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仇想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被他称呼为大哥的男人。就像他想他的后半余生，会永志不忘这一战一样。----悬浮于空的宇文拓青丝尽散无风自动，黄金战铠覆在身上分别于领口袖口脚踝向内收束起来，肩甲向后微斜，略略伸展如双翼。他抬眼淡淡一望，人如太古圣皇降世。陈靖仇呼吸一滞，心口倏地一下抽痛。嘴唇动了动，低低唤了一声“大哥”，恍如叹息。他并不知道宇文拓是否听到了这一声唤，只是遥遥望见那人未遮面具的半张脸上嘴角轻轻挑了，似笑非笑仿佛在嘲讽着谁。于是阖了眼，眼底千般软弱俱于这一瞬悉数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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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他姓陈，名靖仇。师父说取“靖北虏，复国仇”之意。而他，名唤宇文拓。蓦然睁开双眼，目光一时凛如玄冰。陈靖仇清喝一声：“宇文拓----”“你助纣为虐，作尽恶事，毁我家国，害我父王，陈靖仇身为陈国皇子，国仇家恨，与你不共戴天！”“今日一战，苍天为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身着黄金甲的人单手执剑，静静听他说着，然后冷冷笑了一声：“何必如此罗嗦，来战便是。”他便也不在说话，只伸手抚上十五剑身，右手猛然握紧剑柄，单膝一曲，又使力弹起，一跃虚浮在半空与宇文拓平齐，冷然与那人对视。

二人间淡淡气机流转，直压得空气都凝实了几分。片刻沉默后，宇文拓开了口：“想不到不过半年未见，你倒是强大了不少。”“那也用不着你管。”话音未落，陈靖仇已持剑直刺过去。而穷奇上淡然而立的男人只随意挥手，轩辕剑金芒在淡蓝天空划过一道醒目轨迹，堪堪将十五刃锋架住。“……只是凭这样的力量，想要胜我，还是不够啊。靖仇。”男人如是说。陈靖仇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怔住，忽略了那人轻蔑的语气和嘲讽的话。“靖仇”二字从那人淡红的薄唇中轻吐出来，声音清润语调温柔，就像半年前那个玄色长衫一身正气的落拓道长，他的大哥，每一次唤他时一样。

“谁叫你在我面前，动我的兄弟！”“靖仇兄弟，男男授受不亲。”“靖仇兄弟，我相信你！”“靖仇，大哥也……喜欢你。”“剑痴不是宇文拓！我不是……靖仇，我不是宇文拓----”“不错，我一直都只是骗你玩玩罢了。”……“靖仇，大哥在，不怕。”那个人的声音或低沉或清朗，或正气凛然字字铿锵或眉眼含笑微带戏谑，字字句句缠连成线，纷杂难解，纠葛在他脑海深处一动便痛入了骨。他蹙眉低低地叹，恍惚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轩辕剑金光斜划而下，探入肋间带起一阵刺疼，血沿着银铠罅隙流下唤回了他模糊的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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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陈靖仇骤然收剑后退，月白剑芒将宇文拓的第二剑格下，左手探向伤口按了按，不过半寸深。----显是自己的对手留了情。“战时分心乃是大忌，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靖仇？”轩辕剑微竖斜指向地剑刃上一颗血珠滚落不留分毫痕迹，光洁如新。“还在想你那大哥么？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宇文拓便是我，我便是剑痴。”“不！”陈靖仇蓦然抬头，双眸清亮红唇紧抿，稚嫩却坚毅的脸上瞬间暴发出焚天怒意，却又不带半点的恨。“不，你不是我大哥，你不是他……你永远也不会是他！”十五寒芒陡涨，挟着不顾一切的愤怒袭向宇文拓胸膛

下.
宇文拓看见对面少年的模样时，不由自主的怔了那么一瞬。
仍是同从前一般地束了发，眉眼清秀中添了几分风霜之色。身上却是换下了那件蓝白长衫，着了一套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铠。十五在他手里微微泛蓝。
若他站在自己身旁……
……不，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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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自己何时，竟多了这般幼稚的想法，剑痴一事，对自己的影响竟深至如此吗？
宇文拓，你明明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明明视你为此生最大的死敌！
这样想着，他竟忍不住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按上了自己左胸。
____这种感觉……是该叫心痛？
宇文拓……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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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耳边少年的喝声字字句句听得分明，明明不知听多少人讲过多少次的话，落入耳中却突然就锥了心。宇文拓恍恍惚惚想起曾几何时白衬蓝衣的少年跟在自己身后不住"大哥大哥"地唤，叽叽喳喳得像只吵人的麻雀。
手中本能地挡下少年的剑势，再一声靖仇便唤得温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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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那时候宇文拓想起了很多，他的皱眉他的笑他的方言他的跳脱，还有他为自己流下的眼泪，一滴滴都是清澈的，如他会发光的灵魂。

这样恍惚了许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拓才发现轩辕剑已染了血。
心便是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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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再抬眼望向靖仇，方见少年纤长手指按着伤口，唇微微发白似是痛极的模样。
宇文拓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然而一直垂眼不看他的少年就在之后猛然抬头，滔天的愤怒仿佛能够将一双眼燃着。
“不，你不是我大哥！你不是他……你永远都不会是他！”
“宇文拓！”
看着十五划过一道蓝芒横削而来，宇文拓仿佛已忘记了躲闪。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无可名状的铺天盖地的哀伤是因为什么。
他明明是宇文拓，从小便被要求绝情冷心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宇文拓。
若是方才那片刻的心动片刻的回忆他还可以用剑痴的感情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这样的理由而遮掩过。
那么这一刻，他只觉得身体里的某一处，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____轩辕剑竖起将横削而来的十五抵住，宇文拓人被巨大力道推得连退数步。
山中初识，少年被几只山魅打得抱头鼠窜，被他救下后却气焰嚣张神采飞扬:“贫道？是道长的道还是强盗的盗啊？”
____陈靖仇抽剑眼中怒色愈盛，十五在手中一颤抖起数个剑花，点向宇文拓喉间。
女娲神庙，少年扬眉，眼中有惧意却强自笑道:“大哥，我们就交给你了。”
____宇文拓仰身避过寒芒，轩辕剑挥出将顺势回削的十五挡下。
雨声隆隆不绝，屋内少年眉眼模糊在烛光里，极精致安然的模样。眼里有种让人不忍打碎的，细微的期冀:“大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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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____轩辕剑金光烁起灿如旭阳，带起“嘶嘶”破空声响直刺陈靖仇左胸。
客栈里，少年微微侧了身，一双眸子明澈清亮，骄傲的神色仿佛在炫耀自己一生中最最贵重的珍宝:“这是我大哥。”
____轩辕剑剑锋袭至身前，陈靖仇却不闪不避，亦未作格挡，只是紧紧抿了唇，手中剑蓝芒耀起，削向宇文拓颈间，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烛色依然昏黄，少年的双颊绯红，眼里盈了水光，在他身下低低婉转呻吟:“啊！大哥……你慢……慢点……”“大哥……我爱你……靖仇……爱你……”

____宇文拓见状突然皱紧了眉，似在犹疑什么又仿佛瞬间下定了决心，右臂一收轩辕去势霎时顿住，身形再换却终究快不过十五剑势，电光石火间，左臂已在这一剑之下被生生斩去。

尾声.缘灭
陈靖仇看见那个向来霸道强势的人身形一晃脸色瞬间变成雪白，左臂伤口处鲜血淋淋漓漓地洒下，一滴滴落在穷奇背上又迸落下地，始终未出一声。
因逆着光，他看不清不远处男人的表情，只是仿佛看见宇文拓始终都不曾打开的眉峰锁得更紧了。
他试探着走近一步，声线忽地有了莫名的颤抖:“你，你方才……为什么要……”
然而陈靖仇话未说完，宇文拓右臂却缓缓上抬，轩辕剑身平齐于地直指对面少年，周身气机迅速流转最后敛于剑尖，隐约竟成了一点幽壑般的黑。
强劲的力道压得陈靖仇几乎喘不过气来，想要问的事也就此放到了一边，持剑的手臂却已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十五才堪堪将轩辕剑气抵住，但整个人却已不停地向后退去。
____淡蓝的天幕下，金炎妖，蓝华冷，半月状剑气周围偶尔有细碎波痕漾起，竟将这生死一战于瞬间渲作极美的景象。
陈靖仇看着宇文拓，于那一瞬间忽地就失了神。
缠连扬起的发丝之下，那人唇角依约有了细小的弧度，而那笑颜，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宠溺之极的模样。
心神一分，手下力道骤然大减。
蓝华一敛，金焰即刻大涨。陈靖仇只觉喉中一甜，咽下上涌血气后便觉轩辕剑气逼近颈侧激起皮肤一阵颤栗，于是苦笑阖上了双眼。

然而闭眼等了许久，陈靖仇也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安静了片刻心中却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和阴霾，再连忙睁眼就看到宇文拓收了轩辕，向前一步用胸膛迎向了十五剑尖。
那一刻陈靖仇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停滞了下来，耳边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绵长如回响不绝的一支安魂曲，溅起的血花也成了定格的慢动作。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之后他感觉心脏像是被绞碎了一样的疼了起来，就好像被剑穿了心的人不是宇文拓而是他陈靖仇一样。
陈靖仇这样发着愣，宇文拓却已缓缓仰倒了下去，十五自他身体里滑出剑身上鲜血淋淋漓漓成串而落。
那是宇文拓的血……那是大哥的血……他伤了大哥……该死的他陈靖仇竟然伤了大哥！
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该做什么之前，身体已先一步快速上前在宇文拓倒地之前将之接在怀里。
嘴唇翕动了两下，却终究什么也不曾说出。
宇文拓上身靠在陈靖仇臂上，看着少年恐惧而且僵硬的表情，唇边再度溢出了那样温柔宠溺的笑意。
真是个傻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他该怎样。
“靖仇。”

陈靖仇听见这一如往昔的温和声线，僵硬的表情像春日的冰面一般蓦地破碎，突然就像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亲人般哭出了声，连声音都慌乱得不知所措:
“宇文拓……大哥，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大哥……我，我不是故意……我没有想过要……我怎么会伤你……陈靖仇你真该死！”
宇文拓低咳一声呛出些许鲜血，虚弱却执着的抓住了陈靖仇自虐般揪着头发的手，表情是仿佛放下了什么般的恬静和通透。
“靖仇。”
“这回轮到我交代后事了。”

宇文拓眉宇间多了一分狡黠，落入陈靖仇眼中却只令他心酸得哭都哭不出来。
“傻孩子，”宇文拓努力直起身，用手拍了拍少年不断起伏的后背，“我不死，你永远都不能够心安。”
“我不死，我就永远都是你的仇人。”
“哪怕哪天，我们在一起了，你也不会开心的，靖仇。”
“大哥……”陈靖仇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糯糯软软。
宇文拓伤口处流出的血在黄金甲外覆上一层鲜红，脸色更加苍白，却低低笑出了声:
“我怎么舍得你不开心。”
“别哭了，靖仇。”
“大、大哥……我不哭，靖仇不哭。我带你去找小雪……你撑着，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陈靖仇反掌抓住宇文拓冰凉的手，狠狠抹了一把泪。
“别慌，靖仇……说到底，还是我存了私心。”
“宇文拓这一生太过艰难寂寞，这般模样，已算是死得其所。”
“不……大哥……”
“靖仇，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剑痴，只是你的大哥。”
“那段日子，也是我，最快乐的……”
宇文拓话未说完，唇边鲜血已涌了出来，陈靖仇忙颤抖着手擦，却越擦越多。
“莫要再白费力气了，靖仇，”宇文拓微微仰头，像是看着他，目光却仿佛已越过眼前人，投向了某处不知名的虚空，“宇文拓一双手造下杀孽无数，今日……终能求得解脱。”

“只是苦了你……靖仇。”
“你别说了！大哥……”
“靖仇，”宇文拓的声音突然提高，双眸也在那一瞬间骤然明亮了起来，“靖仇……我要你，替我守着这人世间，千秋万载，平安喜乐……可好？”
“大哥，我……”
“答应我。”
“……好。”
陈靖仇这样应了，宇文拓却再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明亮的光华就黯了下去，死灰的颜色也开始缓缓爬上他的脸庞。宇文拓唇动了动，陈靖仇便忍着泪附耳去听。
“若你我二人并肩，金甲银铠，交互相映……当是这世间……绝世无双。”
他依约听见宇文拓这样说，然后那人的心跳慢了再慢，终于静止下来，再没了声息。
脸颊一凉，他以为自己忍不住哭了，然而摸上眼眶，却并无半分湿润，恍恍惚惚抬头向天，才发现是下雨了。
陈靖仇于是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仰头任雨水肆意冲刷自己的脸庞。
说什么并肩而立，说什么绝世无双，还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要我好好活着，我活着便是。
你要我守着这人间，守它一辈子又如何。
你可以离开，如何能将这回忆一并带去？
纵然岁月无常，时光寂寞，也总有这些回忆，有关于你，陪着我，孤老此生。
_____________THE END 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