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 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诗经 郑风 子衿》
踏上那方猩色长毯时才体味到渐渐复苏的刻骨的痛。撒加立在长毯尽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穆怀抱婴儿一步步向己走来。那个身影并不陌生,每次穆回到占星楼,他都在远处静静望着。抬头对上那双深红的瞳仁,眼前的人在法袍和重冠的映衬下已如此高高在上,那个温柔地牵着他手的撒加,仿佛前世般的远。
相视甚久,还是撒加先打破沉默。
“你的弟子?”掀开襁褓一角,“朱砂色呢。”
轻轻点了下头,忽觉旧时情景一一重演。
“他叫什么?”
“KiKi。”
史昂最钟爱的小说,主角叫KiKi。撒加眉心皱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穆全然看在眼里。当晚他重点亮白羊宫的烛火,昔日的同伴一一来访,穆自幼就是个随和的孩子,虽得殊宠,却有很好的人缘。沙加是最后来的,带了一小盒茉莉香片,袅袅水雾伴着茶香在两人眼前萦绕不去,隔着水气,他缓缓开口:“穆,还恨着他吗?”
摇头,穆轻叹,何谓爱,何谓恨,早已恍惑,更多隐痛随故人旧景一道被翻开,再无处可躲。
沙加轻转手中的灵珠,穆仿佛变了个人,倒像无争的隐者了。覆上他那双白皙瘦削的手,彼此对视良久,无语。穆太聪明,敷衍的慰藉只会破坏了两人自幼便成的默契。
第十一天傍晚,两名教皇厅的杂兵跪候在白羊宫阶前,穆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他们走,曾是那样明媚的古老宫殿,再次走向它已步履维艰。撒加屏退了守卫,空旷的殿中只有相对而立的两人,凝视着眼前的人,轻紫如雾,白衣似雪,碧眸深处一抹淡愁仿如氤氲挥之不去。
“教皇大人,召见我有什么事吗?”
冷冷地笑,“不召见你,你便一辈子不来么?”
感觉到他眼底灼热的危险,穆不由后退了两步,尽量不去触怒撒加。
“我只是……”
“看不得这身法袍么?”撒加脱下那华贵的缁衣,随手扔在地上。
穆惊愕不已地看着,原以为他早禁锢在权力之下,既是如此,当年又为何非篡位不可?恍惚间被他拥入怀里,想挣脱,却抱得更紧。
“穆,这一次我不放你走。”覆上他温润的唇,穆怔在当场,任由他激烈地索取自己的唇舌,直到撒加抱起他走向卧室,才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却敌不过那人的力道。
“撒加,你要做什么!”
在他怀中,连用念动力逃开都不能。灭了烛火,昏黄的色调笼罩住他的浓黑他的浅紫,深红的眼底融尽久积的眷念。被他抱在怀里渐渐迷离,衣衫褪尽,少年精致白皙的身体在夜色里泛出冰雪般的光泽,紫发轻掩下柔盈凝肌,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泛红。穆偏过头躲避撒加的眼睛,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完全陌生。
俯下身亲吻他的玉颈,撒加贴着他的耳边轻语:“穆,把你自己交给我。”
竟会贪恋那人怀里的温度,同他一起倒进床里的时候仿佛心已不是己的了。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枕边,穆无神地凝望着高高的彩色天窗。撒加的吻落处留下点点猩红,像散落的玫瑰残瓣。身体里仿佛燃了火,汗水濡湿了身下的冰丝,欲望被他含在口中,灵舌千般缠绕。
撒加,为什么?他不懂,欢爱之事,无人教他。想抗拒,身体已不由得自己;想他停下,逸出口的却是销魂的呻吟,他的双颊刹时晕上一片酡色。瞬间的释放有如坠落地狱的极致快感,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撕裂般的剧痛随即贯穿了他。
“啊!不要,撒加,停下!”
拼命地摇头,从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苦刑,穆抓紧了身下的冰丝,嘴唇咬得失了血色。撒加怜爱地圈住他,放慢了进入的速度,殷红自两人结合处缓缓渗出,床单染了一片,似哀艳的牡丹。
几近昏厥,穆清秀的脸上泪痕狼籍,喃喃低语,撒加许久才听清。
“老师……救我……救我……”
蓦然停住忘情的激爱,撒加颓然地将头埋在穆的胸前,昏睡中他听不见压抑的低泣。穆,要多久,要多久你才忘得了当年的伤害?多久你才能明白史昂对你的感情还不是爱?
眉心微笼,寂寞的脸上残红未褪,这美艳何其无辜。撒加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替他盖好被褥,披衣起身。夜色零落,独倚窗棂望着浓密的树影后被击碎的那轮弦月,他不禁自嘲,以为史昂死了便没人夺得走他,未曾想那一夜的混乱伤他那般深,再难痊愈。
不知睡了多久,穆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剧烈的痛楚刺得他寸步难移。抬头见到窗下的只影,寒月勾勒出悲戚的轮廓,眼底的深红如此黯淡,全不见白天的张扬。两人如今已彼此伤害至此,想质问他究竟为何篡权,却迟迟开不了口。
宣言饮酒,与子偕老;
锦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曾念给己听的,那时不解,却还记得灰蓝的眸中盈盈的笑。再回不去烟花烂漫旧时,重逢,然后不知何去何从。
撒加转身看着穆,清灵得有些飘渺的碧眸,十年前雪野里初见就再不曾忘却,如今却陈了愈浓的愁,几分淡泊,几分憔悴。渐渐明了史昂的用心,一朝燃起的炽爱,漫无边际地蔓延,焚毁一切。每次,他都让他伤痕累累,自己明明那般珍爱他……
“撒加,让我回白羊宫。”穆艰难地下床整理好衣衫。还好把结发的锦囊留在了帕米尔,那是牵系史昂与己之间仅有的信物,连同翻过的旧籍,一道锁进青石塔楼。随他来这里的不过回忆,无形,所以也无灭。
嘴角勾起冷冷的笑:“你就那么恨我?”
摇头,良久无语。
撒加走过去替他撩开凌乱的鬓发,轻声道:“宣言饮酒,与子偕老。记得吗?”
“是吗,记不清了。”
捕捉到他脸上难掩的落寞,穆忽然有种复仇的快感,用念动力离开的瞬间,他对着他的瞳仁不顾后果极尽妖媚地笑。
回到白羊宫才发现黎明将至,不安地推开里屋的门,却见到KIKI正在沙加怀中酣睡。轻轻放下孩子,浅笑:“你一直没有点灯,就过来看看,哄KIKI睡觉我真是不在行……”
仿佛全身力气都消失了,穆脚下一个不稳,沙加及时接住了他。这才发觉怀中的人脸上毫无血色,扶他躺在床上,颈间几点青紫触痛了沙加的平静,先前听过撒加跟阿布罗迪的传闻,难道他对穆……迟疑地解去他的白衣,凝玉的柔肤上布满淤痕,穆闭着眼任由沙加褪尽他的衣衫,用温润的罗巾拭遍每一处淤紫。
幽幽轻叹:“穆,回帕米尔去吧。”
睁开眼看着他,晨光里金发耀得他微薰,轻点他眉心的朱砂,柔声道:“朱砂色,是佛呢。”
答得不着边际。沙加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继续留在这里,你会一次次受伤,撒加不会放过你的!”
盈盈地笑开他紧皱的眉,“这里,离老师很近……”眼底竟会漫溢一丝幸福。沙加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转身离去。莫不是前世欠了彼此,到今世来还这纠结不清往生的债,千万重的红尘路,生离死别,早已伤痕累累,尽头却是硝烟弥漫的沙场。
午后的斜阳照得他慵倦,看着落满淤紫的身体,不觉得痛,只想明了那人当年为何要置史昂于死地,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虽不情愿,穆还是去了教皇厅。殿堂里空无一人,疑惑间将卧室的门悄悄推开一角,却发现床上紧紧纠缠的两人,湖蓝与浓黑一同凌乱地散落在枕上,一眼就认出阿布罗迪,他渐渐了解昨夜的一切。狂奔而出,仅存的一丝同情被彻底地击碎,他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恶自己的身体。
对着微细的门缝,撒加投下诡异的笑,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