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第二日晴空万里微风拂面,云来峰在帝都边上登高望远,重重远山映着无边春色,像是戏文里的太平盛世。
一行三人沿着山间小路缓步而上,年纪仿佛,身高倒参差不齐。
是的,辗迟又逮着了机会,这次倒不是出外游玩,而是去看望恩师。
嗯。一听就是个好理由。
柳杨戚的院子在半山腰,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人迹罕至接近与世隔绝。辗迟小时候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去,如今回首当年,觉得这个院子至少比皇宫好多了,可恨当初怎么这么不懂事。不过话说回来,长大之后总觉得自己小时候不懂事,以为现在懂事了其实也不怎么懂事。
这么思考着高深莫测的哲学命题,一抬头就看见了古木旁的院落,白发苍苍的老者倚在树旁朝他们的方向望过去,眼里像是含着无限的落寞与思念。
辗迟眼眶一热,看身边二人神情皆是肃穆,心中万千感慨油然而生,想要说话却堵在喉头,竟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千钧在一旁幽幽道:“你看师父这么热切地看着我们……”
话音未落一颗没熟的果子从天而降正好打到辗迟的脑袋,柳杨戚气得吹胡子瞪眼:
“小兔崽子!!!说好的孝敬师父呢!!!!”
辰月补充道:“我就说嘛好像漏了些什么,辗迟你又忘记给师父带礼物了。”
……娘的,为什么每次买礼物这种活都是我来干啊!!!
——因为你是太子啊太子啊。
柳杨戚嘴上一通抱怨,院子里却早就把三间房打理清楚,主厅里饭桌上摆着辗迟念叨了很久的竹叶鸡,辗迟一脸激动地望过师父,师父傲娇地一扭头:
“哼臭小子别馋那是给我千钧吃的。”
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柳杨戚的”爱徒千钧配合默契地耸了耸肩:“我不吃这种又油又腻一点水准都没有的……食物。”
辗迟点头好似鸡啄米:“没关系,我不介意。”
“……”
“喂喂,我说这里吵吵嚷嚷吵吵嚷嚷吵什么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千钧乍一听……这声音似乎很有些耳熟。
这么理直气壮很不耐烦又清清亮亮的女声……还很喜欢“喂喂”的……在哪里听过呢?
女孩从偏房转了过来,一身水红色的长裙,带点暗红色的长发上别了一支长长的青翎。
“是你?!”略显惊讶的少年音和极度震惊的少女音。
就算是被暗地里吐槽是一张白纸的面瘫冰山也忍不住感慨世界竟如此之小么,眼前一脸“他乡遇故知”的女孩……居然是碧婷。
“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约而同。
“师父!他(她)是谁?!”整齐划一。
“你喊谁师父?”缘分啊缘分。
两人齐刷刷望向柳杨戚,才发现在场其余三人早就目瞪口呆。
一片诡异的沉默,良久辗迟颤抖道:
“你、你们……”
“切。”
毫无意外地,少年沉静的不屑和少女清亮的轻蔑融合一处。
“所以说——”辰月沉吟片刻,“碧婷是师父您多年未见的二表哥的孙子的姐姐的女儿的爷爷的孙女……您老人家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她昏迷路边然后救回来的?”
柳杨戚诚恳地点头。
辰月转向千钧:“那么你是在禹州殷城躲追兵躲到当时的花魁碧婷的房里去认识她的?”
千钧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那么你……”辰月再次转向碧婷。
“我在花满楼顺手救了那什么刺客千钧,后来在殷城和别人结了点梁子避祸到帝都,半途体力不支昏倒在云来峰被师父救起,才住了两三天就遇见了你们。”碧婷不耐烦道,“哪有那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继而看了看辰月:“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叫什么?”
辰月显然没料到这姑娘这么干脆利落,不过要说干脆利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辰月,师父六年前收的徒弟,对吧师父?”
懒得去求证,碧婷朝辗迟抬了抬下巴:“小子,你呢?”
“什么小子……老子可是——”辗迟不服气地一仰脖子,收到千钧和辰月威胁性的眼神,打了个哈哈:“——可是师父最早收的入室弟子,对吧师父?”
“最早收的我同意。”老家伙翘了翘胡须。
“那你——”碧婷最终转向千钧,从头到尾地把他打量一遍,“你不是个刺客吗?”
辰月不知为何略有不爽,抢白道:“是刺客没错,但也随我一起山中修行。”
“随我”两个字咬得很重。
“哦——”碧婷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瞥了眼自始至终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的千钧,后者眼中似有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辗迟再也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说,个人恩怨先放一边,竹叶鸡再不吃……就凉了。”
正在进行无声眼神交锋的辰月和碧婷如梦初醒般回了神,辰月若有所思,碧婷爽快起身:
“我就说老头儿怎么今日这么阔绰了,别吃独食啊,给我留点儿。”
“喂——你还是不是女的啊,吃那么多不怕长胖吗!”
“不好意思,百吃不胖。”
千钧关上密室石门的时候,柳杨戚正背对着他,手背在身后,仰视密室内陈列的种种兵器。
“坐。”柳杨戚头也不回地淡淡吩咐。
千钧规规矩矩地坐下,目光扫过墙上的泠泠铁光:“那个碧婷,究竟什么来头?”
柳杨戚断不会真的做出“救助昏迷女子”一类的善事,更别说留下别人养好身子再走什么的。当然如果你要说柳杨戚他看上小萝莉也不是不行,但千钧他们三个一直觉得师父其实喜欢男人来着。
“那姑娘是两仪组的成员,代号朱天泽兑。”柳杨戚道,似乎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成分。
玖宫岭,两仪组,朱天泽兑碧婷。
千钧一愣:“原来两仪组有这种脱线成员吗……”
柳杨戚也一愣:“是有些脱线……”继而板起脸来,“但很有用。还有,总要亚父替你记这些组员名字,日后亚父不在你怎么办?”
千钧没答话,算是认个错。
顾长风也常觉得他太脱离组织,凡事都自己完成。虽说靠得住,但团队也毕竟有团队的好处。因此让他管着玖宫岭颇有些无从下手,平日他执行任务,玖宫岭的事都是柳杨戚和弋痕夕管着,说到底他才是老大,只是这老大当得太窝囊,连组员都记不住。
“那亚父把她留下又是为什么?”千钧决定将刚才的话题揭过,转移了话题。
“宁帝的动作不少都是借着烟花场地进行。她本是埋伏在殷城的细作,用花魁的身份瞒着收集情报,现下帝都缺人手,殷城的动作都集中到帝都了,所以将她调回来。”
千钧沉吟:“那也该回营地去,为何要到云来峰?”
柳杨戚看他一眼:“因为你要和她合作。”
“合作?”
委实说来,千钧真心觉得不适合和这个气场爆棚的小御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