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解雨臣又在苏州陪了母亲几日,便又要往北京赶。
解母坚持给他做了饺子,说是上马饺子下马面。解雨臣在收拾行李,没敢扭过头去,怕被母亲发现他微红的眼眶。
父亲很早就离开人世,早到解雨臣在记忆力几乎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好在解雨臣也算是一表人才,奈何毕竟在外地读书,能呆在家里陪母亲的时候也少得可怜。
“成了,妈”解雨臣用没提行李的另一只手拥抱了她一下“下次我和黑眼睛回来一起看你,他也挺想你的”
解母抹了把眼泪点点头,说你和齐伢子都是好孩子啊在北京要互相照看着点。
他坚持没让母亲出门送他,解雨臣从栽了香樟树的道上往大路走,现在是七月,香樟的花期早已过去,只剩下满树绿得发亮的叶子。解雨臣走着走着才想起他和黑眼镜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五月,那时香樟树上还有一簇一簇的小花,挨挨挤挤的,看着很讨喜的样子。
飞机起飞前解雨臣给黑眼镜发了条短信,等了几分钟没看到回信,机内广播提醒乘客们关闭电子移动设备,他看着手机上的灯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然后找空乘要了张毯子,闭上眼睛。
解雨臣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已经走了,母亲好像在北京父亲家里处理什么事情,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当地有名的戏曲家。那位戏曲家不年轻,两鬓近乎花白,身子却很硬朗,让解雨臣叫自己二爷爷,还经常让他跟着戏班的孩子学学唱戏。
估摸着那时候是五月,二爷爷院子旁边栽了几树香樟,花期的时候那些小白花儿长势格外喜人,解雨臣常常在那里一站一个下午。
有天下午的平静就被一个人打破了,解雨臣站在院子角的时候书上就忽然冒出个人,感觉上要比自己大些,穿件带点汗渍的黑衬衫,脸上还吊儿郎当地架副墨镜。看到自己的时候愣了下,挥挥手,借着树下的院墙一蹬顺势就跳进院里。
解雨臣奇怪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倒一点都不认生随手过来就拍他肩膀,哟呵解雨臣是吧,老爷子和我说过你。然后也不理他大步向里院走,解雨臣也不会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打乱,他继续去看那些香樟树,阳光刺得让人有点想流眼泪,他用胳膊挡了一下阳光。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解雨臣感觉有人拍他肩膀,猛地回头又是一身黑的那人。他心里有点小火苗想烧起来,一个本来平静的午后被同一个人三番五次地打断让他有点不爽。对方似乎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怒气,献宝似地递上一瓶水,想了想什么又问他说你有手机不。也没等解雨臣点头塞给他一张小字条,然后才解释“别紧张啊我的电话而已,你以后肯定有想问问题的时候,打这个电话就行。”然后又麻利地借着墙根翻出去,解雨臣微张着嘴终究没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其实……二爷爷家的大门没关……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水,似乎是冰过的,瓶上的水湿哒哒地淌了满手。
可惜初见面那个莫名其妙的黑眼镜预测本事还真不是盖,比如在解雨臣在离开北京时无意听到一些关于父亲母亲的事之后。他把那张有些年份的纸条拿出来,纸张边缘都有些泛黄了,解雨臣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会把一个疑似神经病的人的电话保存的这么好。
那天夜里他听着母亲熟睡后平静的呼吸声,在拨号盘上按出那个电话号码,面对手机惨白的灯光犹豫半晌,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掉,耳边依稀还是几乎没见过面的父亲的父亲的叹息,那个老人说好吧你从此可以与解家脱离联系了。他回头去看母亲,母亲有点倔强地点头,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解雨臣很想问妈妈你为什么眼眶红了,但他没问出口。
有些事情注定不适合由他来问。
那个电话也一样,三年前的话,或许只是童言无忌罢了。
但解雨臣没想到第二天自己的手机就被打爆了,还是黑眼镜打过来的,在一堂充满着蝉鸣和炽热的数学课上。
解雨臣现在回想都觉得有点可笑,那节课他在发呆,愣愣盯着窗外。讲台上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讲得口水横飞,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很想喝一瓶冰水。
等下课同学找他借手机时,才看到一排一排的未接来电提醒,在那个小小的屏幕里码得整整齐齐。解雨臣从上往下翻,按了好几次还没看到头,索性放弃去数那个神经病到底打了多少个电话,干脆利落地拉开菜单——
——删除所有通话记录?
——确定
搞定这个步骤后他心里莫名有点小窃喜,可惜没过多久那个号码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解雨臣觉得自己脸上简直要冒出几条青筋来。
他把电话按掉又烦对方再打,思索一会回了条短信。
“干嘛”
等了一会不见回音,他估计黑眼镜是放弃了,伸了个懒腰决定抓紧课间时间小睡一会,据说下节体育课又被万恶地调成了数学,人生真他妈寂寞如雪啊。
还没等他闭眼手机又开始震,解雨臣简直烦躁的不行恨不得突破手机的界限抡起砖头就往这人头上砸。结果点开短信怒火瞬间化作了惊悚
“别那么冷淡啊好歹小时候我还请过你喝水呢,怎么,我都到你校门口了,不出来叙个旧啊。”
解雨臣觉得自己那一刻的眼神绝对凶狠得能杀人。
他在内心狠狠地咒骂了黑眼镜几遍然后拍醒那个还在打呼噜的前桌,恶狠狠地告诉对方下节数学课帮自己请假,然后在同学们一片壮士走好不送的眼神中冲出教室门。
这两天天气闷热得令人发指,解雨臣用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忍着突然走在强烈阳光下的头痛三步并作两步往校门口走。果然,隔着远远的好像就能看到一个神经病扒拉着校门往自己这边挥手。他在保安炯炯的目光中掏出一张请假条就往外走,内心暗暗感慨了一下和老师搞好关系多么重要比如自己口袋里从来不会缺请假条这种东西。
解雨臣在离黑眼镜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打量着对方,黑眼镜这几年长了不少,衣着却没什么变化,一身黑衣活脱脱像只乌鸦,脸上还是驾着副墨镜,不过笑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还欠揍了几分。
黑眼镜自动无视了解雨臣眼中的怒气,上来就往他手里塞了瓶冰水,激的解雨臣一个冷战,又恍恍惚惚地感觉这个场景特别熟悉。不知道为什么他怒气忽然就消了大半,把手里的冰水靠在脸上,冰凉的触感驱赶了一些暑气。他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黑眼睛,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黑眼镜走近了些,把解雨臣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咱换个地方说吧”
解雨臣此刻真的很想提醒黑眼镜是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但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既然人家都主动送上门来了,自己不如就顺道解决一下心中的疑问,总比坐在教室里听无趣的数学课要好。于是他退开一步仰着脸对黑眼镜也笑笑,嘴角带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成啊,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冷饮店,你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