
                那声音几乎就在眼前,脚步声近到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莫极倨傲嘲讽的神色在听清楚的同时褪成煞白。
                就在这个时候,他做出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来。
                莫极的一只手还按在胸口的伤处止血,他的人却突然扑过来。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加上扑过来的力量,立刻把我虚浮的身体带得跌倒在地上。他的胸牢牢压住我的背。
                被扑倒的下个瞬间,我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只脚从中庭的门口踏进来。
                兀兰帝国的皇帝僵立在中庭边,吃惊的看到他的大儿子和刚刚降服的臣下衣衫不整的在地上纠缠。
                在他的身后,二皇子莫都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渐渐的绽开了笑容。
                第九章
                单独在水牢里关了三天之后,我被放了出来。
                临川尚男风这档子事早就闹到天下闻名,皇子高官谁没有几个男宠,贵族男子间某些“无伤大雅”的游戏在临川早已见怪不怪,即使这次在皇帝陛下面前闹得这么失态狼狈,换在平常狠狠训斥一顿也就算了。但不幸的是,当时跟随在皇帝身后的,除了二皇子之外,还有来自狄支国的一位贵客。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二皇子身边陪伴着的,就是那位贵客了。大约是身体不太好,那位贵客穿着非常厚重,一件黑色狐裘大衣从头包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对当时的场面只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就挪开了。
                然后有个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那位贵客便转身走了出去。
                对着这种场面,皇帝陛下气得脸色铁青,差点病发。
                按捺着送走狄支贵客以后,皇帝果然雷霆大怒,莫极当场被责令在自己的皇子府邸里圈禁一个月。
                与此同时,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我只怕要当场格去爵位,打入水牢。
                这时候,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看好戏的莫都居然出来会替我说话。
                好言安抚了半天,皇帝怒气稍减,加上身体不适急着回王宫,最后只是罚入水牢里关三天了事,结束了这场在临川传得沸沸扬扬的闹剧。
                自水牢里被放出来,一辆大司马府的马车早已停在外面等着。
                打开门坐进马车后厢,莫炎翘着腿坐在后座上,没什么表情的望着我。
                他不说话,我当然更不说,只管夹起矮桌上放的酒菜大吃起来。
                饿了三天,当然要先塞饱肚子才是正理。
                一桌饭菜很快风卷残云。


              18楼2007-12-01 21:22
              回复
                  放下碗,刚喝了一口茶,那边已经开口了,“吃饱喝足了?”
                  “嗯。”我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来。
                  “水牢里关的舒服么?” 淡淡的的语气。 
                  “不怎么舒服。”我想了想,“不过还好,至少没人用鞭子动私刑,更没人拿盐水泼过来。”
                  莫炎的脸色不怎么好。
                  “我提醒过你。我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不会听?”
                  我瞥他一眼,“抱歉,你提醒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他相当不快的瞪我,“这种带出去只会惹事的脾气,就该拿个链子锁在府里。”
                  我回瞪他,“你尽管试试。”
                  莫炎愣了愣,居然大笑起来。“我果然没有料错,你平日里大概就是这种张扬性子!”
                  我的脸色顿时一沉。我什么性子关他屁事!
                  莫炎还在不知足的笑,“说话做事都这么直冲,压也压不住,真不知道你带兵怎么能打胜仗的?”
                  我冷哼道,“我能不能带兵打仗,阁下不是清楚的很?”
                  莫炎的视线闪了闪,灼亮的眼神幽暗下去。
                  那场惨烈的战役虽然最终攻破了易水,但三个月的围城,倒在高耸的城墙下的兀兰士兵不下十五万,兀兰人的鲜血层层的染在城墙附近的土地上,那鲜艳的红色就连一天一夜的大雨也冲刷不去。
                  莫炎身为主帅,对于当时的场面自然记忆犹新。
                  “你最好不要在我的面前挑衅。”他直起身子,面对面的盯了我半天,冷冷的道,“易昭,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锁你。”
                  我的心里一滞。“你威胁我?”
                  莫炎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又躺了回去,放松的翘起脚,露齿一笑,“算不上威胁,我知道你的能耐。居然连大皇子都敢伤,你还有什么作不出来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传入耳际,我的眼皮登时一跳。
                  莫极受伤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记得皇帝驾临的当时,受了伤的莫极奋力扑过来,用我的身体遮住了他的伤口。虽然当时他在耳边只说了两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用篱真表哥的性命,换取我对所有事的缄默。
                  确实,在一个危机环饲的环境中,被政敌知道自己身受重伤这种事的实际影响力比“有伤风化”的风流罪名大得多了。
                  “看着我做什么?只许他莫极在我的司马府里设暗探,不许我莫炎派几个人混进他的皇子府么?”莫炎漫不经心的陈述着,说话语气是完全的肆无忌惮。
                  我沉默起来。
                  这个男人在临川的势力分布,只怕比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
                  “怎么不说话了?”
                  莫炎居然主动挑起话题,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不赞同我的做法?”
                  “没什么可说的。”我别过头去,“都是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莫炎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突然笑起来,凑近过来低声道,“不见得吧。至少我没有像大殿下那样送美人笼络你,更没有像他那样对你出手——”
                  我腾的火了,一拍面前的矮桌,“闭嘴!”
                  莫炎倏然住了口。
                  那双眼睛的光芒渐渐的深了,变得幽暗不明。
                  一阵剧痛没有征兆的从双臂传来。压住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手拧断似的用力反扭到身后。
                  我又惊又怒的挣扎扭动,那张脸的距离这么近,把我按在地上,单膝顶在背部的时候居然还笑,笑容那么轻蔑,仿佛在嘲笑我的挣扎,那种表情恨不得让人一脚踩上去。
                  然后不知道双手被不知什么东西牢牢捆住了,我被他拉起来,捆住的手又被几下绑在矮小的桌子腿上。
                  “只会动嘴皮子,真动起手的时候就不行了。”莫炎蹲在面前,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笑得放肆,“再说一遍,不要随便惹我生气。”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
                  车门外敲了两声,有个声音轻声唤道,“大人,到了。”听口音,依稀是莫炎身边那个心腹王参军。
                  莫炎立刻起身,拂了拂身上的浮灰,把搏斗中凌乱的衣服整理一下,开门下车。
                  我独自一个人跪坐在车厢里,百叶窗帘没有拉起来,车厢里的光线黯淡。
                  用力转了几下手腕,还是挣不脱,勒得反倒更痛了。那个男人当真睚眦必报,拴住手的地方都选的促狭,几案的桌子腿非常的矮,连挺直腰坐起来都不行。
                  虽然看不见自己这副样子,想来狼狈的很。
                  我在车厢里发呆。混乱的思绪在黑暗中渐渐集中,感观更加敏锐。
                  这是哪里?
                  绝对不是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门口的那条路非常热闹,不是现在这么幽静。
                  如果只是接我回府,为什么莫炎会亲自来?
                  既然人接到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府,反而先到其他的地方?
                  王参军身为莫炎身边的幕僚人员,平素不常出司马府的,为什么今天也跟着马车出现在这里?
                  种种问题缠绕在心头,透出不寻常的诡异来。
                  我低头仔细思量,正来回推敲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小小的嘈杂声。
                  “太辅大人!这个是大司马的马车,不方便检查的……”
                  阻止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
                  然后另一个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这个人意图阻止王都近卫军的例行检查,已经被按律正法了。这里还有人反对么?”
                  外面死寂般的沉默。


                19楼2007-12-01 21:22
                回复
                    耳际传来皮靴有规律的踩在地面上的声音,然后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漆黑的马车里,在眼前的地板上形成不规则的光斑。
                    我抬起头。
                    透过被挑起的百叶窗帘,我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平凡的,似乎没有任何特色的脸,却有着如野狼般的灼灼眼睛。
                    我记起来了。在国宴当晚曾在王宫中有一面之缘的人,太辅迟均。
                    站在马车外面,挑起百叶窗帘看着,他的眼中光芒闪过,然后缓缓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装作漠然的偏过视线,避开那道闪烁不定的眼神,不去看那个让我倍觉狼狈的笑容。
                    “太辅大人,这辆马车有什么问题么?”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另一个轻柔声音,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迟均的手一松,马车里的光线顿时暗下来。
                    我送了口气。
                    “涉大人不必担心,大司马的车没什么问题,不过似乎大司马和平南候之间发生了小小的纠纷,那个……”迟均暧昧的回答着,语气中带着某种奇特的意味。
                    我的心里猛地抽紧。听着那奇特的语气,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直涌上来。
                    眼前突然又是一亮。我反射性的抬头。
                    百叶窗帘被拉开一小道缝隙,取代那野狼般的灼亮眼神的,是另一双幽深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深的望进马车,目光从我的脸上转到身上,转到被捆缚住的双手上,又慢慢的转回来,若有所思。
                    我无法忍受的扭过头去。
                    我认出那双眼睛了。迟均口中的‘涉大人’,竟然就是那位狄支的贵客。
                    狼狈的姿势,凌乱的服饰,三天前见面时被压在地上,三天后见面时依然不堪,任凭旁人看在眼里,什么感觉!
                    那种称为屈辱的感觉缓缓从心里升起,不受控制的扩散,蔓延到全身。被那道视线盯着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
                    “涉大人,时辰不早了,二皇子正在恭候呢。”
                    “劳烦太辅大人带路了。”
                    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中,隐约夹杂着低沉柔和的声音,“平南候,就是易水国新降的二王子昭吧?”
                    “正是。涉大人以前和平南侯见过么?”
                    声音顿了顿,“没有见过。不过倒是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没想到……”
                    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我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但当那个帘子重新落下,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在周围,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长时间的蜷缩而酸痛不已,我闭了闭眼,有泪水缓慢的渗了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感觉身子一轻,从冰冷的地板上挪到了一个温暖而且柔软的地方,手上的束缚被松开了,有只粗糙的大手反复的抹着,擦去脸上未干的痕迹。


                  20楼2007-12-01 21:22
                  回复
                      ——————————————————————————————————————
                      大陆历723年3月28日,王都临川发生了一件震惊帝国的事件。
                      二皇子在进宫的途中被袭,生死未卜。王都近卫军拘捕了所有嫌疑人员,包括帝国最高机构的全部官僚,皇帝陛下因为震惊和愤怒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全国上下的军政一时陷入瘫痪。
                      刺杀事件发生后一个小时,太辅颁下戒严令,临川的八个城门全部紧闭,不准进出。
                      之后的三天时间,王都近卫军在临川城内大肆搜捕,在市场口斩杀的嫌疑犯人超过五千人,血流漂杵,帝都之内风声鹤唳。
                      ———————————————————————————————————————
                      当我被从软禁的地方放出来的时候,那场大清洗已经基本完成了。
                      不出意料的,那三天之内被杀的大多是大皇子派的中坚力量。
                      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太早,大多数中低层的大皇子派官员都是被王都近卫军从床上揪起来,直接拖到刑场正法。其中又有不少是满门抄斩,死后连收拾尸身下葬的人都没有,无头的尸体被拖到乱葬场里一扔了事。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发难,莫极显然猝不及防。当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颊已经深深的凹陷下去,人显得更为阴沉了。
                      盯着迟均的背影,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还是太宰容光眼疾手快,一招手,几名侍卫看似安抚,实际强制的按住了莫极的可能举动。
                      不过片刻间,莫极已经冷静下来,沉默的离开软禁的府邸,驱车回大皇子府。
                      这场大清洗彻底表明了太辅迟均的态度。几天之后,莫炎脱离中间派的身份,开始光明正大的出入二皇子府。自此之后,观望的中间派官员纷纷投靠莫都,双方势力此消彼长,局面大变。
                      几天之后,应莫都的邀约,莫炎带着我再次拜访二皇子府。
                      莫都靠在床头,大半个身子裹在名贵的白驼绒毯里面,胸口象征性的裹了几道绷带,美貌的侍女跪在床前,将剥好的水果喂进口中。
                      白驼绒的毯子不正常的凸起,里面显然还有个人,乌黑的长发从毯子边缘露出来。
                      我忍不住又瞄了一眼。
                      眼角里突然瞥见莫都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有些醒悟过来,挪开了视线。
                      这些荒淫的贵族。
                      “大司马,交代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莫都问道。
                      莫炎回答,“已经在大皇子府里找了只替罪羊,用了几个小时的刑,要他招什么他就招什么,已经认罪画押了。”
                      “好极了。”莫都满意的笑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莫炎问道,“那边怎么样?”
                      莫都微笑着道,“没什么动静。听说我亲爱的哥哥天天关在房间里,拼命的喝酒生闷气。”
                      莫炎大笑起来。
                      “那太宰呢?他也没有动静?”
                      “容光?他倒是里里外外跑个不停,可惜效果似乎微薄的很。”
                      莫都慢慢说着,嘴唇弯起的弧度越来越高,最终也还是大笑起来,“有你和太辅两个人辅佐,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掌控王都禁军,容光那个老狐狸又能把我怎么样!”
                      招招手,几名婢女送上精致的茶点水果。
                      “你们尝尝看,这几样水果都是早上新鲜运到的。”
                      莫都随手从身旁的玛瑙托盘里捻起一个殷红色的果实,“尤其是这个胭脂果,以前可不容易尝到。现在易水城那里设了驿站,总算能运来临川了。”
                      他微笑着,瞄了我一眼,“平南侯怎么不说话,也不吃水果?”
                      莫炎暧昧的笑了笑,“他这两天身子乏,胃口精神都不太好……”拿起一颗胭脂果放在我身边的果盘里,状似亲密的贴近过来。
                      “吃。想被他扣下来么?” 他低声道。 
                      听着房间里四处的吃吃轻笑声,我垂下眼睫,拿起那颗家乡的果实,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莫炎拿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回头望见那微微颤动着的凸起的绒毯,不由笑起来,“殿下把他要回来了?”
                      莫都一笑道,“现在这局势,那边心里也明白。当然是我一开口就要回来了,容易的很。”
                      随口说着,他拍拍毯子里面,“不要停。”
                      正事已经谈完,两个人的话题越扯越远,无所顾忌,说得不在意,听者却难堪。
                      我盯着窗户上挂着的鸟笼子发呆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莫炎起身告辞。
                      走出那扇门的那一刻,身后隐约传来莫都的轻笑,“等急了吧,你这个小妖精……”
                      随即是一声压抑的尖叫喘息。
                      我鬼使神差的回头,透过半开的窗户,莫都已经将毯子掀开,翻身压上去。
                      看清躺在他身下那张酡红迷醉的面容的时候,我的肩头微微一抖。
                      “怎么了?”莫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问道。
                      “……没什么。”我吸了口气,大步往前走,把身后的一切远远抛开。
                      坐在马车上,我望着窗外飞闪而过的街景,沉默不语。
                      “在想什么?”莫炎问道。
                      我拒绝回答。


                    24楼2007-12-01 21:23
                    回复
                        洛河高地的天气仍然非常寒冷,但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透出一丝暖意来。
                        赶夜路而疲惫的身体放松的躺在草丛中,人不由的有些昏昏欲睡。
                        眯起的眼睛渐渐的合拢,正半梦半醒间,平静的大地突然一阵震颤。那种有规律的,千万只马蹄同时踏在地面上引起的狂暴的震动——
                        我倏然张开眼,翻身一跃而起。来了!
                        紧贴在那块望夫石上面,大石的阴影完全遮住了我的身体。我微微的侧过身,往下面望去——
                        一望无垠的荒原上,无数的茅草在风中飒飒的响。擂鼓声沉闷不断的回荡在广袤大地上,比擂鼓声更为沉闷的马蹄声如狂风骤雨般的从天边响起,随之响起的交错喊杀声响彻天地,血红色的旗帜和青色的苍鹫旗帜混杂在一起,刺目的颜色在大地上组成凌乱的方块,无数的步兵在对方骑兵的马蹄践踏下倒在地上,数不尽的长枪高举穿刺,战马哀鸣着倒下,濒死的喊叫和杀红了眼的大吼混在一起,迎风送到几里外的地方,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我屏息凝视,混战的阵型就仿佛牛皮糖似的扭住了双方势力,保持着僵持的形势,双方加起来过十万的大军在眼前疯狂的厮杀着,一时分不出胜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混战两方的兵马在拼斗的同时,似乎在朝着望夫崖的方向没有行迹的缓慢移动着。
                        正注意观看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跳入眼帘。
                        青色的苍鹫帅旗之下,身处在中军队列的前端,那抹金色的身影看起来如此的扎眼。
                        莫炎驻马立在一个小土坡之上,谨慎的注视着眼前的局面,身边的亲兵忙碌奔走发布命令,力图打破这僵持的局势。
                        突然间,对方的号角吹动了几声,前方的狄支军队如劈开的浪涛般向两边散去,凶悍的气势瞬间压住两旁兀兰士兵的攻势,于此同时,从分开的狄支士兵中,一名执枪大将大吼着冲上来。看他的方向,竟然是直接向着莫炎所在的小山丘而去!
                        “孟敖!”身边的小伍惊呼一声,手紧紧的扒在石头上,神色紧张无比。
                        “好勇猛的一员大将。”我忍不住感叹道。
                        早就听说狄支人性格勇猛好斗,今天看了两军对阵的状况,果然悍不畏死。
                        相比于狄支军队来说,兀兰军虽然也是骁勇善战,但单兵的力量明显就差了一截。
                        不过片刻间,孟敖的坐骑已经冲到了小山坡两百步的地方。莫炎似乎吃了一惊,带马向后退了两步,抬手往下一挥。
                        霎时间,乱箭齐发。
                        说时迟,那时快,孟敖一个迅捷绝伦的翻身动作,整个人竟然躲在马腹之下!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无数的箭矢射到战马身上。但孟敖的坐骑身上竟也披满了战甲,黑色锁子甲从马身直裹到马蹄,只露出两只眼睛,高速奔驰之中,两边的弓弩手一时射不倒那马匹。
                        眨眼之间,孟敖已经冲到眼前。他迅疾翻回马上,大吼一声,一枪竟然将两名阻拦的骑兵挑飞。
                        “当”的一声大响,莫炎拔刀,架住挑过来的长枪!
                        两军厮杀缓和下来,大部分的士卒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屏息注视着两边主将对阵。
                        我凝神看着,问身边的小伍,“依你平日的观察,你们大人有几成胜算?”
                        过了片刻,没听到回答,我瞥了小伍一眼,却看到他面色煞白。
                        “怎么了?”我有点吃惊。
                        小伍红着眼睛回道,“狄支蛮子出了名的骁勇,我们通常要两个人才能干掉他们一个,这个孟敖又是狄支国纳歇族的第一猛士。我们大人的武艺虽然算是高,但是……”
                        “哦,就是说莫炎单打独斗是打不过孟敖了。”我随口道。
                        小伍恨恨的道,“大人身为一国元帅,论的是运筹帷幄,又不是凭仗武力的蛮子!”
                        望着荒原上的局势,我漫不经心的道,“真不幸。看眼前情况,你们大人似乎就要输给凭仗武力的蛮子了。”
                        莫炎擅长的确实不是临阵对敌。两名主将缠斗在一起,旁边的弓箭手害怕误伤,也不敢动手。和孟敖对阵了不一会,他的情况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斩出一刀,用力拨开横扫的枪尾,两马交错的瞬间,莫炎突然抬起头,向我身处的方向盯了一眼。
                        下面的那段时间,他且战且退,两边士兵紧张的分开道路,簇拥着对战的两人,不知不觉的就从荒原中心地带退往望夫崖附近。
                        我心念微动,瞄向小伍怀里的擎日弓。


                      33楼2007-12-01 21:26
                      回复
                          小伍似乎也察觉到莫炎的意图,脸上的颓丧表情一扫而空。他猛地站直了身体,把擎日弓塞到我手上,冲到马前从行囊里抽出一支擎日箭,又小跑着回来。
                          “昭将军!”他喘着气,兴奋的手脚都在发抖,“到了昭将军行动的时候了!”
                          我不吭声的接过那支箭。
                          一箭壶的擎日箭,却只给我一支,莫炎做事倒真是防备的很。
                          弯弓搭箭,藏身于望夫崖的巨石背后,瞄准鏖战中的人影,引而待发的时候,心念间倏的又是微微一动。
                          在我的脚下,无数士兵引颈注视着主将对阵。如此僵持的局面中,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一方的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亡,对士气将是怎样的打击。
                          主将战死,军心瓦解,士兵败逃,一溃千里的场面就在眼前!
                          左右这场战争胜败的关键,竟在这一念间——
                          手中的这支箭……射谁?!
                          小伍已经察觉出不对,从刚才一直在不停的叫我。声音从诧异,到惊疑,到警惕。
                          “昭将军,请快点。”“昭将军?”“昭将军,为什么还不动手!”
                          “闭嘴!”我冷冷的道。
                          箭尖指向的方位,两个人影一直缠斗不休,莫炎频频注视望夫崖的方向,动作显出他的焦躁。
                          你也有这一天么?
                          注视着那个焦躁的金色身影,左支右挡,已经快抵挡不住对方骁勇的攻势。
                          率军攻下易水都城的时刻,多么的意气风发!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的狼狈?
                          “早就提醒过了,你用我,当心后果。”我喃喃的道。
                          收起擎日弓,正要起身的时候,后腰突然一凉,有个冰冷的物体划破软甲,顶在腰间。
                          我也不回头,径自站直身体,“小伍,不要对我动手,我不想杀你。”
                          “易昭·岚,莫帅有密令!” 因为紧张,小伍的声音都变了。 我冷笑,“不听号令就让你杀我?”
                          “‘如吾于此战身亡,兹密令震林将军展云即率左军原路返回,戮尽易水城。
                          莫炎。’”
                          迈出的脚步僵在半空中。眼前猛然一阵晕眩。耳边回响的语句如轰轰雷鸣。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伍逼上一步,“昭将军,请遵莫帅号令。”
                          握紧手中的弓箭,我沉默了许久,“……遵令。”
                          木然走回去,单膝跪在大石旁,对着脚下征战正酣的大地,弯弓,搭箭,瞄准,凝神。
                          擎日箭如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冷厉的光,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倏然插入孟敖咽喉。
                          战马于那个瞬间交错。
                          血光冲天而起。
                          孟敖的尸身还坐在马上,莫炎已经一刀斩下他的首级。
                          三军的欢呼声与惊呼声同时响起,十几万人的声鸣如震雷般,地面上的茅草簌簌抖动。
                          我垂下眼,望着手里的擎日弓。
                          小伍的佩刀还抵在我的腰上。
                          “莫帅吩咐,如果事态到了不得不说出密令的地步,就请昭将军自缚回营吧。”
                          啪的一声,一捆绳索丢在面前的地上。
                          我僵立半日,把绳索捡起来。
                          山下的荒原响起了兀兰军总攻的号角声。
                          第十七章
                          三月的洛河高地,夜风冷得刺骨。
                          得胜归来的军营中四处一片欢腾。
                          我坐在马上,小伍在前面牵着缰绳,在沿途士兵惊异的神色中摇摇晃晃的穿过营门,停在中军帐前。
                          下马的时候,被缚住的身体掌握不住平衡,狼狈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小伍通报进帐,不久又走出来,挑开了帐帘,肃然道,“请昭将军进帐,莫帅在里面等候多时。”
                          两名卫兵走上来,一左一右的跟在背后,我深吸口气,大步走进去。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莫炎斜坐在议事桌前,手指撑着下巴,微微冷笑。
                          膝盖窝被身后的卫兵踢了一脚,我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在地上。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昭将军独自谈谈。”
                          莫炎站起来,把‘昭将军’三个字的音咬的很重。
                          周围侍卫亲兵全部退下去,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
                          “怎么,我的靴子比我的脸还好看么?” 声音倒是平静的很。 我抬头,面无表情的望他。
                          对面视线放肆的打量着周身上下,他啧了一声,“昭将军,你这样子真狼狈。”
                        


                        34楼2007-12-01 21:26
                        回复
                            我淡淡的说,“对阵的时候,莫帅的样子更狼狈。”
                            莫炎听了居然大笑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笑声倏止,他浑不在意的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样子狼狈不要紧,只要胜了就好。”
                            他弯下身,又看了我几眼,厚茧粗糙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会这样回来。”
                            “所以连绳子都预先准备好了?”我侧头避过他的接触,冷冷回道。
                            手指的力量猛地一紧,头被迫仰起,对上他倏然转寒的视线。
                            “从擎日箭架在弓上开始,直到射在孟敖咽喉,间隔一刻时间。”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那一刻钟的时间,你在想什么?”
                            我抿紧了嘴不答。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回答我。”
                            我干脆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又叹了口气,他放和了语气,“那你告诉我,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睁开眼,慢慢的道,“我在想——当日易水城上那一箭,真可惜。”
                            莫炎勃然大怒,倏然站直身子,喝道,“来人!”
                            他在大帐里来回走了几步,猛地顿住,盯着我半日,冷冷的道,“把他拉下去,责二十军棍!”
                            计数的声音平板的响着,军棍落在脊背,每一下都是背过气似的疼痛。
                            似乎有几个人冲进中军帐里求情,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传入耳朵里,却听不清楚。
                            打到第十棍的时候,“莫帅令停止!”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
                            几个人过来把我扶起。我张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风镇羽的面孔。
                            我勉强抬头望去,他的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霍平和展云两位将军。
                            是了,刚才喝令士兵停止的大嗓门,分明就是霍平的声音。
                            不过几日没见,他们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居然会帮我求情?
                            被疼痛侵扰的大脑已经昏昏沉沉,再也想不了事情。
                            抬着担架被送回自己的行军床上,不久就有军医匆匆赶过来,替我涂抹上药。
                            天寒地冻,血迹凝固在衣服上,每动一下就牵连到受伤的皮肉,痛得钻心。军医满头大汗,费了许久功夫才把上衣褪下来,随即小心的开始在伤处敷药。
                            药膏清凉,敷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痛顿时消除了不少。我趴在床上,疲惫不堪的身体不久便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中。
                            一片朦胧中,隐约感到有人从外面掀帐帘子走进来。
                            军医停了手,急忙站起来。背部清凉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我不安的挣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个声音说了句“让我来”,然后有人坐在床边,那种清凉的感觉又重新在背上出现,说不出的舒服。
                            我闭着眼睛,昏沉的大脑迟钝的感觉着那只不断在伤处涂抹敷药的手,结了厚茧的手掌在皮肤上摩擦着,有点刺痛——
                            厚茧?!
                            我顿时睁大眼睛,用力的一撑床就要坐起来。
                            “不要动!”肩头被重重一压,身体不由自主的又倒回去。
                            大帐里一时没有人出声。我僵硬的伏在床上,动也不动。莫炎坐在床边,继续安静的上药。
                            “这么想要我死?”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沉。
                            我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床头的地面,“莫帅不会忘了吧?易水多少性命毁在你手上。”
                            “你易水百姓的命是命,我兀兰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想杀我,等仗打完了以后再说。”
                            “索性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干脆些。” 我冷冷回道。 “要杀你容易的很。”莫炎抹药的手往下重重一压,“前几日你未经召唤擅闯中军帐,我就可以斩了你。”
                            我身子一僵,咬牙忍住冲口而出的闷哼。
                            营帐里安静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易昭,你在易水时是什么样子?”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
                            “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到。身为王子贵胄,又是出色的名将,深受王家宠爱和万民爱戴的天之骄子吧。……养成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
                            他起身洗了洗手,走回床边扶我坐起来,纱布绷带一层层的裹住伤处,“不管你在易水是怎样的尊贵脾气,在这里都给我收起来。这里是我的军中,和我作对的后果只是你自己吃苦头。今天的军棍是你不听号令的教训,希望你记住。”
                          


                          35楼2007-12-01 21:26
                          回复
                              莫炎想了想,站起身道,“既然追不上,那就罢了。各军抓紧时间休整,按计划推进,准备迎接下面的硬仗罢。”
                              “硬仗不是打过了么?”出帐的时候,霍平边走边咕哝道,“连孟敖都被莫帅一刀杀了,残兵败将有什么好担心的……”
                              风镇羽笑着拍拍他的肩,“霍将军有所不知。那个塔龙出身于狄支的雷裕族,若他是纳歇族人,孟敖的大将职位肯定是他的。”
                              说到这里,他轻松的耸耸肩,“也幸好那小子是雷裕族的。”
                              注意到我专注的听他们的对话,风镇羽倏然住口,对我笑了笑。
                              预计中的追尾战没有顺利完成,我被调回中军,军队按着既定路线谨慎的推进。
                              五日之后,笼罩已久的雾气于清晨突然散去,阳光毫无遮掩的从头顶射下,连绵起伏的剑山山势一览无遗,雄壮的剑门关如一柄直插入山脉中央的利剑,锐利的身姿出现在眼前。
                              久寻不获的狄支军队,就在剑门关外严阵以待。
                              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大地上回荡着,震的心肺一同随之震动。
                              无数盾牌组成坚强的防御阵脚,弓箭手在盾牌后弯弓待发,高举的长枪斜指天空,数不尽的枪尖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的反光。
                              兀兰军的对面,是一支黑色的军队。
                              黑色的头盔,黑色的软甲,黑底金纹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阳光映出雪亮的马刀。
                              这就是那支号称黑飓风的彪悍军队,狄支最精锐的骑兵军团。
                              时间仿佛静止了。
                              对峙的两军之间,涌动着不安的暗流,似乎连呼吸都停止。直到狄支的将军用力挥下手臂,彻底打破这暴风雨之前压抑的平静。
                              战马长嘶,黑色的飓风如一片云,带着刚猛惊人的气势直冲向前,骑兵部队迅疾逼近兀兰的阵脚。
                              刹那间,兀兰军万箭齐发。
                              激射而出的箭羽带出呼啸的破空声音,最前方的骑兵连人带马的摔倒,立刻就被淹没在后面赶上来的大军的铁蹄下。
                              一轮箭矢射完,兀兰弓箭手迅速的撤离战场,退向后方。阵脚向后撤退几十丈,在后方重新组成新的防御阵势,第二波的弓箭手引而待发。
                              一层层的防御阵型,有如海绵般接连不断的吸取着狄支骑兵的生命力,马蹄踏过的每丈土地都浸满了狄支的鲜血。
                              然而,两军的距离,就在这持续的冲击中快速拉近了。
                              第一排的骑兵旋风般的冲进盾牌组成的防御阵脚,高高抬起的马蹄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直接践踏在高举的防御盾牌上,支撑着盾牌的兀兰士卒惨呼着倒下,旁边步兵的长枪随即凶狠的刺入马腹,冲进阵势的骑兵立刻滚落下来,旁边的士卒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与此同时,已经有第二批的骑兵沿着撕开的缺口冲进来,黑衣黑甲的轻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冲进了步兵的方阵中,就如同汹涌的黑铁洪流般瞬间冲散了整齐的队列,闪亮的马刀高高扬起,形成砍杀的姿势,迅疾的速度形成无与伦比的冲击力,鲜血喷洒着从兀兰步兵断裂的身体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卒缠斗在一起,升腾而起的喊杀声音淹没了呼啸的风声。
                              我站在灌木林的小土坡上,凝望着脚下流血的大地。
                              我的身后,还有几个百夫长不断的下着命令,“后面的,快点跟上!”“噤声!”
                              无数放轻的脚步从身边走过,没有人敢擅自出声,就连缰绳拉着的战马都被套上了口嚼。
                              按照计划部署,这批兀兰骑兵的埋伏地就在不远处。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望去,是风镇羽将军。
                              他微笑着作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上。
                              我点点头,牵着坐骑走过这段狭窄的灌木小径。
                              一声炮响。
                              远方的士卒突然同时发一声大喊,震的耳膜嗡嗡作响。
                              “展云将军的伏兵已经出动了。”风镇羽轻声说着,望了我一眼,“昭将军,我另有任务在身,下面看你的了。”
                              “风将军请自便。”我目送着风镇羽带着几百士兵向另一个方向离去,队伍都是步兵,居然还带着十几辆大型马车。
                              ……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转过身,望着周围匆匆行进的骑兵部队,低声喝令道,“加快速度。”
                              午时正,准时来到部署指定地。
                              在小山头的遮挡下,我召集了所有的下层士官到近前,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们看下方的战场。
                              清晨时分,连着几日降霜而显出淡淡的灰白色的冻土大地,现在已经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被骑兵部队肆虐而过的战场上,层层叠叠的躺满了兀兰士兵的尸体。青色的苍鹫旗帜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破碎的兵器丢的到处都是。
                              周围传来牙齿咬紧的格格声,四处都是亟欲喷出火来的目光,我盯着他们,缓缓的道,“这里躺着的,都是兀兰的兄弟。或许昨天你们还和他们一起,但今天,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用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手,为你们的同胞复仇吧!”
                              举起的手向下一挥,“全体上马!进攻!”
                              “兀兰必胜!”无数的嗓门齐声大吼着,疾速的马蹄如狂风骤雨般猛烈的踏在大地上,引起一阵阵心悸的震动。
                              我翻身上马,又望了眼脚下的土地,一抖缰绳,漠然的冲向战场。
                              不过是又一场战役。


                            37楼2007-12-01 21:27
                            回复
                                我转头望去,果然见到几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正拖着成车的粮食离开集市。
                                想必是兀兰军费多,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到这里,我对店老板点点头,“谢了。”
                                正欲再往前走的时候,店老板的脸上突然显出惊愕神情,直直盯着我身后。
                                “军爷。”他小声的问,“后面过来的那位,是不是就是元帅大人啊?”
                                我一惊,也不回头,立刻牵了马想离开时,背后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昭将军,这么巧?”
                                我暗道声晦气,立定脚步,转身行礼,“见过莫帅。”
                                莫炎一笑道,“不必拘礼了,没见我今天穿着便服么?昭将军今天准备到哪里去?”
                                “没什么特定地方,随便逛逛。”我回答。
                                今天莫炎的心情似乎不错,也不在意我的脸色好不好看,对身边的几名亲兵道,“今天大家都没事,你们也自己去休息罢,我就和昭将军在附近逛逛好了。”
                                那几名亲兵虽然遵令去“自己休息”,却还是远远的跟在后面,一直尾随着过了两条街还不离开。
                                莫炎回头看了看,笑道,“这群小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是担心莫帅安危吧。”我跟随在他身旁,目不斜视的走过又一条街,“谁知道关里会不会混进奸细。”
                                莫炎瞥了我一眼,“这不是有昭将军在旁边保护本帅么?”
                                我不冷不热的道,“末将武功低微,难以担起保护元帅的重职。”
                                莫炎听得大笑起来,“太谦虚了吧?说实话,跟昭将军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尤其担心我的安危。”
                                我的脸色一绷,“莫帅请勿拿末将开玩笑。”
                                “好了好了。”莫炎今天的心情似乎相当好,挥挥手,换了个话题,“想不想看看关外的洛河平原?”
                                城北。北城墙头。
                                朔风吹得墙头青色的军旗呼啦拉的响,虽然是中午了,山岭间总少不了薄薄的雾气。金色的阳光射穿雾气照耀在大地上,大块青灰砖石砌成的坚固城墙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百折,北洛河在阳光的反射下就如同一条白色的缎带般,镶嵌在大片青黄色的草原上,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闪烁着亮光。
                                “没亲眼见到之前一定想不到吧?剑山南麓是险峻寒冷的崎岖高地,北麓却是这么一大片丰沛的草原。”莫炎的手搭在城垛之间,遥望着眼前的景象,轻声感叹着。
                                他的手指向天边,“看见那边的黑色小点了么?是原来驻兵的地方。从现在的脚下一直到那里,这片疆土原来都是我们兀兰的。”
                                “只不过现在都是狄支国的了。”我靠在城垛上,望着远方。
                                莫炎应声回头,皱眉道,“又在想什么不敬的念头?”
                                “莫帅不要冤枉末将。”
                                “就算身经百战,一句忤逆的话也足以抹煞掉所有的战功。”
                                “末将什么也没有说。”
                                “在我的帐下倒是无妨,以后对其他王侯贵族的应答语气应当更委婉些。”
                                “请莫帅指点末将应答。”
                                “……”莫炎盯着我看了半天,笑了,“打了你十军棍,现在还在记恨哪?”
                                我低下头,“不敢。末将谨记教训。”
                                对面伸过来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收了回去。
                                莫炎轻微的叹了口气,转回去,依旧望着天空。“易昭。你真的很像我从前的样子。”
                                “末将倒不觉得。”我冷冷的道。
                                “性子,脾气,都像。”莫炎笑了笑,“就连现在顶撞的方式也像。”
                                我扭过头去,望着天际的远山。
                                他笑道,“我不怪你的罪,你直接说,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想必又不是什么好话。……易昭,你来看。”
                                我应声抬头,看到他抬手指着眼前景象。
                                “你看这眼前千里平川。只要我一声令下,万众齐心,狄支关外的大军未必是我的对手,谁又说我不能光复国土,在此地彻底洗雪兀兰的耻辱?”
                                他侧过头来,墙头的大风吹乱他额前褐色的发,金色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五官轮廓显得异常深刻,“易昭,你也曾经带过兵。喜欢这种尽在手中的感觉么?”
                                我注视着眼前的遍野草原,再抬起头,久久凝望着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峻山川。
                              


                              40楼2007-12-01 21:2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