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狂风。冰雪。寒流。
有那么一瞬间路德维希感觉冬日过于凛冽的冷风把他所有的知觉都冻结在了上一秒，而死亡则是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把冰凉的手伸进了他的围巾里。
寒意流窜。
他打了个激灵倒吸了口气，冬天接近凝固的寒冷灌进肺里，生生刺痛。他的周遭早在他僵硬的时候就响起了女性撕心裂肺的尖叫，或是诧异的惊呼，被践踏得脏污的雪地沉默地吞下那些杂乱的人声，给不同于周围仓皇逃窜人流的路德维希截出一圈生硬的空白。
这大概是整个冬季中温度最低的一天，他感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弧度愈发大起来，连同身体。
白雪上泼溅开狰狞模样的鲜血如同死亡留下的悠然的舞姿，以惨烈绝望的姿态呼喊着什么。
不要站在这里。
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内心暴吼着这样的话语，微微发抖的腿却如同被什么缠住，死死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警笛的狂吼，在风雪中与鼎沸人声交错成一片混乱。
不，不能走。
我是来这里……
路德维希打了个冷颤感觉血液在全身重新慢慢流动起来，恢复了运转的大脑努力接受着视线中发生的一切。
对，我是来这里找费里西安诺的。
整整一天都不见他像以往一样过来挂在我身上，我认为他是因为被老板骂了之类愚蠢的理由而躲在哪里低落或者哭去了。
所以我来这里找他了。
路德维希试图走两步，他的腿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无力的多，至少已经无法撑起他的身体，所以他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脏污的雪地中，久久不动。
我想我找到了。
他不会认错的，从对面那座十层高的楼顶天台跳下来的身影。
费里西安诺。
—— —— —— ——
“阿西你怎么了啊今天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路德维希感到身边的沙发陷进去了一块，侧头一看一头银发的男子拿着罐啤酒递到他面前时嘴角斜起个帅气的笑容。“……哥哥。”
“噢？在看新闻啊……”基尔伯特把啤酒丢到路德维希手中，电视中主持人以近乎机械化的淡漠声音把每一个字音都咬的清晰寒冷。
“今天下午十三时，黑塔街处一名年约20岁的男子从十层楼高跳下，当场死亡，死者已确认身份，瓦尔加斯氏……”
咣当。
基尔伯特听到身旁啤酒罐落地的声音。
“……阿西……阿西！别看这些憋屈的东西了来看足球赛如何……喂阿西！你等……”
“抱歉哥哥，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 —— —— ——
门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外。
路德维希自认绝不是可以面面俱到与任何人谈笑风生的人，寡言认真的性子让他的生活向来只有学校与家两点一线再无波澜——如果忽略掉哥哥与他的恶友们不时捣乱的话他的生活简直像死人所显现出的心电图。
“阿西你简直像个提前步入老年的抑郁症！！成天梳着个大背头将来秃了怎么办啊不过就算秃了也很帅气啊……”他的哥哥基尔伯特常常伸手揉乱他精心梳好的金发，
路德维希一直坚持认为那对于他来说是不能再糟糕的一天，大雪封住了电车前行的道路，寒风中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家有着温暖灯光的pasta店，迎上一双饱含诧异的温润棕眸。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会用那种暗含惊恐的神色盯着他，大概只是被自己一脸过于严肃的神情吓到。这多正常，他暗地里耸了耸肩，一大早被大雪封在家门口无法到学校去，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Ve！有客人来了呢！请……”
“……喂！小心你手上的盘……”
回应他的是一盘pasta扣在他衣服上的咣当一声。路德维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事情。兴许是他蹙得更紧的眉头更进一步吓到了对面惊慌的人，瑟瑟发抖的棕发大男孩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别哭了……把衣服换下来洗了就没关系了。”
“……谢谢……啊！请让我帮忙洗吧……你叫什么名字？”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在那边中学当教师。”
对面的人挂着眼泪就笑了起来，眯起眼睛弯起嘴角笑容无限干净，“哇路德是老师啊好厉害……Ve！我是费里西安诺哦！直接叫我费里就好了！”
“啊……喂！你这家伙——不要直接就抱上来！！！”
—— —— —— ——
“抱歉，我并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跳楼……平时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有烦心事的人。我们认识了大概有两个星期。”
“他的家人？完全没有听他提起过……我并不了解。”
“他那天没有主动来找我……我去找他，然后目睹了那一幕。”
“我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他一口咬定相遇的那一天是他所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一天，那件被pasta弄脏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大块大块的污渍，在白色的衬衫上淡化成模糊的色块。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着那么干净的笑容的人会轻而易举从楼顶跳了下来，简直荒诞得像个梦境，为什么那家伙总是这么愚蠢？
他无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残碎扭曲的肢体，大块大块的猩红伏在视网膜上，一下一下撕扯着他的神经。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用软糯的声音高喊着路德路德跑过来跳起来抱住自己挂在身上死不松手了。
也许这才是比相遇的那一天……更糟糕的事情吧。
他的生活会回归死水，波澜不惊两点一线。
再无变化。
—— —— —— ——
耳际是高速到极致的扭曲风声，尖锐的弦音把耳膜撕得刺痛。他相信现在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被疯狂席卷的气流折成诡异的模样，但是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
呐，路德，我看到你了哦，你一如既往皱着眉，快步向这里走来。
腕上的手表秒针脚步飞快动，时针指向一。
大雪纷飞。
站在楼顶时眼角的湿润大概已经被风干了吧，费里西安诺来不及思考那意味着什么。
——与自己无关的悲惨，发生多少次都没关系。
——不会在任何人心里留下哪怕半点痕迹——
他张开手臂，以拥抱的姿势向他苦苦追求的希望迎去。
-TBC-

前围

第二章
知道么？冬季早上六点的时候有人在你睡梦正酣时把你的被子一把抽走还顺手扬了两下，那刺激不亚于有人拿桶冰水把你从头到脚淋个透。
“啊哈哈哈哈哈哈阿西快起来做早餐啦小心迟到！”
站在路德维希床边的基尔伯特还饶有兴趣地把手中的被子扬了扬以灌进更多冷风，丝毫没注意到床上的路德维希已经因为下意识的胃疼而蜷起了身子。
“……哥哥，今天的啤酒没收。”
“阿西！阿西别这样……啤酒是本大爷生存下去的动力啊！！”
不顾身后一把搂上他大腿的人喊得撕心裂肺，路德维希沉着脸自顾自吃掉早餐的香肠便起身准备去上班。“没得商量。”
“啊啊啊……”
拉开门，风势似乎比昨日弱了不少。路德维希站在门口顿了顿，失神了片刻才转身关上门，扯了扯围巾走进清晨的清冷空气中。
与往日别无二致的平淡路程，直到他踏进自己执教的班级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当他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板以示意自己来了的时候学生们纷纷浑身一震，低下头躲闪着他的视线飞快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都到齐了吧，那就拿出课本……”
路德维希确认整个教室有那么几秒的死寂，没有人说话。
这群高中的学生在他眼里还只是孩子，即使是网络上有谁捕风捉影而生出的流言蜚语也足以令他们坐立不安并以此为话题中心谈论个好几天，但他无法猜到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集体的低沉。
“……你们怎么了？”想着赶紧解决掉这样的情绪异常以免影响教学进度，路德维希扫视了一圈后开了口。
没有人动，没有人作声。
“没有理由就不要一大早就像死鱼一样，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惯性的咆哮正如长期身处军队中的长官一样具有威慑力，以往这种时候整个班的学生都会振作起来扯着嗓子齐刷刷回吼一声“是！”，但是今天依然没有人说话。有人悄悄抬眼看他，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又飞快地把头埋得更深。
“……发生了什么吗？”路德维希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不对。
死寂。
他蹙着眉扫视着班里又重复了一遍，就在他的耐心就快燃烧殆尽的时候终于有人颤抖着举起了手。
“贝什米特老师……”
“说！”
“……因为我们看了新闻得知了昨天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跳楼自杀了……我们觉得您一定很难过……”
“……啊？”
“因为那个人在您身边的时候您一直显得很开心，所以……对不起，请您一定要振作起来……”
路德维希的心跳顿了半拍，这让他难受的晃了晃身子，伸手扶住了讲台。
振作？
为什么要振作，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生活也可以被算作振作的理由的话，那么的确是该振作。
但好像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跳楼自杀？”
“老师您……没有看新闻吗？那个一直黏在老师您身边的……棕色头发，有根呆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他从十楼跳了下来……”
死了。这是被硬生生咽回去的后半段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谁死去了，而自己是最应该感到悲伤的那个人。
可是他的心就如同现在的思绪一样是一片惨白。
昨天自己在哪里？昨天自己在干什么？昨天自己看到了什么？
又忘记了什么？
脑海掠过谁温润的笑容，就像跳动的明亮火焰，染开一片温柔的颜色。
【路德路德！】
路德维希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手腕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仍感觉胸口窒息得紧。
是谁？
白色的雪。
灰色的天。
红色的血。
棕色的发。
不同于回忆过程的挣扎与艰难，当那个名字终于在路德维希已经无力思考的时候沉默地浮现出来时，一切都平静而正常。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但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台下的学生们乱作一团，有人想冲出去喊校医，他用力稳住身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冷静，他想自己大概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所有的事情。
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有着干净如初雪的笑容的人在地上轻而易举撞碎了生命。
太阳穴激烈地跳疼着，他把那个名字的音节在唇间咀嚼了无数遍，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抹去他的记忆，就像抹去沙滩上在沙中划下的字迹那么简单。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拼命想要与之对抗地把费里西安诺记下来。
如果一个人死后连曾经活过的痕迹都消失殆尽，没有记忆留下，没有证据留下，无论怎么想都太过悲伤。
你明明有着那么快乐的笑容。
他的眼前晃动着暖黄色的色调，恍惚中仿佛看见他眯起眼睛弯起嘴角笑得欢快。他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记忆抓在手心。
他头一次觉得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比如为什么执意要记住。
但是我想记住你。
—— —— —— ——
午后的气温回升了些许，基尔伯特扯起围巾严严实实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锐利的红瞳，一头银发几乎与雪相融。他推了推安东尼奥家的门，锁着的，于是他熟门熟路地绕到种满番茄的后院轻巧地翻了进去，然后看到弗朗西斯正拿着个番茄坐在客厅里看得出神。
“看看看看什么看，你又不是安东能把番茄当命。”由于弗朗西斯把正门锁了导致他在这种鬼天气里绕了不少路，基尔伯特语气恶劣地扯下围巾砸到弗朗西斯脸上，“找本大爷干嘛？”
“哥哥我只是在想红酒和番茄都是红色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弗朗西斯打着哈哈把围巾放好在桌上，低低笑道。
“拿红酒跟番茄比你是几个意思……”不耐于弗朗西斯的避开正题，基尔伯特蹙起眉转身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你别告诉我你找本大爷来就是想讨论红酒跟番茄的区别。”
“别这么想哥哥我啊我要真这么干了不得被小基尔你弄死啊。”与往日无异的尾音上扬今天却多了几分疲惫，弗朗西斯把番茄放在桌上，“小基尔，你记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TBC-

第三章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有真实的触感与声音，连梦境里暖黄色的色调都过分真实。视线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现实，他甚至可以在对面棕发的少年扑上来的时候嗅到某种如同初生小兽般温暖而干燥的甜香。
他梦见名叫费里西安诺的大男孩一路跑过来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高声喊着路德路德，然后在他出声阻止之前踩到自己的鞋带不由分说摔趴在地。他想厉声喝令他起来，男孩却扬起一张被泥土糊得面目全非的脸，路德，我今天做了pasta给你带来，外面套了盒子和两层袋子，保证没有摔坏哦。
他梦见费里西安诺扯着他的衣袖，拉他去看矢车菊，花朵一大片一大片盛开得绚烂如同燃烧到极致的蓝紫色火焰，缀满了他琥珀色的眸子。
他梦见费里西安诺莫名其妙拉他去了城市不熟悉的另一头，拿着一个指南针在陌生的景物中转啊转，然后停下来盯着指南针抬起手，路德你看那里就是北方哦。我们有一天一起去北方玩好不好。
他梦见费里西安诺在他任教的学校中自己找到了美术室，在百无聊赖的午间休息时把他拉过来要他坐好，路德你的眼睛好漂亮我可以画下来吗。他未曾猜到的是他画的根本不是眼睛——至少从画面上看起来不是，而是一片天空，深深浅浅的蓝色染满了整张画纸，如同有谁切下了一方天空放在了纸上，深处缀着淡淡的温柔光晕与丝丝缕缕的白。他疑惑地望向费里西安诺，男孩摸了摸不小心沾了颜料的鼻子，路德的眼睛不就像天空一样吗。
他梦见午后的阳光泼了费里西安诺满身，浅浅的蜜糖色把他温润的笑容抹上了甜蜜的味道。费里西安诺怀里纸袋中装着新鲜出炉还缀着糖粒的饼干，阳光潜进他琥珀色的眸子深处看起来无限通透又无限深邃。
他梦见那天费里西安诺告别的时候把一朵矢车菊别上了他的衣领。
他梦见那天费里西安诺眼底的疼痛。
他梦见费里西安诺伸开手臂以拥抱的姿势坠落到地上成为一滩辨不出原来美好模样的血肉。
梦境太长，他感到喉咙被悲伤哽得疼痛，他想大声呼喊，呼喊什么都好，就算只是喊费里西安诺的名字也好，即使那样看起来很蠢，他想那不重要，那些什么的都不重要。
不要道歉，那种愚蠢的话语给我咽回去。
对不起，路德。
忘了我吧。
梦境的最后，是浑身鲜血的费里西安诺眯起眼睛弯起嘴角一如既往笑得甜美。有眼泪划开了他脸上斑驳的血迹。
不许哭。
你他妈听到了吗。
费里西安诺！不许哭！！
……
—— —— —— ——
“没什么大事……就是劳累过度，病人的压力过大，要注意好好休息。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但是不要给予太大的刺激。”
医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撂下这些话，话音都没落地基尔伯特就冲了进去，看见弟弟那双重新睁开的蓝眼睛他欣喜若狂简直想仰天大笑，迟钝地回忆起医生的话语又生生把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喊声咽了回去。“……阿西……你感觉怎样啊？”
“哥哥啊……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还说没事啊？你班上的学生叫校医打电话给本大爷说你早上突然晕过去了。”
“有那种事情啊……”
“他们说你进来没多久突然就晕过去了，无缘无故的毫无征兆。阿西你果然是太累了吧，你放心本大爷会做饭给你的！”
“……不……等等，医院有伙食……”
“医院的饭哪里能吃啊阿西！！本大爷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当然还是本大爷做饭比较好啊！什么都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吧。”
“……”
不要说得跟你做的饭就能吃一样。
路德维希把手按在还微微跳疼的太阳穴上。
“哥哥……你听说过费里西安诺吗？”
“啊，那是谁？你班上的学生吗？”
“……不……没什么。”
原来是梦啊。
—— —— —— ——
　只是个梦而已，没有人会在意的。
　与自己无关的悲惨，有多少都没关系。
　不会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哪怕半点痕迹。
　—— —— —— ——
　终于出院的那一天基尔伯特兴奋至极，顶着他那只叫肥啾的胖黄鸟和弗朗西斯一起来接他。路德维希有注意到那个总是乐呵呵的青年安东尼奥不在，但那样的疑惑仅仅一闪而过。
“阿西以后你要好好休息啊本大爷来照顾你！”
“小基尔你算了吧，我觉得小路德累成这样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因为你。”
“说什么啊胡子混蛋，太久没被本大爷揍了吧。”
“来啊你！”
……
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旁边路德维希的感受？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深深浅浅的蓝色，深处缀着淡淡的温柔光晕与丝丝缕缕的白。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折腾一路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吃了两天哥哥做的加进大半包盐的土豆泥之后路德维希痛苦而坚决地阻止了基尔伯特要做饭的行为，然而煮到一半基尔伯特大呼小叫着肥啾不见了然后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等到他终于关掉火出来的时候家里俨然一副遭贼后的犯罪现场样。习以为常地叹气，顺手吞下一板胃药开始收拾，在丢了一地的衣服中发现一件衬衫。
上面染着大片大片的污渍，在白色的布料上淡化成模糊的色块，把脸埋进去还能隐约嗅到pasta的香味。
应该是哥哥去哪里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上的吧。他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衣服转手开始收拾别的东西。
—— —— —— ——
指尖触上冰凉的透明壁面，翡翠绿的眸子中盛满了无措。
“罗维诺……你在不在？俺又来啦……”
青年的脸与手心贴上壁面，用小心翼翼的声调呼唤遍遍。
“罗维诺，小罗维……亲分来找你了……你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答应亲分一声好不好呀……”
“罗维诺，罗维诺……”
昏沉席卷而来，最后一个音节从他唇边泄出，他挣扎着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壁内的景象，视线的最后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TBC-

很不错的文风，赞个，不过子分走了？

一下子虐了好多人啊！叫普爷"你这个大笨蛋先生"为何也走了。

第六章
十年前这一天是战火终于停止飘荡的日子。成功手脚完好挨到三年后战争基本结束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奇迹，光是看着硝烟散去的天空就会有想哭的冲动。而那一天是基尔伯特的成人生日，庆祝战争结束的那顿饭就跟他的生日派对合在一起了。
然后今天也一样。
“阿西阿西！！本大爷要吃松饼……”
“是是……先把衣服穿好吧。”
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碌的路德维希终于在基尔伯特第十次冲进厨房之前把烤松饼端了出来，淋上蜜色枫糖浆的松饼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配上啤酒就是完美的天堂。
“阿西你听我说啊，十年前你才这么一丁点的……真的，弗朗那个混蛋总是想把你抱走……本大爷当时就把你揣在怀里跑过了四条街就是为了甩掉他……哈本大爷这么帅气怎么可以把弟弟拱手让人呢！阿西你说是吧……”
“……嗯……”
“阿西好高……好高啊，比本大爷还高……等等，本大爷来抱你……抱得起的！别这样看着我！！”
“……哥哥你可不可以先放开那根柱子……我在这里……”
“本大爷告诉你……听着！本大爷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虽然他梳着个大背头不会搭讪女生不苟言笑成天皱着眉头一身结实的肌肉根本不知道浪漫怎么写……最可爱的！最帅气的！跟本大爷一样帅的弟弟！！……等等，本大爷还没说完，你别走……”
路德维希猛地站起身，太阳穴上激烈跳动的青筋体现出他现在简直波涛汹涌乱七八糟的心情。然后他不顾基尔伯特坐在地板上死扯着他把他的裤子都快脱下来的折腾，去倒了杯凉水想着是摁着哥哥给他灌下去还是直接倒在脸上算了。
“……哥哥放开我的内裤！！”
果然还是直接倒在脸上算了吧。
—— —— —— ——
十年。
十年是个什么概念？足够让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孩子见过这世界上大部分的阴影。路德维希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醉猫似的基尔伯特跳上了桌子扯着嗓子鬼嚎鬼叫了一通连字眼都听不清的歌，调子给扯得破破烂烂的明显已经连清醒的神智都没了。下一秒却又跳下桌来一把将站在一旁的自己捞进怀中，阿西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弟弟了，本大爷绝对会保护你一辈子的。那时他眼中灼烧的血红光焰是年仅十岁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明亮。
一晃十年。
“哥哥你十几年都没怎么变呢。”
“那是当——然！本大爷青春永——驻！呸好蠢……”
“……醉的有点严重啊……”如果不醉的话怎么可能会说得出后半句。
“阿西啊……阿西长大了……比本大爷高了！不过最帅的还是本大爷……本大爷的弟弟！……阿西你长大了……要离开本大爷身边了……”
路德维希挑眉，看向身旁的基尔伯特，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睛躺在一桌松饼屑与啤酒罐中睡熟了，眉头紧蹙含含糊糊地念着估计是梦话一类的低喃。
“阿西别管我……本大爷一个人也很好……很快乐的……超开心……”
路德维希的心脏被什么扯了扯，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离开了桌边，走进房里抱起一床毛毯小心地覆在基尔伯特微微起伏的后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一室凌乱。满地的空啤酒罐，洒出来流成一小滩的枫糖浆，乱七八糟的松饼碎屑，路德维希习以为常地感觉到胃哭泣般蜷缩了起来，动手开始收拾。
地板收拾得差不多就该到桌面了。他皱着眉盯着基尔伯特的手臂压住的桌面，伸手去把哥哥手中抓着的喝剩一半的啤酒罐小心地拉出来放在一边。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先把哥哥抱回房间再收拾这满桌凌乱的时候，他的电话铃突兀地叫了起来，撕裂了一屋宁静。
—— —— —— ——
弗朗西斯一直在等安东尼奥。
没有那个笑容爽朗的家伙在，根本不是完整的恶友组。这一点即使两人都从未说过却是共识，但是谁都知道安东尼奥不会有别的选择。也许有，但是安东尼奥早在很多年前就决定了。
他晃遍了整个城市所有的教堂，直到他在推开一间地处郊外近乎废弃的教堂大门时他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以及身影上的血色。
“小安东……！喂！”
弗朗西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安东尼奥身边，外面寒风凛冽但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把他金色的发丝黏在额上。他伸出手想摇摇安东尼奥，目光接触到安东尼奥手腕上已经干涸的血色时闪电般缩回了手。
平素坚持的优雅被打得粉碎，弗朗西斯听见心跳停了那么一刻。
“……小安东……”
手指颤抖着伸向他的鼻息，感受到拍打在手指上的温热，他松了口气，腿一软就直接坐在了地上。还活着。
“弗朗……？”
“小安东！！”
“我怎么了哇……”
“……小安东……”
弗朗西斯低下头，撞上安东尼奥混合着痛苦与迷茫的视线。他突然就没有了来时所有的决心，眼见所有的坚定都开始崩溃，他扭过头慌乱地试图组织起路上想好的解释。
“小安东你只是不小心受伤啦，哥哥我接到别人的电话说你出了事所以我就赶过来了，你流血有点多，哥哥我先叫小路德过来帮忙送你去医院，什么都不要想，小安东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说话……”
弗朗西斯越说越快，越来越多的字眼被他含混地带了过去。直到他终于说不下去——安东尼奥一直以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喊他，伸出那只没有被割开的手拉住他的衣服。
“……弗朗……”
“小安东你就躺在这里，不要说话了……”
“弗朗……”
“小安东安静点哟哥哥我现在打电话给小路德……”
“弗朗……你听我说……”
“……不要说话……”
“弗朗……我在找人……”
弗朗西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安东尼奥苦苦撑着眼皮死死攥住弗朗西斯的衣角，颤抖着说下去。
“弗朗我在找人……很重要很重要比番茄还重要的人……俺是要去找他的……他很痛苦，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救回来……可是我不记得他是谁……”
弗朗西斯痛苦地抽了一口气。
“弗朗你一定知道怎么救他……”
弗朗西斯的视线稍稍扭曲起来，他眩晕般扶住太阳穴退了两步。他不敢低头看安东尼奥，他知道那个笑容热情仿佛不沉之阳般的人眼里盛着怎样复杂的痛苦与悲伤。
“弗朗你回答我啊……救救我，也救救他好不好……”
—— —— —— ——
我们是恶友。
你想干什么，我们无条件支持你就是了。
你义无反顾的身影后的世界，就由我们来撑起。
“好，哥哥我告诉你。”
-TBC-

第六章两处虐点啊虐点啊！！

楼楼高产啊！

第七章
被称作时间的物质总是有着可怕的能力，仿佛只是转眼便把看似直线的命运在哪个不被察觉的角落拧转向意料之外的道路。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下一步会踏在哪里。
—— —— —— ——
“抱歉啊小路德……打扰了。”
“……弗朗？有什么事吗？”
“啊……小基尔在做什么，喝醉酒睡了？”
“是的。”
“果然啊……很抱歉在这种时候麻烦你啊。”弗朗西斯对着电话苦笑一声，“但是小安东现在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你能现在开车来郊外那座废弃教堂吗？哥哥我必须立刻送他去医院……啊不要告诉小基尔免得他担心。”
“……好的。”
路德维希一手挂掉电话胡乱塞进兜里另一手去捞椅背上的大衣时有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
“别去。”
大概是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基尔伯特用刚睡醒的含混嗓音低低说道。
“……哥哥抱歉，我很快回来陪你。”路德维希愣了一下随后把这理解成基尔伯特的闹别扭，掂量了一下事情轻重他习惯性地放软声音哄道。
“不许去。”这次的声音清晰了几分。
“……是急事……”
“本大爷说不许去你听见了吗阿西。”基尔伯特的手微微发着抖，用力过度的指节泛起苍白。
路德维希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哥哥你好好呆在家里，我很快回来了。”
“阿西，如果你今天踏出这个门口你就别回来了。”
路德维希站住了。他回过头，基尔伯特的眼睛里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这是我作为哥哥的命令，阿西，不要去。”
路德维希显然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基尔伯特的情绪会这么激动。直觉告诉他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闹别扭的范畴，但他来不及想太多。
“……抱歉哥哥，我办完事就回来。”
基尔伯特伸出手试图抓住路德维希的衣角，指间流过的只有空气。他沉默地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砰的一声仿佛是对心脏的枪决。
所有的光线都被隔绝。阴影把基尔伯特的表情悄悄掩盖。
许久，有笑声低低从他嘴角溢出。
“没关系……本大爷一个人也很快乐。很快乐……”
超快乐。超快乐的。
快乐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 —— —— ——
倔强的，坏脾气的，爱哭的，喜欢逞强的，脸红起来像番茄一样的的，呆毛和本人一样倔强的，被安东尼奥捧在手心的孩子。
“小安东啊，在他口中你是傻瓜，蠢货，笨蛋，番茄混蛋，同样你还是他不自觉依赖的亲分。……哈如果让他听到肯定又是头槌攻击了吧……”
注视着手中照片上被定格在脸红闹脾气的一刻的稚嫩小脸，弗朗西斯怀念般勾起了嘴角。路德维希还没来，他不介意用这些时间来唤起安东尼奥的记忆，顺便也让自己不知第几次回味那些战前一切都没有被摧毁的岁月。“哥哥我有一天啊……特别恶趣味地当着那孩子的面问你，是番茄重要还是他重要呢？”
安东尼奥努力睁大眼睛抵抗着因失血而导致的昏沉。有模糊的影子在记忆中晃动，画面，声音，甚至只有下意识的感觉。
“……那么……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 —— —— ——
心是假的。
记忆是假的。
身体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
笑容是假的。
感情是假的。
话语是假的。
一切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这眼泪……也是假的吗？
“啊咧……为什么我……会哭啊……明明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呢……”
—— —— —— ——
精致的琉璃拼凑起的幕墙把兴致冲冲溜进来的阳光全部撕碎成一地不轻不重的冰凉。
处于漫长沉睡中的少年一点点醒了过来，眨了眨迷蒙的眼睛意识到什么一般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水。
那是眼泪。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会哭，转念一想情绪波动早已从根源上被扼杀，自己怎么可能还会有哭泣这种动作呢。
“……果然是你……哭了吗，蠢弟弟……费里西安诺你真是蠢死了。笨蛋。”
他无声地做着口型，没有声音。
呆毛倔强地翘成一个流畅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被刚从长时间的睡眠里挣扎出来还未完全退去的倦意占满。他的手心贴上幕墙，薄薄的幕墙后的世界被琉璃上繁复的花纹扭曲，看不清。
已经过了多久？
他蜷着双腿半躺在幕墙封出的有限空间里，嘴角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 —— —— ——
基尔伯特不知自己坐在一片昏暗中过了多长时间。他轻轻动了动，桌面上堆得满满还来不及收拾的空啤酒罐就叮呤当啷地砸下来好几个。
他转头看了看时钟，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到了晚饭时间，估计是不知不觉睡着了。轻轻动了动头，从太阳穴一直撕扯到全身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了一下。
是时候去做饭了，阿西回来一定累坏了，本大爷就先做饭给他吃吧。
他站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感知有那么一瞬间的延迟。脚步一晃，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身后，锐利的铁质柜角，闪出恶毒的冷光。
—— —— —— ——
伊丽莎白看着手中专门为基尔伯特挑选的十字架，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他别在领口的样子，应该挺好看的吧。“生日礼物就送这个吧，等我去采几朵矢车菊……”
“啾！！”
意料之外地听到了熟悉的清脆鸟鸣，伊丽莎白回过头看见那只一直黏在基尔伯特头上的黄鸟肥啾晃动着一身多余的脂肪摇摇晃晃地飞过来，接连叫了几声，不安地拍动着翅膀四处张望。
“……肥啾？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啾！！啾！！”
肥啾跳动两下，扭头又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出去。伊丽莎白愣了两秒，随后也冲了出去。
—— —— —— ——
时间飞快转动，跑向下一个地平线，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齿轮，互相咬合被扯动着冲向未知的未来，然后就构成了整个世界。
时间仍在继续。
-TBC-

竟然更新了。

卧槽竟然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