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隆德沉浸在绵长的记忆里,他轻抚着白皙皮肤上残酷的伤痕,仿佛抚过那被龙炎燎伤的左侧脸颊,抚过依然持剑的泛着光芒的白臂上的狰狞刀伤,抚过精致锁骨旁横斜的沾染血污的利箭划伤……他心痛却又难耐欣喜,那金发的精灵竟然受过如此多的创伤,但他居然也有这么多次堂而皇之的触碰过他的肌肤,战争和罪恶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踪迹,自己便负责抚平那些痕迹。埃尔隆德曾经在那熟睡的左边侧脸留下温柔湿润的轻吻,他曾怨恨自己没有胆量去给这美丽的皮肤留下痕迹,后来他便释然了,白璧无瑕便是他给那身体最入骨的痕迹。他不愿和邪恶为伍,在那肌肤上印上红痕,他不愿亵渎那因繁星闪烁而泛起柔光的完美脸颊,他的伤痕已经消弭,在自己的坚持治疗下。那美丽的金发精灵倔强的不愿接受埃尔隆德的治疗时,总是用丑陋绝望的字眼来形容自己被毁的面容,赌气地嚷着埃尔隆德爱的只是他美丽的容颜,而埃尔隆德也小心的隐藏着内心的秘密,那即是他还未曾见过那容颜无缺时的模样。但当那美丽的容颜彻底恢复后,埃尔隆德却胆怯了,他害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那美玉一般焕发着月华柔光的肌肤,他怕看到自己在那双只有璀璨繁星才配倒映其中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而那任性的精灵却又抱怨起埃尔隆德的医术没有使他的面容完全恢复,又戏谑的嘲笑埃尔隆德是否只敢爱他残破的容颜,还没等埃尔隆德否认,那刚刚洗净草药绿色汁液的脸颊便凑了过来,在那微微弯起的唇线上印上了一个带着草药芬芳的轻吻。
从此那个精灵便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支付医药费,他加固了那甜蜜的枷锁。埃尔隆德习惯于在精灵顺着流泻林叶间隙的粲阳飘落下来,满不在乎的向埃尔隆德笑着说自己哪里又受伤了。
有些时候伤口细微得几不可见,偶尔却是让埃尔隆德眉头紧锁的重伤,他质问精灵是不是故意负伤,精灵却爽朗的笑着讲起大绿林中巨大的蜘蛛还有危险的生物,让埃尔隆德恨不得背着药箱随他住到绿林中。
清幽悦耳的歌声飘渺遥远让埃尔隆德在回忆中又深陷了几分,却也让他在现实中换了口气,他有些讶然的看着随口哼唱的澄澈王子,苦笑着想他是这样年轻并与他的父亲不同,他是无忧无虑的王子,而瑟兰迪尔是……但埃尔隆德复而又哀叹起,瑟兰迪尔变成王之后便再也没找过他疗伤。他只给瑟兰迪尔王子治疗过许多伤口,但却从没给精灵王治疗过一处伤口。他想起那自杀式的攻击,那玉石俱焚的射箭和劈砍,欧罗费尔逝去时瞬间冷硬决绝的眼神,听闻他受伤后,拿着药香焦虑的赶到他的军帐,却被里面刺鼻的药味混着浓稠的血腥气刺得有些眩晕,金发的精灵王身边已经环绕了医者,而他却被用完美冷漠的外交辞令请了出来。埃尔隆德记得很清楚,他仰望着璀璨的繁星闪烁之夜,那是一个仲夏的夜晚,正如今日,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很多次那种夜晚,却再也不见。他仰望着繁星,最后干脆躺倒到草地上,看着星光模糊低垂,他始终不明白那日的繁星为何会缓慢的融化并且灼人的滚烫,那一天明明是那样冷。他不断的想着,确认着,那环绕在面色沉寂的王的身边的医者应该不会得到特殊的医药费。但他的心脏还是被不安惶恐占据,他明白瑟兰迪尔为何这么做,战役不久便会结束,世间的一切重新洗牌,索伦尚不能将他们分开,但密林和瑞文戴尔能……
埃尔隆德贪婪的聆听着莱格拉斯清越的声音歌唱的诗句,觉得无端的熟悉,手指颤抖得不能自己,那是他唱给瑟兰迪尔的诗歌,“初冬之夜繁星辽远,轻雾如纱掩不住星辰,却遮蔽了你的面容,如能透过雾气流连在你的金发,我愿化作微弱的星光。暮春之夜繁星低垂,馥郁如丝渗透空气,隐匿了你的气息,如能辨出嗅到你的气息,我愿看到百花的凋零。仲夏之夜繁星璀璨,阳光金辉沾染月华,点缀了你的发丝,如能挽住光华映照你的长发,我愿不听雨滴的乐音。金秋之夜繁星闪烁……”
莱格拉斯看着眼前年长的精灵陷入记忆弄疼了自己,他容忍着那疼痛,制止了阿拉贡担忧的低唤,这熟悉的神情让年轻的精灵心痛,毕竟当第一次听到这诗歌从自己的唇边漫出时,他也是那副神情,从此,父亲便再也不唱这首歌了。
莱格拉斯想起父亲的低声诉说,简短但却浸透悲伤,莱格拉斯明白了,他轻抿着嘴唇,想着要怎么给自己执拗的父亲寄一份加快的书信。
在金秋之夜,繁星闪烁……
瑟兰迪尔奔驰在去往瑞文戴尔的路上,他的儿子受了重伤,他心痛又欣喜,娇嫩的绿叶可能正在忍受痛苦,他却有了能去见那个黑发的半精灵的理由。数千年间,他总是为他们的相见寻找各种理由,临危受命接过父亲的衣钵后,他瞬间失了所有的理由,他是密林的精灵王,他不可以再跳跃喷跑于林梢树木追逐着阳光,他更不可以再随随便便的负伤。
瑟兰迪尔突然勒住了坐骑的步伐,他抬起头,任星光闪烁洒落他的眼睛,他微笑起来,秋天的夜晚啊,他曾给自己念那傻气的诗歌,笨拙质朴的词句仿佛不是出自那睿智闻名的脑海。瑟兰迪尔突然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古老银刃,习惯性的给自己手臂来了一道凌厉利索的伤痕。
埃尔隆德看见一骑踩踏着星光留下一痕璀璨的骑士正在向瑞文戴尔奔走,那身影熟悉得让他心痛又欣喜,瑟兰迪尔还是总要找到一个理由,甚至不惜把自己弄伤,他又相信的医术又会有那独特的医药费报酬了。他抬起头,任星光闪烁再次变得模糊滚烫,他苦笑起来,自己曾给他念那傻气的诗歌,突然变得笨嘴拙舌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编排金秋的繁星闪烁之夜,那美丽的王子却先不耐烦的闹了神,轻佻的笑着,却粗暴的打断自己,口腔再次变得滚烫,还未曾冷却,却听那清越的声音说:
“在金秋之夜,我要你别再用日月繁星花香树木来形容我比拟我,我的名字叫瑟兰迪尔,一个想吻你,也想被你吻的精灵。”
金秋之夜啊,繁星闪烁,千年的时光仿佛流逝又仿佛停滞,埃尔隆德听到身后传来那漫不经心,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埃尔隆德,我这次不小心伤到手臂了,你们这附近也不那么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