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冰帝
可最初的记忆,却为何如此温暖,只要稍稍触及就会从心底里渗出柔软情意。
是个属于浪漫主义的盛夏,十岁的青学太子手冢国光应邀前往冰帝参加冰帝王榊太郎的三日寿辰庆典。往年这种大型庆典邀请的都是各国的王,理应由青王大和佑大前往。但不知为何这一次邀请的是年幼的太子手冢国光。乾判断这是冰帝对青学的示威和轻蔑,因此手冢前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恭贺的心思,他只是有点冷酷地想着,这么着急对青学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真的有必要吗?假以时日,冰帝照样会是青学的囊中之物。
在极幼的时候,手冢国光便受到师傅越前南次郎的教导,身怀帝王之志。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智慧,他的天赋远胜常人,不论是智计、武功还是其他,年幼的手冢国光都高出旁人一大截,与此同时他的心智也在飞速成长,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当时王国并起,天下数分,诸王征战不休,青学也在其中。出于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手冢便决意要带领着青学走到巅峰,受万世苍生景仰。
然而他也知道,此时的青学和其他日渐崛起的王国相比,实在是有些弱势。青王大和佑大能力中庸,继位后非但没有壮大青学,反而被冰帝击败数次,被迫割去了不少地盘,着实有些窝囊,以至今时今日冰帝如斯小瞧青学。
到达冰帝后,手冢的随从随着冰帝仆从的带领去厢房安置行李,几个位阶较高的小侍从奉命带手冢参观冰帝王宫,当然主要是为了给这个年幼的青学太子一个下马威,显示冰帝的华丽和美轮美奂。手冢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给出任何反应。渐渐那些侍从也对手冢的木然失了炫耀的兴趣,索性带着他往王宫花园里走,对他们来说,那里还有些风景可以转移注意力。
冰帝不像青学遍植樱花,多是四季常青的树木。大抵是处在北边,入冬时大雪纷飞,不愿种植那些入冬就会凋零满地的植株满目苍凉凄怆的风景。因而王宫花园里树木葱郁,绚烂的日光被葱色树叶筛落,在白色大理石小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手冢国光第一次见到不二周助,就是在那一天,冰帝的王宫花园里。
侍从引着路带他穿过葱郁的树木,正不停地介绍着各式各样名贵树木的声音忽然凭空消失,手冢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侍从便已利落地跪下,额头点地口称“见过两位殿下”。
眼前出现两道端丽的身影,显见是正从花园深处沿着路走出来。那是两个年岁和手冢相仿的少年,一个金发耀眼,亮晃晃地反射着日光,俊美的面容因为眼角一颗泪痣而显得分外妖魅,却满含着浑然天成的睥睨和高贵;另一个弯着眼睛盈盈笑着,蜜色的发丝流淌着玉一般的光泽,犹带稚气的脸庞漂亮得就像雕刻画上的小天使。
“起来吧。”却是那个笑眯眯的少年开口,他的声音软软的,让手冢想到元宵节樱花馅的糯米团子,漂浮着馥郁的香气,甜美得无以复加。他向来不是喜欢甜食的人,可却不讨厌这样的联想。那个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眸对他微笑,便如同樱花开放,有着夺目的美感。
手冢一时间竟有些看呆。
“慢着,谁允许你们往本大爷的花园里带人的?”侍从起身时,金发的少年语气不善地开口,那双分外犀利的海蓝色眼瞳毫不客气地盯着手冢,手冢把视线移向他,平静地回视,不卑不亢。
“回迹部殿下,这是青学的太子手冢国光,是王上的客人。”其中一个侍从垂首诚惶诚恐地道,显见是非常畏惧迹部。
“这个花园是王上赐给本大爷的,是本大爷的东西,怎么本大爷反倒不知这花园如今成了随随便便就能乱逛的地方!”金发的少年——想是冰帝如今的太子迹部景吾——语气加重,慌得侍从们纷纷跪下,撑在地上的手都在颤抖。
手冢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迹部景吾,果然和听说的相符,是个极其高傲自矜的人,深得冰帝王榊太郎的喜爱,不过五岁便被立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据说那时他便能在三招之内击败榊太郎,有着极其可怕的实力。
看来是个不得不忌惮的对手。
“呐Keigo,”截断手冢思绪的还是那个柔软的,甜美的声音,那个微笑的少年拉了拉迹部的袖口。他直呼迹部的名字,语气非常亲昵熟惯,想是平日叫惯了的,“榊王上可能是一时高兴就忘了,今日是王上的诞辰,Keigo就不要计较了。”
迹部锐利的目光落到微笑的少年身上就变得柔软,如同大海微微泛起波澜。他皱了皱眉,挥手道:“都起来吧。既然Syusuke这么说,这次就算了。”说罢他不再理会胆战心惊地侍立一侧的侍从们和一直旁观的手冢,径直拉起少年的手沿路往前走去,“王上前日又赐了一匹混血马,我们去骑着玩玩。”
两道身影就这样谈笑着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手冢明显感觉到侍从们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侍从低声斥责同伴:“谁让你跑花园里来的?”
“这不是领着青学太子着实无趣,想着今日是王上诞辰,不二殿下也回来了,迹部殿下准定会去陪不二殿下,谁知道……咳!”另一个侍从叹了口气。
“自从王上把花园赐给迹部殿下,我们压根没机会饱饱眼福……”有个侍从似乎在抱怨,“只能偷偷来看,还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
手冢听得微微皱眉,他们谈得投入,竟是把手冢的存在完全无视了。
“要是惹恼了迹部殿下,那可不是谢个罪就能解决的事儿……”最先说话的那个侍从似乎心有余悸,“幸好这回不二殿下在,要不然,我们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们说的‘不二殿下’是谁?”侍从们谈得火热时,手冢冷不丁插进话去,愣是唬了他们一跳。侍从们像是这才想起手冢的存在,其中一个侍从道:“方才站在迹部殿下身边的就是不二殿下。”
“他和迹部很熟?”不知为何,手冢脱口而出的问题却是这个。眼前似乎一直回闪着那个微笑的少年轻轻拉住迹部的袖口——牵袖相告,是如此亲昵的动作。
“很熟?”另一个侍从嗤笑道,“两位殿下打从生下来就一直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手冢殿下自然不了解我们冰帝的事情。”一个侍从很热心地说,“迹部殿下和不二殿下是表兄弟,我们冰帝王后娘娘的妹妹淑子夫人是不二殿下的母亲。不二一族在冰帝世代为相,只可惜老丞相——就是不二殿下的父亲——在不二殿下出生前就去了,淑子夫人过了几年也去了,只剩不二殿下和裕太殿下,榊王上便把两位殿下鞠养在宫里,和迹部殿下作伴。”
“也多亏得不二殿下,迹部殿下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连榊王上有时都得让他几分,只有不二殿下的话他才听得进去。”方才最先说话的那个侍从道,“迹部殿下特别偏疼不二殿下,不二殿下说什么都答应,宠爱得不得了。”
“要是不二殿下是个女孩子,迹部殿下准定得娶来做太子妃……”刚才发笑的侍从调笑道,“不是我说,朝廷里那些大人们的千金有几个比得上不二殿下漂亮?迹部殿下要是有那方面的兴趣……”
“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心让殿下知道!”
“你们不知道,不二殿下原来是有个长姐的,闺名叫什么由美子,老宫人都说和不二殿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少有的美人……只可惜身子不好,早早就病故了,要不然太子妃的位置早晚是她的。”另一个侍从压低了嗓子,“不二殿下这次离宫不就是为了长姐的祭日吗……”
“不二殿下也真是可怜见的,自小就没了爹娘,姐姐也去了,只剩下裕太殿下相依为命,还好有迹部殿下宠着,要不然可就……唉!”
在那之后过了很多年,长到手冢都无法计数的时光之后,手冢忽然会想起这一天侍从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就像是午夜梦回忽然刺进脑海里的一枚针,扎得记忆酸疼刺骨。他满身冷汗地面对着清冷的月光,然后有一种姗姗来迟的恐惧笼上心头——那么多年前,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