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有些坑洼的青石板。街转角的老孟家笼在一片惨淡的白色中，雨水噼里啪啦的打湿灵旗，沾破纸花。
老孟头蹲在自家门檐下，眼睛直直的看着漫天的雨帘，吧嗒吧嗒的吮着旱烟。吮着吮着，烟管子堵住了。他终于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将烟管在地上磕了磕，倒出些许烟灰来。他直勾勾的盯着那嘬烟灰，似乎能从里面看出什么他所想见到的东西来。
他似乎是看到了。
“老伴唉。”他这样满怀期待的轻轻的唤到。“怎么？”往常他这样叫时，总会有那一个人，或喜或嗔，转过头来，这样应到。
可是这一次，迎接他的，却是沉默。
烟灰里的老伴没有给他回应，他似乎在一刹那认识到了那残酷的事实。眼泪又从红肿的眼里渗出，他忙用那拉了她一辈子的手去揩，可是却越揩越多。
“老伴唉…”他的手用力揩着眼睛，眼泪顺着满是时间沧桑的脸颊流下，他又轻轻唤了一声，沉默。
雨越下越大，往日那个人总是会一边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一边煮一锅热气腾腾的包谷粥。可是如今，那个陪他走过大半辈子的人，静悄悄的睡在了正屋里那黑漆漆的大棺材里。
大半辈子了，从相见到相知，从孩子咿咿学语到各奔东西。其余的人都散了，什么发小老朋友，都散了。有的人已经去了，有的形同陌路，只有她，陪着他大半生。
老孟头将烟管叼到嘴里，泪盈满了眼眶。睡觉前，她总会唠叨记录自己变成了黄脸婆。可是，在他眼里，她永远像是初见时那样。喧闹的唢呐吹个不停，火红的盖头下，那张俏丽动人的脸，映着红蜡烛，衬成一片红霞。
还有三个小时就要起棺了。老孟头拒绝了村里年轻人的帮他抬棺材的好意，执意要亲自将她送到那个他未来也会去的地方。既然是他亲手将她领进的门，那他也就要亲手送她最后一程。
老孟头站起身来，随手将烟管别在了腰间。
棺材很重，老孟头使尽各种手段才勉强将它搬到了借来的老式三轮上。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穿雨衣，推着三轮车出了门。
路不近，毕竟是在山里。三轮车嘎吱嘎吱的响，老孟头想起了她过门的那天。借来的自行车骑的飞快，她坐在车后，笑声像银铃一般。
“媳妇唉！”
“怎么？”后座上的她应的轻快。
“你比我有福呦！你比我先知道自行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噢。”
“那你还知道自行车骑起来是什么感觉呢。”她笑着反驳。
“老伴唉，”老孟头自言自语般说，“你比我有福呦，你知道三轮坐起来是什么感觉呦。”
理所应当，身后只有一片沉默。
老孟头鼻头一酸，忙低下头来。
到了。
老孟头自己一铲子一铲子挖的坑，自己一铲子一铲子埋的土。最后，那里，多了一个小坟包。
她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最终的归宿，也不过就是这个不一定能被人找到的不起眼的小坟包。
“老伴唉……”雨噼里啪啦的奏着哀乐，老孟头倚着坟头，最后唤了一声。
依旧是，无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