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A
「我们一直都在逃离。」
他一直在走,脚步无法停驻。
华丽的冠冕早已不知所踪,昔日纯白的皇服布满了脏兮兮的污块。繁复的披挂下方像是曾被锐利物勾住过,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口子,断裂的布料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在空中扬起灰白的角度。右手捂住刺痛到麻木的心口,干涸的黑血迹随着衣料边缘延伸至双脚。
他知道周围的景物正在不断的变幻,恍如一场冗长的电影,一幕幕地,毫不间断地,放映着他过去十八年来的所有回忆。
粉色发丝的少女、橙色发丝的少女、紫瞳的少年……
然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继续往前走。
从一个噩梦中逃离,再一头扎进下一个噩梦。
不能停驻。
无法停驻。
额角的冷汗从瘦削的脸庞滑落,不经意中模糊了视线,朦朦胧胧间似乎看到了前方飘泊不定的一点亮光。
素来的敏捷思维融入混沌意识,快裂开的脑壳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执念。
我在做什么?
为什么走?
为什么逃?
痛疼引起的眩晕愈演愈烈,最后一丝思考的能力随着意识的抽空而消逝。步伐踉跄的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一片金色的花海之中。
SideB
「当顺着滴血的刃向上凝视,看到的往往是那张最熟悉的脸庞。」
他似乎一直都没能逃出梦魇。
从手中的刃第一次被鲜血染红,他的梦里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腥红和永无休止的生死惜别场面。
父亲的死、尤菲的死、他的死……
所有的事情按着既定的剧本一丝不苟地推进,尤其是那个本应让他痛恨却恨不起来的人。
「鲁路修啊……」
他在心里默念。
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按照剧本,冲破重重障碍,跃上白色的华车,将锐利的刀刃刺入白衣下单薄的胸膛。那个人拥抱着自己,有些涣散的紫眸中多了一份释怀,嘴角挂着纯净无暇的笑容。
紧接着,脱离剧本的台白毫无准备地出现了。
「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知道。
假面下的他颤抖地蠕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将成为正义的替身。」
从你手中接过沉重的十字架。
「不再以『枢木朱雀』身份存在。」
是啊,这场埋葬两个人的葬礼。
「常人所该有的幸福,你要摒弃它,直至永远。」
你都不在了。
「最后,活下去。」
不知何时,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液体的触感比尤菲死的时候还要冰冷。
白皙修长的手将沾上的艳红,吃力地在漆黑的面具上划下镇魂曲的休止符。他的君王再次笑了,用尽虚弱躯体里残存的力量,推开了他。
之后的事,像是记忆中沾上染湿的钢笔字,混混沌沌地晕开大片的模糊。清晰如初的,只有那抹融进假面的殷红,以及,他的君王从斜坡滑下,拉开的,长长的十字架。
而后,他总会在一片欢呼雀跃的声音中惊醒,冷汗浃背。
SideC
「人们所说的意外,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C.C在外卖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doctor」,再打发走用一脸促狭暧昧的目光看了她几遍的外卖小哥,心里才有了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她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品尝手中拎着这块热腾腾的pizza,压压惊。
零镇那天,她没有跟着皇帝的仪仗队去,朱雀那边,也以「我不想再看悲剧了。」的理由,婉言拒绝。
她的任务,只是在盖棺之前,将那个应该拥有code却全然不知的人弄醒,嘲讽一番后离去。
然而,当她的共犯从华车上跌落,坐在教堂独自祈祷的她蓦然惊醒,geass的气息已如同漂泊不定的小舟,自暴自弃般卷入一片波涛汹涌之中渐渐微弱。
不,不对,剧本不是这样写的。
她合十的双手顺着指缝弯曲,用力扣住到微微发抖。
明明跟朱雀讲的那句话,只是一个无心的借口啊。
怎么现在……一语成谶。
不,一定有办法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意识加力使指节泛白,手指生疼。
「需要帮忙吗?」略带笑意的嗓音从耳旁划过,闻言的她木然抬头,在逆光中对上一双乌黑的瞳。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在杰雷米亚的协助下,男子把奄奄一息的「尸体」带回了医院,又在手术室里呆了一昼夜,黑发少年终于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由医生亲自查看情况。
再后来,她就开始安定地叫外卖了。
C.C拎着pizza盒轻车熟路地走上三楼,越过来来往往医生护士好奇的眼神,径自走到灰白压抑的长廊尽头,推开一扇古典的大门。吱呀的开门声并未让房间里的男子抬头,也未曾让他手上流畅的书写动作停顿半分,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突兀的声响。
她把门关好,pizza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自己则靠在柔软的沙发里,坦然得没有半丝迟疑。
他不抬头,她也不凝视。他不发一言,她也不需要找到什么话题。连彼此的对视也不需要,对方想做什么便了然于心。
百年来虽然见面的时间很少,养成的默契却根深蒂固。
许久,男子从办公椅站起,缓缓踱到沙发那抹绿色前。原本就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大片窗户,在阳光的肆意包裹下,没入模糊阴影,显得尤其渺小。
「记的是你的帐。」C.C看着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撕开一片pizza边缘的面饼,不由得心生怨念地狠咬一口手中的芝士君。
「啊,我知道。」男子对此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悠然地拿起撕开的面饼细嚼慢咽起来,「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啊。」
他顿了顿,专心将食物咽下,才再次道,「你这次的契约者,玩过头了吧。」
她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一味地解决手上的pizza,然后慵懒地陷进沙发里,「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啊……你得问他自己。」开玩笑般的语气。
男子似乎看到C.C眼神里半刻的恍然,不过眨眼,百年时光磨砺出的淡然又再次将其取而代之。
「那一剑没有刺到心脏,不然救他的方法只有code。」
「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醒?
男子从茶几下拿出一套茶具,熟练地泡起茶,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也应是赏心悦目的。只是C.C微微眯起琥珀般的眼眸等待着男子的下文,无暇欣赏这样的光景。
「是意识吧。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那就会处于现在这种『假死』状态。营养摄入有每天的输液,长时间内也是没有问题的。什么时候醒来,那的确是他自己的问题。看起来,你的契约者要纠结的东西不少呢……」
男子不紧不慢的嗓音仿佛从空中飘来般,带着置身于世外的镇静和看透一切的薄凉。
「比如,他和他的骑士?」
「那种事啊……」C.C接过男子递来的简约洁白的瓷杯,红茶的醇香伴着水气袅袅弥漫充盈了视线。轻抿一口温度刚好的茶水,随即勾勾嘴角,「就让他们自己开窍去吧。」
她见过无数的故事主角,却从未见过像他们那般纠缠不清的。
有时也不由得让她有那么一瞬的感慨,到底是怎样的宿命,才能让他和鲁路修在十八年里有如此深厚的羁绊。
明明多跨一步就可以相互扶持,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在数不清的背叛信任,爱恨之间伤害对方,毁灭自己。
「而且,看起来,我的共犯又被他的骑士『背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