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入梦】
小谢昏迷了三天,洛成就陪了她整整三天。昏睡中,她褪去所有的锋芒与凌厉,只一张清丽的面孔。他抬手想抚她的眉,却在将触未触的时候堪堪收回。
第三天的月光从窗外落进来,小谢醒过来。
她支起身子,问他:“师兄在哪里。”
洛成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怎样的神色,是冷静,惨淡,还是无可奈何?他只听见自己说:“他在峰后回头崖下。”
沈柒在一年前自地牢中抢出夺了兵刃杀出山庄,被无双十七剑逼至回头崖上,往前是铁狱牢窗,往后是万丈悬崖,江水滔滔。
“我派人下山找过,江水太急,沿江找了十里,都没有结果。”他轻轻地说。
小谢的脸隐在暗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看不清,又或是不敢看清。
他想起曾经,隔着铁牢探视沈柒,那个锋芒毕露的青年男子笑着对他说:“阿漩永远不会后退,她会是破你三关的第一人。”
是的,阿漩,这才是她的名字,只有沈柒可以唤出的名字。纵然自己身为双剑门主,那样温柔清澈的两个字,却也不能从他唇齿间吐出。
不可以。
他不是沈柒,他没有和她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他没有陪她看过山颠的日出,听过静夜的松涛,他没有和她一起练功、背书、罚站,替她挡过鞭子,挨过刀剑,他没有和她同生共死并肩而战,然后伤痕累累地走过月下初放的花林,轻轻一吻,落在少女额间。
都没有。
从头至尾,他只是过客而已。
“我这里太自私了,”洛成抬手比了一个圈,圈在自已心口,“我舍不得你走,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小谢没有说话,素白的一张脸,藏了多少悲或恨的神色呢?他不知道。只听得外头起了风声,有雨落下,开始淅淅沥沥,沾衣不湿,后来大雨滂沱,如泪倾盆。小谢突然开口:“那我也要找他,此生此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决绝的一句话,不知道有没有击起叹息。洛成推门出去了,只留小谢一人。
她不知道,有人在屋檐上等她。
是洛扬。<?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娥眉月变成了圆玉盘,久到他以为小谢不会出来的时候,门开了。
他自檐上探出身子,看见小谢俏立庭中,指上一发力,剑出鞘三分。一瞬间剑光如雪,映出她眉目铿锵。
剑截眸中一缕光。
洛扬深吸一口气,但见小谢反手出剑,极亮的一朵剑花舞出,照得满庭生辉。初时剑舞如行云流水,翩然无所凝滞,再后来越舞越快,越舞越狂,直舞到剑影纷纷连成一条长龙,才剑锋回转,一个定身,不动如山——
原本应该不动如山的,但小谢身形一晃。
洛扬从檐头飞身而下,一把扶住小谢,冲口而出道:“谢姑娘!”
小谢抬眉浅浅一笑。
洛扬叹一口气:“谢姑娘莫要再执着了,天命如此,看开些罢。”
小谢冷冽地一勾唇角:“那我偏偏要抗命,今生今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下一怔,他低声问:“那如果永远也找不到呢?”
小谢归剑入鞘,淡淡道:“那只是如果。”
只是如果。
少女回身认真的看住他,英气逼人的眼,盈盈含了两轮霜月,仿佛天下三分明月夜,一分在苏州桥上,一分在西湖波底,还有一分,就在她眸心荡漾。
那样亮的眼神啊。
他于是说,我懂了。
他懂了,所以那个夜晚,他知道她要走了,也只倒一樽酒,笑问能饮一杯无。小谢说好。
酒入豪肠,他沉沉地睡过去,而小谢飘身跃过飞檐。
小谢是个不喜欢道别的人,她不喜欢流泪,不喜欢叹息,不喜欢说悲情绵绵的“再会”,所以她走的时候,那样的轻巧和干脆,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洛扬知道,小谢走之前,吹了一支箫曲。
他在三年后的深夜里,在同样的地方,一遍遍想象她离开时的样子,想象她坐在山庄最高的屋檐上吹箫,箫声清亮仿佛月色,而月色衣人以白裳。
那时候他还在梦里,可是箫声入梦,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