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暮春三月。于鬼谷的桃花来说，正是满树妖娆的好时日，远远看去，大片大片的粉色海洋，浪涛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鬼谷深处，几树桃花下静静摆放着一把雕花大椅，一身深玄大氅的男子左肘拄住椅边扶手，弯起的食指指节顶在鼻侧，风一吹，几点碎红便落在男子头上身上。 如雪的发也被轻轻扬起几缕来，露出那张安静浅眠的俊美无俦的容颜。此时浅浅一笑，三分恍惚六分寥落，一分倾城色。 薄而长的双唇轻轻喃呢：“……师哥……” 但随即双眉便锁起来，隐忍的痛在那痕痕刀纹中分外清晰。
“师哥……不要走……” “师哥……是我输了，可是，你不走好不好？” 声声梦呓挽留,零落破碎,还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是我，错了。我认错了……师哥……那你回不回来？” “师哥，我恨你……” “师哥，我想你了……”

几声呢喃絮语过后，男子身体一颤，终于缓缓张开了，一双暗色的瞳。 梦中情景依稀仍在。 仍是十七年前的鬼谷，他的木剑断为两截落地，那人向他身后走去，前方是夕阳照不尽的路。 他追上去挽留，他却仿佛未闻。 他抓住他的衣袖，指端却是一缕成空。 他终于愤怒，对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你若是走，便再不要回来，再不要见我！ 那人脚下一滞，终是未曾停留，雪衣墨发，清冷决绝。 他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愤和恨，抬脚，竟己上了山崖。 此时却又已是十数年后的模样，玄色华服，雪发

…懒得改格式了！
雪发三千。 抬眼便见他立在自己面前，仍是那般单薄皎洁的样子，彷佛天边明月也不能压过。 他又忽地欣喜，一时间所有的恨意都化作尘絮飞尽。 他大步向前，想要拥住那个人。 “师哥，你还是回来了……师哥，我好想你……”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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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没有然后了。 然后他便醒了。 醒了也好，他苦笑，呼吸却一滞。 那个梦境的最后……最后他的全身都开始渗出鲜血，把白衣染成了红衣，把乌发染成了血发。 他看向他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剑，利齿般的剑锋闪着淡淡的妖异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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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他惶然看向自己的双手，鲨齿呢？鲨齿在哪里？ 他看到那个人作出口型：小庄，你杀了我。 然后砰然散开，整个梦境都化作了虚无。 卫庄从椅上起身，抖去黑氅上的几片落花，想起梦中的鬼谷，轻叹了一声。 这般的挽留，这般的示弱，也只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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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梦中一叙罢了。 就像，就像他曾说过的，他和他，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骄傲，一样不肯向任何人示弱低头，固执地守着骄傲和自尊，固执地错过彼此。 那么若一切当真能重回初，他是否会如梦中那般，恳求那人留下？

他的心中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的平静，步伐沉稳，出招利落，眼前却一直流淌着一些杂乱无章的画面。 邪魅无情的少年，月夜之下屠尽一家满门连未足月的婴儿亦不放过的少年，双眼血红一身黑衣染成暗紫的少年，在韩国满脸不屑满眼伤痕的少年，看着一身的伤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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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淡地说早已习惯了的少年，冷笑着讽刺他的少年，荒草丛中紧紧抱着重伤的他一直止不住发抖的少年…… 原来自己的记忆里，竟然除了他，还是他啊。 还以为当真已放下了的。 原来他也会骗人。 男子恍惚笑笑，不知是缅怀追忆，还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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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走来，因那个人而生出的忐忑不安，竟在真正看到他的时候，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为何的一种东西在胸臆之间流转，出口便化作了一声轻唤： “小庄。” 声线浅淡温和，仿佛仍是，当时少年。

而前方已长成邪魅狂狷，让人一眼之间便会有畏惧油然而生的白发男子的人，正缓缓转过身来，三千银丝飞舞，厚重沉凝的黑衣微微翻卷。 “师哥。” 一时恍惚。 时光的某处忽而奇异地交叠，那一头挑唇轻笑，衬得如血夕照黯淡无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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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和这边回身低唤，成熟阴魅的男子，面容轻轻重叠，瞬间竟不知孰真孰幻。 当年师父因事下山，归来时却带来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彷的少年。 而早就听师父提起过纵横决战的盖聂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师弟时，也是这般的黄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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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将西沉的夕阳在天边静默着，那边的山缘仿佛染了血般的红，玄色短衣，散发至肩的少年，也这般背对着他，全身都朦朦胧胧晕染了一重那凄艳的华光。 他便有那一时的怔忡。 师父沧桑的声音在耳边流过：聂儿，他叫卫庄，你可以叫他小庄。从今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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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楼. 他就是你的师弟，也是你最大的对手。 盖聂这才清醒过来，心中一凛。 师弟，对手……对手。 你死我亡。 心中似乎是有难受的感觉。 但却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小庄。” 少年转过身来，鬓边的发微微摆动，

瞳色幽深如寒渊，唇边有自然流露的讥刺的笑意，吐出的称呼尾音上挑，似乎有几分玩味和戏谑。 “师哥。” 思绪回转，前方男子看着他，眸中有极明显的嘲讽。 盖聂无奈地扯动了一下唇角，他自然明白卫庄想要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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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楼. 方才你魂游天外那会儿，若是我出手偷袭，足够你这剑圣死上个数十次的了。 把注意力自思考那人的心思转回到观察他的动作上去，便见卫庄手中血色光华缭绕的鲨齿缓缓平举，然后盖聂感觉到自己掌中的渊虹一声清鸣，纵剑术起手式已摆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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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楼. 心中却有隐忍着的浓烈的悲哀，这当真是……宿命么？ 盖聂微合双眸，将心神的波动强自压下，再张开时，眼底已是平静如水。 他太清醒。 所以此时十分清楚，自己和对面那人，各自都是，在做着什么。 “动手吧！”

管每落下一步腿部都有些微的抽搐。 盖聂微一拧眉，起身走到门口，又退了回去。 因为他看得分明，那人的眉宇之间，有他以为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单纯而固执的倔强。 次日深夜，卫庄回到自己房里便准备休息，却在一只脚踏入房门时，就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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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楼. 房里摆了一个有些简陋的木桶，热气在上方缭绕盘旋久久不散，雪白的棉布搭在桶沿，另有叠得平平整整的一套黑衣，正静静躺在床头。 少年一瞬默然。 眉间戾气一现即隐，眸底映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越发的妖异而幽暗。

东边的天有一丝戋淡的白，仿佛一块深黑的幕布，抽去了一缕丝，透出其后耀眼的光来。 感觉到有人在附近停留的时候，盖聂正盘坐在榻上默默运转内力。 于是缓缓收功，睁开眼，一身黑衣的少年抱臂斜倚在门边，轻佻而慵懒，散开的发掠过眼前几缕，映着身

后尚未散尽的星光，是再美好的风景也及不过的暗色倾城。 瞬间的呆滞在少年开口时荡然无存，他的声音仍是带着戏谑和嘲讽的：“师哥的好意，恐怕是用错了地方了吧。” 盖聂便起身，但却并未回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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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楼. 而卫庄看到他淡然的样子，目光一瞬冷冽下来，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倏地凛如刀锋： “不要以为我会领你的情……三年之后的决战，我一定会打败你……然后杀了你！” 然而盖聂仍是神色未变，抬手取下一边悬挂的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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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楼. 少年看着他的动作，却忽地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贴近盖聂耳边轻声道： “师哥的好意我是不敢领受，不过……若是师哥的本意是要来帮我洗澡，师弟我，可是十分愿意的呢。” 然后他便在这极近的距离里看到那人琉璃般的脸颊上缓缓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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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楼. 便是一时微怔，连呼吸都似乎有那一瞬的静止。 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浅淡晕红，仿佛云端仙人履足红尘，让此时欣赏着这美景的人有种将之一口吞下去的冲动。 手便不自觉地抬起，伸向面前人的脸，但就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盖聂似惊觉一般，微微一偏头，

握紧手中木剑，以几乎是飞奔的速度落荒而逃。 隔了几近一里远，似乎还能听见少年肆无忌惮的嚣张大笑。 “……师哥，你……你居然，居然害羞了！哈哈……” 落花满地鸟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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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楼. 盖聂一直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整个人才恢复到平素淡然从容的样子。抱着剑倚在树干上略微歇息，看着天际淡淡的云，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意。 倒也好呢……这样才像是……少年呢…… 这时没有人知道未来的结局，也没有人知道两千年后，有一名唤纳兰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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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楼. 低吟了一句传诵数百载春秋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是流光最易把人抛，时光这一双巧手，向前挪动了半年的距离，将二人雕琢成小庄和师哥，却又在不久之后，生生将其毁去。 于是又复用十年风霜沧桑，打磨刻划，将一个变成天下谈之鄙弃闻之丧胆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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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楼. 首领，一个变成冷淡漠然的秦国第一剑客。 只是都不复是，当时年少。 纵有千般办法，百世轮回，亦不过是，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 后来的后来，若是有人道是给这二人一个选择，回去当时初见，想来卫庄大概会嗤之

，一剑砍了那人，然后更加咬牙切齿地去恨他的师哥；而盖聂，应是会淡淡地看他一眼，淡淡走开，轻描淡写地压下心中那一分波动，然后继续去做他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他们的心都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只是眼睛不够看清楚自己的心。

三．情不知所起． 七日后，鬼谷子开始传授卫庄横剑术。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盖聂一怔，而后默然。 次日清晨，早起练剑的他便听见少年戏谑中略带嘲讽的声音： “听说师哥学习纵剑剑法，是在入谷十日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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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楼. 盖聂没说话，脸上也是像平时一样的不起波澜，只是默默转了身，略略抬眼，看到少年轻笑看他，眉间依约有不曾掩饰的神采飞扬。 然后他又转身，走去另一处继续练剑。 只是片刻前的记忆循环回放，最后定格在那人微笑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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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楼. 然后他竟也莫名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天边几缕晨光挑染，正自好年华。 纵横剑法艰深犀利，为防初习者伤到自己，鬼谷弟子练剑时用的只是木剑。 但即便如此，每日卫庄习剑回来，盖聂往往都会看到那倔傲的少年狼狈不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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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楼. 他便免不得一叹，但却又只能在这个时候躲得更远，装成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但每次卫庄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总能看见一套崭新的黑衣，一瓶仿佛带了那人清冷呼吸的伤药。 于是他一个人的时候，目光越来越是复杂难言，却又总是在盖聂看他那一刻

现出满满的讥刺和嘲讽。 后来那日天光浅淡，轻云丝缕流离。白衣的少年眉目沉静安然，映着黑色身影的眸子清浅可入画，唇是淡淡的微红，便使得那看惯了奢縻美艳的人怔忡不知身在何处，恍惚便在他身旁坐下。 盖聂便一怔，而后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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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楼. 抱聂儿，总算有人理了……【含泪激动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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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楼. ----这几日的相处，便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得出小庄对他这个师哥的态度如何。 不过盖聂到底是冷静的性子，片刻惊愕之后，只淡淡道了一声：“小庄？” 卫庄瞬间自失神中清醒，冷哼了一声。 “师哥今日怎么有闲心愣在这儿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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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楼. 盖聂看他一眼，也不答话，反问道：“今天心情不错？” 少年唇边笑意氤氲开来，“我从师父那里，知道了你来鬼谷那天，所说的第一句话。” ----你来鬼谷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什么？ ----你猜？ ----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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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楼. ----看来，在鬼谷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了。

盖聂听着身旁少年仍旧是慵懒漫不经心的声音，一偏头便见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样子，然后握了握手中的剑，忽地起身。 白衣提剑的少年，身形欣长，就连背影都是安静淡然的，但他身后的人却突然暴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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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楼. ，无由地有了一种想要把这淡然和安静彻底毁去点滴不留的冲动。 ----而他卫庄，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师哥难道是不高兴了？” “我只是希望你我能相处得更好些，小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不过，我们必竟是同门。”盖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