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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的情人,虽然我给你写着极为缠绵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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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要手抄一本《无爱纪》。
每次读黄碧云都是虐心,也许是天蝎座骨子里的矫情,太容易接受心理暗示,那些饱经岁月的湿漉漉的情感像个巨大泥潭,深陷其中不能挣扎。
越动越沦陷,越痛越上瘾,越来越分不清戏里戏外,有时候甚至想躲在这强烈的爱恨之中不去出去了,至少臆想之中,我是个英雄。


1楼2014-08-04 11:46回复
    转遍了都买不到她的书,这本《无爱纪》是大神的手敲版,很完整,我是勤劳的搬运工。


    2楼2014-08-04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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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的温柔是雪掩盖了世界,无论这个世界那么丑恶或肮脏。」
        「我听说越过西伯利亚的列车,一共六天,每天见到的都是雪,我不知道这一生有没有机会到这列车轮一下班。但从上海到长春,一样从泥黄的土地而渐见雪,就像生命渐渐走到静默无人之处,必将无所怨怼。搅完卫生倒过热茶之后,我有一点时间坐在窗前看雪原。不全是白,有黑枝好像乌鸦在栖。我在雪原的寂静里给你写信。火车真是奇妙,全国都那么饿,她还是轰隆轰隆的穿过黄土、废铁、沙漠。最饿的时候我还是在火车上坐班,也有面条吃,不过没油没肉,但从来没有挨过饿。现在一星期有半斤肥猪肉分配,奇怪瘦肉都跑哪里去了,或许有只长肥肉的猪,胖嘟嘟都是肥肉,一定很轻吧,都怕像气球一样飞上天了,是社会主义中国的特产。而且我第一次见到有蛋糕,黑市的,粮票换不到,要用人民币去抢。几年了,我第一次吃蛋糕,那么甜国家说是忆苦思甜,我现在才明白『思甜』的意思。那么思甜,并且想到了就一点都不觉得甜,吃着只觉得苦,一定是我的舌已经坏了,再也尝不出甜味来。」
      「我今天生日,二十六岁。我给你写信,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绛绿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第二封信已经是三个多月后的事情,能够隔那么久才写第二封信,这一定不是一时的热情。绛绿是个理解雪的温柔的女子。温柔事物,轻若不存在但想必长久坚定。楚楚几乎可以看到绛绿;穿着蓝制服别着铁路局襟章理将长发束进帽子里的女子,火车穿过大雪纷飞的平原她在窗前呵了一口暖气,在车窗上划些无意义的字像甜。她的耳后会不会有一点凉飕飕,有谁的凉手碰着了她。但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服务员的小休息室暖着记忆,按捂着一个不存在的、流血不止的伤口。不,那里有伤口。她靠着窗凉冻她火辣辣的脸。有雪飘到她心中来请关掉窗。她想雪地之中有亡灵幻成黑蝴蝶,伏在她的脸上。那么轻轻得她无法承受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蝴蝶飞走,回到虫身在两个太阳与绿叶之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回到她母亲家她母亲晚雪已经弄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她。已经冷了我去热一热,晚雪急急的走回厨房去,小小的脚步声落花一样随着她。不用了,楚楚站在厨房门口说,头靠着门框上有一点凉这个头也实在太重了,她捧一捧自己的脸好像头已经跌下来:爸有没有遗下甚么东西?楚楚问。甚么?她母亲晚雪点着了煤气炉。没甚么,楚楚说。你听不清楚便算了。晚雪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我还炖了燕窝莲子糖水。转过身来,以背向着楚楚,声音低弱到听不清楚:你爸如果有甚么要留下,他会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我。反正我也不需要。
      两人默默的吃着饭,只听到夸啦夸啦的碗筷响,而晚雪喝汤喝得好大声。听说她妈晚雪是个养女,都在厨房吃饭,可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喝所以喝汤就喝得好大声。楚楚总觉得压着有话,无法言语她喉头快要破了,便起身去开了电视机。
      开了电视,好像觉得家里平白多了好多个不相干的人坐在身旁,好像在巴士上渡轮上,说甚么其他人都听到但又全不在意,亦不会明白,她母亲晚雪像放了心,说,你不要奇怪,其实我想这件事情已经想好久了。楚楚一口饭在喉头:甚么?她怔了怔又忙跑去关了电视,一静静下来两个人都像突然打了一个照面,在入夜的荒郊突然和对面人打了个照面一样吃惊。楚楚再问:甚么?语音在客厅来回撞传,撞到她父亲的遗照上又撞回来。她母亲晚雪就低下头,只拨着白饭说:黄鱼会不会弄得太甜了?
        两个人斗武功似的左闪右避,谁都沾不上谁的身。吃完饭晚雪收了碗筷,楚楚说,妈,我来洗。晚雪竟然没有推就脱下了围裙递给了楚楚。楚楚哗啦哗啦的洗着,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人站在门口望着她,转过身去甚么都没有,连门都没有她想起医院的太平间,好冷。妈,她叫出去,燕窝糖水一起吃吧。
         到甚么都吃完了,连茶都喝完了晚雪为她添,楚楚说不要了喝多了会睡不好。豆荚成熟就得爆破,婴孩落地,种子就渴望泥土;晚雪这时方说:你今天晚上,会不会,在这里……睡?楚楚说我没带衣服来换,却起身将自己的丝袜脱掉,随手扔到洗衣机里面去,就像从前她还做女儿的时候。


      5楼2014-08-04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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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月亮;血柚子;静夜不露。昏黄的街灯照进房子里来,碎碎裂裂一地的影影痕痕。霉霉的楚楚听到喑哑的音乐声,有人在听流行曲,听不到曲只听到砰砰砰砰的,夹着点不人不话的语声。床单已经很旧了,楚楚记得原来淡蓝荷花的,在夜里想必霜冷露白。楚楚拉一拉被子,盖住了自己的手臂。她的臂瘦瘦长长,而且皮肤特别白,白得像香蕉,和她母亲晚雪一模一样。楚楚想我的手和阿妈的一模一样,像观音可以有千手了。她伸出手来碰一碰晚雪的白手臂,说:烧了阿爸,但都不觉得他死了,觉得他好像小时候和我玩捉迷藏,躲了起来吓我。如果我哭了他就会回来的。晚雪的手臂和楚楚的在暗夜里并列,好像一个人左右手互掉了抱着,一只手老了,另一只手安慰着。将来我死了,晚雪说,将来我死了,楚楚知道她母亲从来不开口留她的,今个晚上竟然留她睡,这怕就是她要说的话了。楚楚头皮麻麻的好像给凿开了头,她还活着,还在叫:请不要再凿开我的头。而头离开了她,还感觉,还在说,不要凿开。太可怕了。她便说妈,不要说这些话。是我不好,乱说阿爸死了的话。晚雪没动;头继续给凿开。我死了,楚楚母亲说,不要将我和你阿爸一起合葬,骨灰都最好隔得远远的。楚楚按了按头,还在。她脸陷在枕头里,耳朵却像象清楚得不得了,蓝灰的象皮可以想像血脉的敏感,薄薄的张开,她母亲的话冰玻璃球一样在她的蓝耳上弹开。她没有问为甚么。她不敢问,怕她会给她一个她不能承受的答案。这样,楚楚说,这样,妈。她说。她听到晚雪的呼吸声,她才翻过脸来看她母亲。野地石像的脸长满了裂痕。她的鼻梁好直刀削似的,老了仍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只是太直了,脸好长好直,手好直,身子好直,直得无法在这个世界安顿,无论放在哪里都太直了,因此只能沉默,话好少。夜没有黯还是一样的夜,没有再可以黯的了,如果到尽头只能是无余地无温柔的光。但夜一定深了,有人关了灯,听音乐的也不知何时静了。楚楚贴着她母亲的手臂,睫毛一定还轻轻点着她的皮肤,她糊里糊涂的问:你怎样认识阿爸的?晚雪翻过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人家介绍的,介绍我说坐飞机,上天堂。莫名其妙楚楚想她母亲已经睡了在说梦话。人家说的,结婚好像坐飞机,上天堂。她母亲还说。楚楚怔怔的不知梦话有多真。楼下有两个人在讲话,确咯确咯的脚步声,话传上八楼一样清清楚楚:我都说我没病,可他成天都要跟着我。楚楚的头就这样慢慢在夜之无色之中给凿开,灰色物质融掉,化成血水,天亮的时候就蒸干,结实成回硬圆圆的头,谁也不知道里面是空的。
        在办公室一天就像水从头上倒泼下来,一下子就到了脚。影影和米记走了以后,楚楚的脚步就慢了许多,再也不用滚水烫似的赶着走,赶着换一条松松的师奶裤去巿场买菜。一个人有时吃有时不吃,吃一个方便面就可以,生活仿佛就从容了许多,时间都过得慢了,手表的指针缓缓转动,日头缓缓落下,深蓝的地球缓缓在太空转动,地缓缓沉落,浮岛缓缓长出水面。楚楚慢慢的加减着,发票单据一张一张的夹进档案,将桌子抹干净再去茶水间倒一杯茶喝完了才走。办公室的人都走了,连她老板都走了,她最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光。摸摸停停一个无人的空间,没有人要问她甚么,也无人回答,这个没有言语的世界才是她的。在这个静默世界如同在子宫浮游,她才感到自由。她每天关上办公室的门,蹲下「得」的上锁,她的心就「得」的给锁上了,回到家总会有电话,影影随时可以回来叫声「妈,有甚么吃的?」或「妈,我的游泳衣哪里去了?」她总要答应,米记时常都回来打个转,不时还会招呼同事玩玩小麻将。楚楚也没说甚么怎样都是一场夫妻,他们从来没有离过婚。影影总叫她你好好的了断,不要再让着阿爸;楚楚就咿咿哦哦的答应,米记没说要离婚她也不想离,又不是那些女强人离甚么婚。那个家她一个人住,但其实又不是她一个人;她心里总是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连破裂都不曾完全。楚楚只能拖着蜘蛛网莲藕丝,一担泥淖一身淌水,胡里胡涂稀稀烂烂的生活着,不能说好,其实也不坏。
         


        6楼2014-08-04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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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好远还是看到了米记,一阵眼热,也不是甚么只是因为熟悉,毕竟同床共被那么多年了,生影影的时候他也曾不睡不吃的陪着她,在浮动的人影之中楚楚还是认出了他,只有他的影子是实在的。时间停顿……我们也曾靠近……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也可以相信之间并没有悬崖……燕子飞翔……剪开了灰色的浮桥他像从前一样「喂喂」的叫她,四十多岁了,还是那时候小伙子的神情,老像不堪强光的眯着眼睛看东西,只是脸胖了点;身上还是医院的气味虽然他已经转了去私人化验所,一样当化验技术师;还是穿那件她大减价时替他买的浅蓝色衬衣,打三折,她一买买了三件,他已经搬走了好几年了还穿着这罗夫·罗兰的牛津纺衬衣;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一样,人所能改变的是那么小。就像还没有生影影的那些年头,米记有时都会等她下班,也这样「喂喂」的叫她,说不如今天出去吃晚饭,去吃点甚么?那时候他们刚贷款供房子,每一分钱都看得很紧,也不容易外出吃一顿饭。这样一过过了二十年,他和她其实还是在原来的地方,走得并不远,多了一个十七岁上大学的女儿,一间房子留给影影的,他多了一个女子在身边,她的父亲离开了。事情也并不多,当时觉得很大的事情,过后就轻若雪,转眼成云雾,不复记忆了。连他多了李红这件事好象也不是甚么事,都可以可有可无。楚楚想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如果让她明白了甚么,竟然就是可有可无。这时她心头一霎:忽然明白,母亲说死了都不要和阿爸合葬的意思。不是不爱更无所谓厌恨,只是可有可无并且已经够了。影影老骂她,阿爸抛弃你你还对他那么好,你真没用。影影还年轻,影影不明白;楚楚扬手拨了拨发——影影不明白生之醙酸的气味,隔宿酒一样恹闷但并非不可忍受,也就忍受下来了,到后来甚至不觉得在忍受。楚楚不觉得她在纵容米记,两个人的事情都半世人了千连万连,不是抛弃不抛弃、有感情没感情可以说得明白。即使像影影着她那么决绝,从此不见不闻过去不想不提,过去的日子还是浅浅的在她生命里有凹痕,毕竟那就是她所曾经有过的日子,怎样的秘密无人得知,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知道。米记曾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无法抹平。她对她生命里的痕迹,不一定是伤痕但让她的生命变得粗糙与沉静的,她都有怜惜之心因为她也曾何其细嫩,虽然她已经记不得细嫩的具体内容,只是一种感觉,每一件事情都来得太强:光太光,热太热,难堪的无论她怎样转脸,她还是非常难堪。细嫩生活,离她已经非常远了。到如今世界离她一个光年远,谁跟她说一句话她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老爸死了她就告诉自己说老爸死了,不觉得特别伤心,只是皮肤一点一点的拆裂,一边走路一边头屑一样跌了一地,她知道她走着走着,皮肤掉光只是光嫩嫩的一个人,那时候刺痛才触着她。有个女子时常打电话到家来找米记,她都没问过,一样叫他听电话。她想只要他不太过分,她也就只眼开只眼闭,夫妻这回事也像做戏,做一场戏给别人看自己也凑兴看着,从喜宴开始就是做戏,过年过节回他阿爸阿妈家又回自己阿爸阿妈家,每次都跑两台吃的菜几乎一样,都是冬菇发菜蚝豉,白切鸡,蒸石斑,一样说好吃好吃吃完又抢着入厨房洗碗才是好媳妇还不是做戏。当初结婚时没想过原来是做戏。这场戏她可以做得下去,只是米记做着做着分了心。一次不知是否和李红吵架,一直在电话缠着不放,在房间里讲到午夜两点,楚楚在客厅瞌睡着,每次断续醒来,都听到米记还在电话说着话。她累极了想回床睡,第二天还要上班的,正是月尾特别忙。她推开了门,听到米记在电话说:唉你也要想想我的难处……她第一次气了上头,可能太眼困了,就说:讲电话讲到夜半两点,不如过去睡好了,起码大家都可以睡。话说出去了楚楚方醒了。米记拿着电话继续纠缠着:已经很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一边哄着电话里的一边又退出房间来让楚楚进去睡。楚楚一栽栽在床上空空的没想甚么,就睡了。一醒来已经是八时三十分吓得楚楚走火逃生一样跳进裙子高跟鞋里去上班。一上班甚么都记不得对着电脑两眼昏花,一转眼双眼刺痛流泪已经是快七时了,怕赶不及上街巿买菜了只好去超级巿场补一补,她储好后备档案去洗手间洗把脸时才想起,米记不知怎样了,挂个电话给他,没开手机,家里又只得影影在听电话。她想今晚只得她俩就不用赶弄饭,到楼下茶餐厅吃碗面算了。楚楚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但发生了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可能还要帮他收拾行李,离家出走。楚楚想着不禁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唉,都是做戏,连离家出走都是。回到家见到米记在那里看电视,见她两手空空的,问她:怎么没买菜?今天晚上出去吃了?这件事情就好象完了,不过米记就开始不回家过夜,反正大家都好象明白接受了,不那么难受不需要再拉扯挣扎。米记可能觉得自己负了她,对楚楚更尽心尽意,回来都买楚楚喜欢吃的小点心,结婚周年纪念他还纪念,买钻石戒指给她。楚楚不大好这些石头,但搁在那里亮晶晶都是好的,更何况可以抵钱的心里都定当些。毕竟也不是年轻女子了,如果她要有一份礼物,她希望有一份可以抵钱的礼物,而不是花呀衣服呀那些无用的东西。米记离开以后还不时会找她,出去吃一顿餐,就像时间还没有过去,她还在赶上夜校学会计,他还在药行当职员晚上赶去理工学院上化验课,两个人都赶得两眼昏花,星期三晚上大家都不用上课就出来吃一顿饭,没甚么就对着米记讲话比较多,楚楚听着都是好的,如果能够一起看一场电影在电影院里搂搂抱抱也是好。亦仅止于搂搂抱抱而已,从来没有人叮嘱过楚楚做女儿要怎样怎样,但楚楚知道结婚之前只能是这么多,结婚以后再说。米记在电影院里碰过她的乳房,她一推推开就好象逼婚,让米记知道:除非结婚,不然不可以。米记仿佛听到了,再去看电影都没有碰她,静了一段日子,一样找她一样天天打电话给她,周末的时候去吃自助餐一样手拖手,但只碰她的手。她的手与她的乳之间有时间与空间,可以让米记慢慢想。有时在地车人挤的时候楚楚护着胸,楚楚从来不穿无袖衣服也不穿领口大过三寸的衣服,但即使如此人挤的时候还会有人挤着她的乳,人没有那么多的时候就会有人盯着她的胸口看,楚楚热热的觉得真是奇妙,圆圆鼓鼓的可以有这么大的魅力,米记甚至要赔上一生的承诺。米记在一架行走着的的士后座看着她,淡蓝衣裙里微微起伏的线条无人风景我也曾想过问天求索问天何以承……地何以托……此生悠悠忽忽终何以索……我也曾想日不经老月不经汐溯……流星留连片刻石头断裂终腐之身,岂可轻言爱岂也曾想过执子之手承子之身……随子之影……以我血为子之醉饮……我灵为子之亡魂一生之悠长为汝之一瞬也曾想生之细密无光筛谷只留瞉糟糠隔夜馊酸终必成蚀……也明知心旧如故衣陈烂如泥日日倦容相对岂能朝朝明丽嘉好也说只影无双多木不成森此生只有一纵是两身共卧奇身难成偶所以虽然我也曾想过长久种种……不可终日……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密语、低眉、浅笑、静默、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人潮卷没谁也不曾埋葬谁……无所谓杀……然而我们隔土静听犹记起细弱之身曾经有所承诺有所欠缺。


          7楼2014-08-04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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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长不看好顶赞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4-08-04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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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记执着楚楚的手,淡黄的街灯一影一影的掠过,仿若浮生惊梦。一反平日的多言,过了一盏又一盏红绿灯,楚楚快要到家了,米记无话只缓缓有力的握着她的手。在她家之前最后一盏红绿灯,米记方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楚楚想他不说你嫁给我好不好,而说我们结婚好不好,就像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底落了定,只欠在她同意不同意。如果他说「你嫁给我好不好」,楚楚或许就会答「我考虑一下」并且她会认真考虑。但米记这样说她便答不上来。到了司机说是不是在这里下车,她答:「好。」便急急开门下了车,留米记在车里付钱。等车开走了,楚楚还像有谁留在车上不胜分别似的,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计程车。米记也不催她,站在灯影里面等她,看着她的脸怎样掠着讶异与惊怯,如云映月。楚楚抬头觉得一阵凉一阵亮,今夜有月,半圆不缺。她看着纸月亮如何剪破了天,留下一小环淡淡的光晕,如果珍珠有眼泪,必如今夜的月,温柔不热。楚楚突然心里非常酸楚,或许温柔令她酸楚了。你上来吧,她说,你上来跟我妈说一说。就这样可能大家都没想清楚,结婚这回事都是因为没想清楚才会做,大家轻易许下了一生的承诺,并且为了无法完成承诺而歉疚终生。都是因为那晚的月亮,或者是那个计程车司机,如果他不问「是不是在这里下」她或者就不会说好。但既然发生她的身体与意愿已经不再是她的了。在那个手与乳房之间的小小空间,越过了就赔上半生,赔上半生的不光是楚楚米记也一样,婚姻这回事不是拔河没有说一个赢一个输,绳子断开两个人都跌到头破血流,说不好连手臂拔掉。楚楚从来没有怨过米记,她不知道甚么是爱只知道日子过后只有疲倦,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了。所以她见到他,每一次两个人都开始老了又不能偕白头,她还是一阵一阵,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怜惜,可能是日子与心的重量吧,所有的重量就令她无法说得清楚,老像想哭但哭甚么呢,她已经一无所求。她跟米记说怎么了今天,发了薪水还是嬴了麻将了,来找我吃饭?米记双手搓了搓,说,没甚么,就来找你吃饭。楚楚说,昨天我煮了鸡汤,我昨夜在我妈处睡,没回去影影也没回家,今天晚上上我家喝汤吧。想了想楚楚有点不放心又问:就你一个?没叫麻将脚吧?
               


              9楼2014-08-04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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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就挤地车回家,挤着挤着就分开了但还有两个站,楚楚也没找米记,米记也没费劲挤到她身边,反正他们会在同一个地车站下车,到时候就见到了。楚楚想起,结婚后也不知甚么时候,可能是影影出生以后,他们开始不再拖手了,有甚么好拖,反正都会见到,朝见晚见还要挤一张床,挤同一个厕所互相习惯对方粪便的气味。星期日去饮茶,接着不是米记父母便是楚楚父母,楚楚早一点十时左右就上酒楼等位,等到差不多了就打电话叫他们出发,来到也是一人一份报或周刊,各有各在看,不时问吃甚么。总之不吵不闹就叫做幸福;反而影影出生之后,楚楚和米记两个人就合作紧密了很多,影影打一个乞嗤两夫妻都在开高峰会似的商量应该怎样做,怪不得很多夫妻都要生孩子,不生孩子就会渐渐分开。等孩子长大了离开,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很多空间,再也没有共同的事业,好象支柱被取了去,庙宇不得不倒下,再撑也是强撑。从脸对脸到背对背,都是同台吃饭,同床而睡;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楚楚深知物先腐后虫生,所以米记遇到李红恋得火热她一点都不奇怪,她只是有点羡慕他还有这点激烈;她老早已经心如死灰了。列车到了在车门前就见到米记,见到她傻傻的向她一笑;她也微微的报以一笑并且她完全不知觉就伸手拖着他,好象拖着一个儿子。米记还在她的生活里,她的心里,不过已经是一个儿子。远离感性不知是生活给她的福惠还是咒诅,但是感性决定远离她而不是她要远离感性,她别无选择只让生活将她化成灰烬。更何况当初楚楚也不是那么激烈的一个人,要焚木也不过从浅褐黯黯的碳成深灰,从不燃烧。米记也乖孩子一样拖着她,手暖暖小小的犹带一点药水气味。这时楚楚才感觉到手,曾经熟悉但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她一惊便放开了他。米记也没再碰她,他们已经过了追追逐逐、互相猜度的骚动期,没有甚么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了。
                 


                10楼2014-08-04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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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按亮案头还有灯,散着柔和的黄光。扭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啦哗啦的冷着我的脸;来倒夜香的每天晚上总是准一时来到弄堂,夸啦夸啦的打开木桶盖,我听着他的脚步登登的远去,有时就想开门跑出去看一下,看一下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活到后来都会有自己的规律;她的规律自有自在;我们以为我们的热烈可以打破这规律,但最后被打破的是我们而不是规律。」
                  「我不会再见到你,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这是我可以预见的、事物的规律,也就是辩证的必然。」
                  「在六号车厢,我后面的那个车厢五号位置,有个男子戴着一顶帽望到窗外去,我只见到他方方正正的侧脸。我走过去,叫他:同志,要不要打热水?他转过脸来左脸有一块蝉大的紫斑。他不是你。我明知他不是你,但叫他一叫心里也熨服一些。他没答我又转过脸去看窗外的落日风景。我回到五号车厢,在车窗前定了定,已经快入夜了,我在渐暗的昏色里看到我自己的脸影,左脸上毒毒的就长了蝉大的紫斑。我转过脸对窗看清楚,又没有了。脸还是我的脸。」
                  「你在我生命留下的痕迹,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但我知道,紫色蝉大、在某一个宁静时刻倒影就会浮现、从血里生长是我生命中的毒、并与此肉身同腐。那时如果有人纪念,就会说:这里埋葬了一个女子和她紫黑色的隐痕。绛绿一九六五年一月十日」
                    


                  11楼2014-08-04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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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心中一惊,何等巧合但如果不是巧合……?命运到底以怎样的容貌出现?她会不会是一道深深的,毒紫隐痕?影影出生的时候左脸就隐隐有一蝉大紫印。她抱着影影回来在的士的后座,楚楚心焦如焚将婴儿在胸前移来翻去,在车厢内,在窗前,在阴影之中,她想看清楚影影脸上是不是有一道紫痕。她拉一拉米记的衣袖,米记,她说,米记我怕。米记轻轻按着她的手,不用怕不用怕,我在。楚楚一手抱着婴,一手挽着米记的衣袖,这是一个春日的早晨,影影出生生得真是好,赶上紫荆满开的三月。楚楚眯了眯眼,眼前都是淡淡的紫色花影,那一定是我的幻觉,她想,是花影跌在影影的脸上了。的士停了她不敢低头看,抱着婴儿下了车站在阳光里她想到她怀里有一生就感到惶然。重甸甸的她以为与米记说「好」她以为可以有两个肩膀去挑同一担子,但原来不婴儿从她黑暗之门而出,她只是一挑一挑的承担,参加举重比赛似的愈举愈重,直至她倒地言败为止。生了影影之后楚楚差不多有一年都不能睡,请了一个菲佣但影影晚上还是跟楚楚睡,她放心不下怕菲佣懒睡,饿着了冷着了婴儿。夜里婴儿醒了楚楚就陪她醒,也难得米记还可以呼呼大睡,怪不得男人经老些,那么沉睡烧死了都还在睡着打鼻鼾。有时影影哭着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尿片是干的,奶又吃了空调也刚刚好,不知她为甚么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令她极为不适而又无法逃避,她又无言无语,所以哭了。楚楚抱着她在黑暗的房间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走入厨房又在客厅的窗前站一站,影影不要哭她说,不要哭,你哭也没有用。她是她的夜婴这时她和她说着话她必然在听着。就在这亲密时安静时她在窗前又见到影影脸上的紫影。楚楚将婴儿在窗前晃一晃,原地踏着步但只得她一个,婴儿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她别无他救她张开了嘴,和她的婴儿一样张口不能说,她心想影影你不要吓我,紫黑的影子云彩般降下,将她重重罩着,没有人再见到她她也见不着任何人,只有她和她有罪之身,她的婴。她想离开回房间找米记,推醒他说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了,生。但紫影罩着她不能动,怎么办呢她举足找不到她的脚,她想掩脸竟无脸无容,她肢体断离幻痛长久而实在,她还有她的婴,她这一生怎样过。她就抱着她的婴,大声哭了。母哭着婴哭着,一阵一阵互相刺痛,扬起复沉下,露薏莎给吵醒了,见楚楚抱着婴儿在窗前哭,惊起来就去大房间推醒米记。米记半睁着眼起来,想楚楚太辛苦了便将婴儿接过去给露薏莎,一抱将楚楚抱住。楚楚一旦给抱住就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哭着说,影影有影,有紫影。米记开了灯,看了看钟是早上四时。想这些产后歇斯底里症也不知续延到甚么时候,还是给楚楚看看精神科医生。你看你看,米记拉开了楚楚让她看着火黄的灯,楚楚瞳孔细了细打了一个喷嚏,米记说,哪里有影,没有影。楚楚闭上眼没说话,眼泪亦停了。说也没有用,影是她心的事情。
                      


                    12楼2014-08-04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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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有若无的脸影,到影影开始走路讲话时就消失。影影喜欢亮,凡是亮的她都往口里送,玻璃,水,图钉,弹珠,亮了的灯泡,火;少看她一会都不行;她又喜欢声音,哗啦哗啦的讲个不停,才周岁已经开始讲句子:明天明天明天去坐车车。楚楚想惨了影影口吃,后来想想不对,明天明天明天,今天星期四大后天就是星期日,她和米记答应过她上街去公园玩。影影喜欢讲又喜欢听,听到楼下地盘的敲击声就专注的在听,那么专注楚楚就怕她听聋了。影影那么喜欢声音,但她只喜欢声音,不喜欢音乐。楚楚跟米记说或者这个孩子有音乐天分,就给她买了一套贝多芬交响乐来给她听,影影一听便大哭,自己在敲调匙打乱乐章的节奏。孩子真像一个谜,她生她但这个谜对她无所提示,直至生命历程自己显现。有时她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生的,不过是邪灵附童贞女而生。影影一点都不像她,随时大哭大吵,上幼儿班第一天已经给老师罚不准上游玩课。才四岁,已经不肯给楚楚拖着过马路,学校里有教红灯不要过路有绿公仔才过,影影会讲会答但红灯亮起她便冲过马路,车子急煞吓得楚楚青着脸抱着她。影影望着她母亲,清楚的说:我给车子撞倒了你便开心了。楚楚不打孩子但这时竟然扬起手想将她一巴掌打个稀烂。车号响震天楚楚将影影抱到行人路,放下她自己便呆站着,影影自顾自在前面走着楚楚也不会去追,她只是一时间心如刀割。她不明白但影影可能是对的:如果没有影影,她的生活会愉快些。影影有时看着电视,或伏在书桌上写字,会突然用双眼瞟她,那双眼深闪发亮,好像她平日喜爱的闪亮事物都到她眼睛来了,闪着冷刺刺的光芒,蓝剑一样可以劈杀她。楚楚心虚的转过身以背向她。有时她会想,我是不是有病。我一定有病,太累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影影,他们环境亦不充裕房子亦小,影影上幼儿班之后他们就辞退了露薏莎。但有时她会想,不,我不是有病,只是我的报应,生儿育女那么随便,好像自己是上帝生命随手而得,张开腿就可以创造,我给予生命生命就来报复。明知是报复还是气,气得午夜坐在沙发上气喘,她吸不进一口气,太重太重了,每一口气都是那么艰难。那年影影七岁上小学,她和米记为了影影可以上个贵族小学,搬到名校区将旧房子卖了,新房子几乎要从头再开始还贷款。影影才上学几天就和小同学吵架,吵到老师根本不能讲课,老师就请家长来见,米记说你去吧女人和女人好讲话。老师只劝着可否多点时间照顾影影,她的性子特别烈,又好吵。楚楚支吾着心想我成天照顾她,房子贷款找谁去供,影影又不会替我供房子。第二个月又见了两次,都是说影影吵架讲话,专事破坏秩序。捱过了圣诞假期楚楚有预感影影在那间学校捱不下去。影影老说要回旧区住,不上贵族学校,贵族学校的人好臭,她们的母亲全都抹香水,臭得很。到下学期无事过了两个月,都快要考期末试了影影和小同学争厕所,在女厕将人家的女儿一推,还说是个议员的女儿,头撞在洗手盘上撞穿了,流了一厕所的血。校方报了警。校长是个修女,言语温静也不动气,只是低低的说,对不起,我们学校从来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要请你的女儿退学了。楚楚请了几小时的假,中午赶来校里的人都去了吃午餐,楚楚空着肚子就在校长室外徘徊着等。楚楚很记得那天她穿着一套灰色衣裙,早上在办公室倒翻了咖啡,裙子上就有一红叶大的咖啡痕。校长回来了楚楚灰灰的在外面等,小学生穿着灰红的校服裙在课室大喊修女午安。她们在断断续续的背诵着英语句子。a……some……cat on a hot tin roof……她心里就皱皱的给猫爪着一样。她坐下了低头就见到自己灰裙上的红叶大咖啡痕。她低低的说,修女,我……我不会怎样请求……请求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你可不可以……给我的女儿一次机会……校长修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转用英语说,you have to appreciate that we have exhausted every possible means to accommodate her. 楚楚说,我的英语不好。但……你的意思是,没有可能的了?修女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白的了。If there is anything we can be of further help,please let us know. 校长修女站了起来,楚楚还赖着坐,灰裙上的那一片咖啡痕活了过来,变成血一巴掌的印在她身上。修女也没催她,就站着等她。这样,楚楚缓缓的站起来说,谢谢你的帮忙了。


                      13楼2014-08-04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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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楚楚都会记得,她穿着那套染着血咖啡痕的灰色套裙,心里有猫爪;身后跟着默默的影影。影影知道自己今次真的闯祸了,就静着。红灯亮了楚楚迈步过路,影影一把拉着她。楚楚就在马路的沟渠上站着,没看影影,只是此心如沟渠无月,呆呆的看着对街,绿灯亮了她还是呆站着,影影就伸过小手来,握着她母亲,带她过路。
                        影影也记得,那年她八岁。成长真是艰难,对影影如是,对楚楚亦如是。
                        他们还是搬回旧区,太子区的房子卖了,在旧区再买回一间,一买一卖,厘印律师费房产差价赔了几十万。太子区的房子不卖不行,楚楚转了做半职,多点时间照顾影影,米记在医院的薪水,逐年一点一点的递增,贷款利息一直涨,两人根本供不起贵房子。楚楚和米记都没跟影影说甚麼,她还小都不懂,替她找了学校安顿便算了。影影见着父母愁眉苦脸,也没人说她她竟变得十分乖,每天下课功课自己做齐,成绩居然一等一,升上了小学三年级就跟楚楚说:你不用照顾我了,你不如全天出去上班。
                          活着;楚楚活了大半生了,她才想说活着那么难,活一次就够了。和影影一起成长,等于再活一次;那真是双重的磨难。
                          楚楚不喝酒,她连喝一点晚雪酿的米酒都会醉,但影影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楚楚一下班便飞到市场买了两满手挽的菜,做了一桌子比过新年还丰盛的菜,还买了,哎买甚么酒?她都不懂,知道流行喝红酒就在超级市场乱买了一瓶最贵的红酒,说是给影影庆祝考上大学,但其实她再清楚没有,她是为自己庆祝。她以为她会捱不下去,又不是乱世要走难,又不是佳人浮生坎坷,但楚楚真是觉得她一步都走不动,用骡子拉她用鞭打她她都走不动了,她双脚都是血双目都瞎了不要再逼她向前走了,就在这时候影影上大学,即使分配不到宿舍影影说都要搬离家;楚楚给影影买了床单被枕连蚊香蚊怕水都预备好了,才刚考上,她比影影更急不及待,做好盛菜给影影送行;也从生影影之后坐月喝那些补血酒以来,楚楚十六年第一次喝酒。喝,喝,她端起杯子叫米记,叫影影喝。米记和影影相视而笑,不知她是否心虚楚楚总觉得他们笑得十分勉强,她说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情愿他们把她当醉了。她真的好高兴,为甚么高兴她无法说清楚。
                          她无法说过了大半生我都不知道爱。她连对自己都无法说。
                        活着;楚楚活了半生了,岂可方恍然大悟:我误会了,你也误会了;如果朝夕厮守不是爱,她不知道爱是甚么。活了半生,楚楚想然后一杯举尽,红红的流了一嘴角的苦酸味,酒一点都不好喝;活了半生;楚楚想爱是还未知道生活的滋味的年轻人的事情,或许影影会知道。她的日子已经过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少为人知的秘密。「是爱么?我爱你么?」绛绿可以问。她那时候还年轻。她是个勇敢的女子吧,或许很美丽。但不是我,楚楚想不是像我一样从来没有年轻过、从不美丽亦不聪明的女子。她甚至不知道她爱不爱影影,只知道,我脱难了她上大学了。这是爱么如果只是无了期的重担,她放下了只是觉得轻,轻得不真实飘飘的她的意志因此就涣散;她拿着微漫着葡萄酸、尚留淡红影子的空酒杯,站在窗前记起那个晚上她抱着夜婴,她转了转怀里是空的,她应该无所畏惧了但她只是空得紧,空得抱着紫色影子密密的罩着她;楚楚双手抱着自己,此窗不同彼窗,日子过去她已经成为一个不哭泣的女子;她就伏在窗前,无声地笑了,笑得凄凄凉凉满地都是没流的眼泪,化成光。好光好光,楚楚说,影影你记得光吗?你小时候那么喜欢光。妈,你还是不要喝了,影影接过空酒杯来,将她移到沙发上面去,关了灯只亮了走廊的小灯。楚楚没答沉沉软软的,蓝影依然;影影看一看怀里,楚楚已经在她胸前睡了。
                          在游忧的葬礼楚楚第一次见到如一。
                          念你细如冰裂我只是无法惊动惜你心密如尘隔世岂能对镜相照犹想你静默羞怯我还是听到了你,并且心动而且离开。
                          也不知他甚么时候进来,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发长长细细的束在身后,伴着影影就好像影子和影子。影影也没介绍在打斋念诵声之中,她就和如一握着手。楚楚披着麻也看不清楚,只是见男子的脸长得那么细,男生女相精致敏感得不得了便觉得有点不祥,更何况第一次还是在灵堂见的面。如一,影影拉过如一来,这是我母亲。如一立即放开了影影的手,脸就在影影面前真也可色如春晓,眉如剑,嘴唇饱满可以留香。楚楚定一定也立即垂下了眼,心想谁家生的这么一个孩子,这年头还有这般静美。如一微微的红着脸叫「伯母」又立即改口叫「安地」,像怕「伯母」叫老了她。楚楚披着麻硬挺挺的心里刮着,她想应一声「叫伯母好了」;游忧死后楚楚几天没睡,此时世事已尽似的眼前黑黑的飘起来,满天的桑叶她想噬它一噬。她想说你有心了,话没有说出来就一阵昏黑她扶了扶自己的头。她昏睡了醒来她还是披着麻坐着,观音似的拈着无色无相莲,影影和如一不在,只有她母亲晚雪在她身后不动的坐着,米记站起来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14楼2014-08-04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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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爱。或许情愿没有爱。影影回家的次数愈来愈疏,当初每个星期五就回来,星期一早上才回大学不舍得走似的,九时十五分上课,最后一分钟不得不离家了,八时十五分她才懒懒的出门。当然在家好,楚楚好像影影还是五岁一样照顾她,吃完饭影影将碗筷一推开,已经切好的生果就端上桌,最好的饭店也不过如此。后来影影变得星期六晚上深夜才回来,午夜三四点时电话还响,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出去。楚楚见过如一便知道了,也会说不用时常出去,你也成年了我也不是那么不开通的人,你叫如一回来玩好了,玩晚一点没要紧,最好不要过夜。楚楚知道自己脑筋旧,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影影裸身和一个毛茸茸的男子抱在床上,如果她要抱在床上,她自己想办法,这是影影的娘家,娘家的意思是属于女儿的。或许因为不能过夜,影影始终都没和如一回家,可能太热烈了在母亲面前始终不像话。不能回家影影就索性不回来,隔一个星期,隔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隔这么久才见影影一次,楚楚就可以察觉她的变化:影影的脸愈来愈黑,被鬼迷似的,而且每见她一次瘦一次。楚楚看着没敢吭但看影影的脸愈来愈黄,楚楚快四十岁了都没影影那么憔悴,她想说点甚么影影就站起来说,我还是早点回宿舍,要赶功课下个月就考试了。


                          16楼2014-08-04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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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一来按铃楚楚打开门,就说:是你。楚楚觉得此情此景,何等熟悉,好像做过同样的梦。有人说前生,如果有前生这一定是前生情景。只是在前生她还是个年轻女子,按门铃的是她而不是他。她抹一抹发随手将发束起;她上班的时候都是将发束起。那是她面对陌生世界的装束。如一见她利落的束着发,不敢打扰似的看着她动静,她束好发正了正脸容问:你们怎么了,影影不在,没回家。你可以先打个电话来。如一此时方知窘,嗫嚅的解释着我怕她不听我电话,宿舍图书馆都找她不着她又没上课——楚楚皱了皱眉,怎么了没上课?她心里不禁有气,谈情说爱有甚么大不了,大半世后还不是恨不得各有各,只是他们不明白,平凡无味的事情看爱情电影爱情小说看多了,没事弄事来搅得它轰轰烈烈,又不是过年要炸油角,弄得人声鼎沸油烟重重的作甚。如一知道自己造次了急起来更加言语不清的解释,不不,快考试了大家都没上课了,我担心她功课不知怎样想来看看。影影念建筑功课紧得很她可负担不起成天谈情说爱,楚楚拉下脸来。不不,如一自己跑了进屋子来,安地你不明白,影影功课一等一的,不会影响她的功课只是她心情不好我好担心。楚楚见如一红着脸背着一个大袋在客厅里蹦着跳的大袋也有鸡似的蹦蹦跳,不禁好笑就关上门说,你喝点甚么吧,坐会才走。
                              折腾了一会如一就颓坐在沙发上,楚楚给他倒了杯有气矿泉水影影喜欢喝的。如一也没站起来说谢。楚楚坐着他对面,自己倒了一杯雨前龙井,绿香沁心的抱在手里。她低头一吹吹绉一个热西湖。两人都没讲话听到隔壁的回家来,钥匙铿拉铿拉的响,卡卡的拉开铁闸,吱的开了门又碰的关上门。楚楚想这个孩子可奇怪,她不讲话他就不讲话,又是他要跑进来的,难道两个人默然静坐对一世。对街对屋夸啦的倒泻一桌子麻将牌,有个人站在窗前爬高爬低的收衣服,有人关了灯有人在另一同房子开。楚楚见这样静下去也不是办法,喝一口茶清了清喉咙说:怎么了?没甚么事吧?如一侧着头没看楚楚,愈觉得鼻如寒峰目如湖。楚楚接着说:影影有甚么都没跟我说,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世界,你知道我管不着了。如一此时方端看着楚楚,说:她像不像你。楚楚想也没想便答:不像。如一托着头说:不对,我说不对。她很像你。楚楚嘴角牵了牵,微有笑意说,你又知道?我就是知道,如一说。楚楚也不跟他辩,既然无可言语二人又沉默下来。沉默空间有金苹果落在银网子里,有鹳欲飞,有思念悠悠转转,一个陌生女子在给前生写信;有温柔,有婉约,有阴寒的春日旋转木马前失忆人拉奏的探戈手风琴;有泪。慢慢慢慢的,有阴影一动——游忧死了楚楚一直都很呆,到医院办理手续又要到殡仪馆,葬了烧了她照旧上班,好久好久没睡她上班不觉得困只是双手不停的打颤,第一次见到如一黑了一黑,昏睡了一阵,此时她隐隐隐隐的,人都没了就只有世界;世界没有她喧哗时一样喧哗,沉寂时一样沉寂;她听到话但她实在睁不开眼了,有话紧紧贴着她那么贴,她想说请不要接近,太亲近了但话就在她皮肤的左边:安地,你不舒服了?你没事吧?她想摇头但她摇不动了她张了张嘴唇说:水。冰凉的水贴在嘴边,我想我于此生,已经非常疲乏了,楚楚想只要有一杯冰凉透明的水送我离去,永不回归;此生无可恋。她一口气喝光了水,光复光,暗复暗,事物回复其虚有。如一就在她面前,一脸疑惑焦灼,双手扶着她的脸。楚楚猛的一缩,喝问他:你干甚么了你?吓得如一也急忙放手缩开,又在解释,我以为你晕倒了,你一脸都白了叫你又不应我。你要不要去看急症?有没人陪你?不然我陪你都可以。楚楚忙的拉了拉衣衫领子扯到下巴,说:不用了。如一弹了起来,大皮袋狼狗似的跟着他,他转来转去边转边道:你叫我怎放心走呢。影影又失了踪,你又自己一个,我又不好陪你。这你叫我怎办呢。想想又说,不如我叫我妹妹来陪你。她也是大学一年级,跟影影差不多大,她很好的。楚楚回过神来,伸手将微温的余茶一口喝尽,说,不用傻,我没事。如一在那里唉声叹气,想起又道,我的同房是念医科的,你怕去医院不如就打他电话在电话里谈谈。楚楚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站着说,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你不用担心我。如果影影回来或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你来过。如一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别告诉她我来过。他双手伸出来摊着,承着空气如一双不存在的手,说,你真的没事吧。楚楚微笑摇头。如一又说,这样,我回去我打个电话给你,你不介意吧,知你真的没事我就挂掉。楚楚笑说,你是念甚么的,影影都没告诉我,你活像个男护士。如一笑说我念闲科,心理学。楚楚想说,对了,我这个是心病,但唯恐太轻佻,就没答如一,拉开门说再见便送他走。
                            他走后楚楚便打了几个电话,打给晚雪,打给刘盈,苏至明,影影几个要好的中学同学。影影在大学里认识的同学楚楚都不认识,只得一个如一。都没影影的消息。楚楚放下电话想起米记,便传呼他,留言在传呼台,他旧老婆传呼他。挂了电话楚楚都觉得荒谬,他旧老婆传呼他。自己成了旧老婆。下一次应该说,林楚楚传呼他,叫他即复。等了一会都没回电他时常都是这样,今天传呼明天复。楚楚累得全身都酸痛就去洗一个热水澡。洗湿了头,泡沫刚冲走电话就响。楚楚湿漉漉的想了想,说不定有影影的消息,就细水长流流了一地的跑去听电话。喂,安地。楚楚心里有气电话筒都吱吱的流着水这个不知谁人她便大声道打错,便想挂断线。那头说,我是莫如一。水滴沿着发尖得得的打在话筒上,不由分说点滴到天明。凉凉的小水爬过她的背,大腿,脚跟,那么轻小指那么轻。她说,哦。那头说,你没事吧。我没打扰你吧。有水流进她的眼里,她眼涩得张不开,她揉了揉眼更涩了。没事了你不用挂电话来。就这样。她砰的挂上电话,话筒上有个小小的湿手印,小小的婴一样抓着她的胸前。她扶了扶又无可扶持的,她想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完全不可能,不·可·以·即使此生无爱都不可以。没甚么事他只不过打一个电话,她是女朋友的母亲。没事有事只是她自己的事。楚楚给谁揉成一团的皱着,胃上有人火辣辣的打她一拳,她弓着身给谋杀似的崩倒,裸着身坐在沙发上。她可以想象自己给风沙侵蚀透,成了火山石坐在沙发上。这时电话又响了,铃铃……铃铃……她任由铃声响着……嘟的就响了留言答录机:是米记的声音。你在不在?你在就拿起电话。你不在传呼我做甚么?嘟的挂断了;接着又响了起来,楚楚动也不动,嘟的又是米记的声音,说,我忘记了告诉你,影影来找我问我拿了点钱,她说想去离岛住几天,她没事,叫我告诉你。


                            17楼2014-08-04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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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到了站,在另一个门口除了地车车厢,在月台上等她母亲。晚雪皱着眉脸干干的,看到了楚楚她脸容立刻转了转,眉舒耳顺的柔和了很多,这又是楚楚熟悉的母亲。楚楚突然伸手拉她的母亲挽着她的臂,晚雪身子挺了挺,或许不习惯楚楚的亲热。在彩蓝小阶砖的地车月台上,人移得只见影,电梯飞快的向上往下,地车飞啸来呼啸去,没有一处是固定的只剩下两母女了,楚楚想晚雪这一生可曾觉得寂寞。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连她自己都与寂寞无关,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多愁善感,但生命总有一点,一时一刻,不知道甚么时刻楚楚想可能就叫做悟吧?生命的隐秘之处给触动,这时候就得与自己面对面了。面对面,日子那么久了她的面已经很模糊了,她身边的人亦只得一个朦影,她认不得自己她也认不得人,整个世界她都视而不见;世界不是世界,她也不是她自己。她侧起头好像看见太一太乙太初在那里呱呱的厉笑着:我都告诉过你,只是你不会听。听着登的楚楚差点跌个五体投地,晚雪拉着她皱皱眉道,是不是还痛?要不要回家?楚楚直了直身,依旧挽着她母亲说没事。
                              神龛密密黑黑深如蜂巢。楚楚和她母亲来过一次,那次安放游忧的骨灰,有个小道姑带着左弯右转,有人点着香。葬礼那几天楚楚都没睡无所谓伤心了,只给香薰得她一脸都是泪,泪蒙蒙的又忍着气无法呼吸,把骨灰放进神龛她拢了拢就头昏脑胀的走了。这次她挽着她母亲,在一行一行的燐灰面前走过,她想每个人的骨灰都一样,都是燐,都是物质,要藉此而记认生人,实在太荒谬了。她不敢跟她母亲说这些无情的话,只说,你认得吗。晚雪眯着眼很吃力的在渐暗的龛堂认着字……先严……先慈……陈门林氏……死人比生人多,这原是死者的世界;不过生人将世界占据着并且妄以为长久。楚楚不大相信魂灵这回事,如果真有魂灵她想,游忧也会去看王绛绿而不是来看她或晚雪;反而她们都一样,跟他死前没两样,没甚么好看。绛绿是他生之未完吧?楚楚想起有一年去北京旅行,有一个下午团友都去买东西,那天下大雨,她离了队独自去了雍和宫,因为听说雍和宫很静。亭园弯弯转转,果然很静。在一个殿里她见到了曼陀罗。她听过但她不知道甚么是曼陀罗。她在曼陀罗面前怅立良久。远看还以为曼陀罗是一张彩毡,但原来是一地的彩沙。风吹即散,在殿堂里用玻璃罩着,这就不是真的曼陀罗了。不过是模拟,但已经使她惆怅至死,她想繁华散尽,流星易老;怪不得有人要悟道了。绛绿也是游忧的曼陀罗吧?若非如是他不会将她的信留几十年,还要镇着保险箱里,成为他一生严守的秘密。晚雪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样?楚楚突然想到,晚雪从葬礼到其后,一只都没有哭过。在灵堂里她坐得直挺挺入了定似的。或许游忧之死之于她,就像米记之离去之于楚楚,既是必然,就不言悲喜了。——是这样的吗?她想问她的母亲是这样的吧?她母亲的发已经灰了,融入暮色之中,同成了渺远。楚楚看着她母亲垂着眼点了香,喃喃的说着祝拜着她的鬼夫,但这个时候已是真相大白了,生命至此;楚楚想她父亲游忧不会想认她母亲晚雪,她母亲也不会想认她父亲,她之肉身成了游忧和晚雪唯一的记认。楚楚觉得自己的存在真是罪过。晚雪祝祷之后又奉了生果,红纸;游忧不抽烟又不喝酒,晚雪从手提胶袋拿了一盒饭来,有点歉意的跟楚楚说,饭已经冷了,意思意思,好像楚楚就是她父亲的鬼魂。楚楚也答:无所谓,反正放一放就拿走。二人奉了白饭和生果,算是给死人摆了一顿盛宴,他想必可以好来好去。奉完了晚雪拉着楚楚拜了三拜,问她,你有没有甚么要跟你爸说。楚楚想了想,摇摇头。
                                


                              21楼2014-08-04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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