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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嬛福地】吕雉同人不见芳华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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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人最痛苦的事情,莫不是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却连哭泣的能力都没有。


IP属地:江苏1楼2014-09-12 19:25回复

    缺月挂疏桐
    嫁给刘季的第二年,我就怀了身孕,虽然得挺着大肚子去农田干活,但是心里却萦绕着细细的喜悦,那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啊,若问我孩子是什么,恐怕是夫妻们之间最割舍不断的纽带。
    归家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身穿粗布蓝裙的丰腴女人斜斜地依靠着门楣,望着一个趴在地上玩着泥巴的小男孩,嘴里唉声叹气地抱怨着,我看了一会儿,温声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女人转过头,皮肤微微有些黑,高挺鼻梁,一双凤眼微微挑着,从前大约有几分姿色,但是如今脸上已经有皱纹了,她叉腰站着虽然竭力表现出自己的强势,但还是显得有些憔悴,身子也有些虚弱,她看见我后,戏谑笑道:“哟,刘夫人终于回来了。”
    我见她语气不善,口中也不和她客气了,强硬问道:“你在我家的门前作甚?若是无事,还是快走快好!”
    她把孩子一把拽起来,直直推到我面前,男孩惊叫一声,把沾满泥巴的手不慎抹到我的衣服上了,女人在男孩头上狠狠一敲,骂道:“小兔崽子,带你去见你爹,就给你老娘丢人!”
    我一惊,问道:“他爹?你找他爹在这里作甚?”
    女人冷笑着打量,把孩子又往前推了推,道:“他爹,他爹就是刘季,那个没良心的!”
    我怔怔地不知接话,她语气有些软了下来,叹息道:“我呢,身子早就不行了,这孩子也照顾不了多久了,哦,听说阿季当了亭长了,有出息了,这样正好,他的儿子凭什么我一人养?夫人,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这刘季的种你们刘家不能不要吧!”
    我强忍着怒气,反驳道:“凭什么我就相信这是阿季的孩子?你又是谁?谁知道这不是别人的野种?”
    她妩媚一笑道:“你还真的是大小姐,你去沛县问问,谁不知道我曹温和刘季的关系?”
    她哀声道:“拜托你了。”
    她回头最后望一眼男孩,就快步小跑着离开了。’

    我望着站在我面前的小孩,俯身问道:“你是谁啊?

    小男孩怯怯地望着我,胖嘟嘟的小脸上沾满泥巴,道:“我叫刘肥,我老爹叫做刘季。”
    晚上,我乘着刘季睡着以后,在柴房哭了一宿,他回来的时候,虽然看见刘肥有些惊讶,但还是亲昵地搂住刘肥,对着我露出一丝尴尬以后,道:“我。。。儿子,哝,阿肥啊,以后她就是你娘了,叫娘。”
    我让刘肥先出去,沉声问道:“你和成亲前怎么不说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成亲那晚你这么说的,不是说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他笑着搂过我道:“一下就有了个儿子有什么不好的,以后他就认你做娘了,现在还怀着一个,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
    我拍掉他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曾经说过娶了我是三生有幸,会陪我白首终老。”
    他温和地笑道:“可是,我也没有食言啊,是不是?”他看着我,拉过我的手道:“你看哪个男人不沾荤腥,我心里有你就行了,好了好了,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咀嚼着妻子这个词,是啊,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永远的妻子,可是,我却没有
    想到他是这么对待妻子的,这算是欺骗吗?这是我参与选择的人生吗?
    那天晚上,我初嫁为人妻,月光清辉,刘季话语虽然粗俗,目光却很真挚,那双瞳仁里仿佛只有我,我真的以为刘季,他只有我一个女人,我是他唯一,也将是永远的妻子。
    从什么时候,唯一的女人的誓言弱化成了心里有你。
    从什么时候,他的心里可以容下无数的女人。唯独渐渐让我消失在他心里。


    IP属地:江苏4楼2014-09-12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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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谁与共孤光
      生下了我和刘季第一个孩子后,他就渐渐不再沉迷于和那帮兄弟们吃喝打混了,而是偶尔细细地想着事情,只是他想着事情的目光很苦楚,有微微闪动着光芒,好似要用生命做一件事!
      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小名叫作乐儿的,是阿季取的,“乐”便很好,人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就不容易了。
      我尚且还记得那日送他离别的景象,尘土飞扬,黄晕的光布满乡间小径,他凭借着泗水亭亭长的身份押送战俘去骊山。
      村头卖狗肉的莽撞汉子还冲着我傻笑,叫我大嫂,萧何萧大人捋着胡须,对我点头致意,可是一瞬间就是他们垂垂老矣,寂寥地在这个人世苟延残喘,追忆着以往年轻时偶然在记忆中的风云厮杀,和我一样,可悲地活下去。
      他们曾是,我和阿季的兄弟。
      我沉沉地睡着,北风呜咽着,长信宫的帘幔肆意地翻卷着,如同冬猎时误入猎网中的野兽一般垂死挣扎,它们晃动着各种诡异奇绝的形象,一同向我咆哮着扑来,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阵阵的刺痛在我的背后蔓延开来,渐渐地,我也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我看见韩信在死前平静却如利剑的眼神,和他渐渐扭曲的脖颈,我看见卢绾消失的背影,和不足一月传来的死讯,还有管夫人,赵子儿,那一张张脸重叠着,如幔布般蒙在我的脸上,让我愈发不能呼吸。
      宫殿里的烛台摇曳的烛火随着狂风一同熄灭,我大叫一声,直直地坐起,戴青在一旁急切叫道:“太后娘娘!”
      忽然,宫中尚且还是灯火通明,窗幔的剪影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缥缈地映出些东西。宫殿一隅的麒麟青铜香炉里燃烧的檀香氤氲出模糊的光景,好似很平静,好似还在梦里。忽然,耳边传来轻柔的歌吟声,清冷的月光下才有的哀婉歌声。
      我起身,戴青为我披上一件青紫色的金纹长袍,我道:“是谁在歌唱?扶哀家出去。”
      清辉一片,愈加显得汉宫的寒冷和寂清,遥遥望见鱼藻宫的观月台上站立着一位女子,她身形纤弱,穿着素色的流仙裙,清风晃过,她若是要即刻坠地,却又似仙子般飘然欲仙。
      她在吟唱着,哀婉欲绝,她那么美丽,比之年华不再的我而言,是在可以算得自惭形愧,可是,我曾经也如她那般美丽鲜妍呐,人皆道是汉宫戚夫人风华绝代,才华横溢,一曲“翘袖折腰”舞飘然仙姿,可是有谁会记得当年的吕雉也是沛县单县的第一美人,也曾是十指不沾春水的大家闺秀,也曾杏眼顾盼,巧笑嫣然啊!
      过度的折磨和劳累让我老得很快,在项羽营中的时候,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感到身上有一种刺骨的寒冷,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囚牢里,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头发干枯又散乱,像一只狗一样卑贱地活着。
      每次看到虞姬美衣华服,款款走来时,看着她对我露出温柔又怜悯的表情时,我就想在她面前痛哭一场,为何楚王的姬妾比之汉王妃却好了太多,我在她面前唯一就想着得坚强,不能丢刘邦的脸面,我只有靠自己,才可以活下去,我得和项羽周旋,我得和对我垂涎三尺的狱卒们对抗。
      年轻时的一点温柔得幻化成最坚硬的一层外壳,再生长出锋利的刺,毫不顾忌地刺向我的敌人。
      我从那时就明白了只有狠毒强大,才能活下去。
      那时,我望见双瞳剪水的项王,他即便有着雄健的身躯,有着盖世的豪情,但是我可以看见他有教养的一举一动,还有那双眸子里常怀的悲天悯人,还有虞姬的高贵和风度,绝世的芳华,我望着这对璧人,心里却在恸哭我从未有过的爱情,转瞬而逝的芳华岁月。
      刘邦成为汉王了,如愿以偿。
      只是在簌簌的北风中,在漫天的白雪下,在旌旗裂空的两军大营中,我望见地下空洞寒冷的悬崖,还有爹在一旁瑟瑟发抖,项羽对刘邦带着傲气道:“若你在不就降,就把你的父亲给烹煮了!”
      我听见一瞬间的静默,就连马蹄声和军汉的呼吸声都不见了,只有北风不知疲倦的咆哮。
      刘邦戏谑道:“项羽,你这个畜生,我们是结拜兄弟不是吗?我爹就是你爹,你把你自己的爹给煮了,煮好后,别忘了分兄弟一杯羹啊!”
      我竟然微微地带着些笑意,我可以感受到项羽的无言以对,众人的啼笑皆非,可谁明白我的心如死灰?他连生他的老爹都不管,哪里顾得上他年老珠黄的结发妻子。
      我从沛县的牢狱中离开,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有了美人戚懿,我把儿子刘盈托付给他时,他也露出不耐的神色。在之前,逃脱项羽的追捕时,他为了逃命更快,把我可怜的一双儿女,就那样推下了马车,任由两个孩童在烈日和荒野下苦苦地哀求,追赶着不会停下的马车。
      如今,我看着观月台上的美人时,我把我对刘邦的恨又加付在她的身上,她没有资格与我争皇后之位,也没有资格让她的儿子威胁到我的盈儿!她放弃前往番地的求生机会,就只能注定她唯一的结局,那就是死。
      我活了四十五岁的人生里,我想让他死的人,没有一人活了下来。


      IP属地:江苏5楼2014-09-12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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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白骨无人收
        我在缀着珍珠的流苏垂幔后坐着,看见前方是一片灿烂的金色,而沐浴在金光中的年轻帝王就是我的儿子,大汉的新一任君王刘盈。
        他穿着上衣玄色,下装纁色①的衮服,腰佩一块汉白玉龙腾玉佩,头顶戴着冠冕,冠为皂色②,用一柄昆仑玉簪从下方固定,他端正地坐着,用眼睛温和又不失威严地望着下首群臣,那样的风姿,那般的静定谦和,我忽然觉得内心所有的苦楚和磨难都可以化作一个欣慰的笑容。
        和我的孩子一起,我们俯视着这个治世,也将让它达到辉煌峥嵘的巅峰。
        可是,眼前的道路依旧诸多阻隔,众臣皆以皇太后地位崇高权势煊赫,兼以新帝尚且年轻,主少母壮易生事端为由,所以对我说诸多微词。
        先帝的众多皇子中如齐王刘肥占有齐地大块领土,享有七十座城池,甚有势力;代王刘恒素来温和懂理,又比我儿多了一份坚毅刚强,在朝中素来得人心,只是其母薄姬特意在我面前,用簪子划破如玉的半边脸蛋,以表明自己不会争宠,请求提前随子前往代国,我应允后,这个威胁却还是隐隐地盘旋在我头顶;戚夫人子赵王如意最得先帝宠爱,甚至数次让先帝萌发废长立幼的念头,如意现已在汉宫,我如今是不得不除。
        我为儿子的征战恐怕一生都无法停止了。
        冬夜寒雪从窗前刮过,炉火中火苗跳动,过了一会儿,却堙没下去,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微弱火星,北风呼啸而过,带来远处幽幽的寒梅香气,好像是沛县村头的那株梅花,挺立着,摇曳着,好似我年轻时的岁月。
        那个孩子如同一只小兽一般,瞪着惶恐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慢慢地向后退去。
        我起身,步步紧逼,也紧紧凝视着他漆黑的瞳仁。
        他往后退去,重重撞向了一个香炉,里面的香料飞出,暗红色的母丁香③粉末堆积在地面上,散发着浓烈的怪异香气,使这个长信宫愈发的幽秘了。
        他跌坐在地上,有些慌张地环顾四周,急切道:“太后娘娘,儿臣向回去了。”
        我转眼望向戴青,轻声道:“快把赵王殿下扶起来。”
        戴青应了一声,恭敬地搀扶起赵王。
        如意甩开她的手,凝视我道:“太后娘娘,皇兄若是见不到儿臣,恐怕会着急。”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如意的手,他的手指有微微的挣扎,终于不动了,在我冰冷的手掌里僵硬的伸直着。
        我含笑拉过他,就像是一位最最慈祥的母亲。可惜,我会是杀死眼前这个孩子的凶手。
        等他坐下,我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汤,沉沉的碧玉般地茶汤在青色的茶盏里微微荡漾,他颤抖着手接过,用袖子掩住嘴,把茶盏往后一掷。
        我假意没有看见这些小动作,只是含笑地望着他,让他愈发不自在,愈来愈紧张。
        冬猎的猎人们都知道,杀死一只猎物最有趣的就是一步步紧逼,却不下手,欣赏它们的惶恐神色。
        眼前的小猎物也是如此,用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我送上的每一样点心,每一个物件,怀疑上面沾染着致命的毒药。
        在他大汗淋漓,行将崩溃的时候,一个少年几乎是急躁地破门而入,见到我含着温柔笑意地注视着如意用点心,才缓缓舒了口气,对我行礼道:“母后,儿臣打扰母后,实在莽撞。只是如意弟弟尚且年幼,如今已是漏夜时分,如意恐怕瞌睡了,儿臣领他前去安寝,母后也早先休息吧。”
        我怀着复杂的心境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此的善良和谦和,却终究轻轻叹了一口气。
        盈儿,你莫要迁就你面前的敌人,对待威胁你的江山皇位的人你也会如此温柔吗?
        不过无妨,盈儿,你不敢沾染的血腥,母后替你完成,不过是手上多了一滩粘腻的液体罢了。
        长乐宫的寝殿里,刘盈看了看熟睡的弟弟红扑扑的脸蛋,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也不仅笑了一笑。
        窗外正是寒霜遍地,连着琉璃瓦上都挂着一串串冰棱,宫内却温暖如春。
        刘盈整好衣装后,回到内寝殿,对着熟睡的如意轻唤道:“如意,起来吧,今日你说好与皇兄去冬猎的。你难道忘了?”
        如意翻了身,嘟囔了几句,醒时狡黠的少年如今就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娇憨地卧着,刘盈心中顿觉不妥,又叫了如意几声,如意勉强醒来,瞪着睡眼惺忪的漆黑眸子看着皇兄。
        刘盈耐心劝道:“你还是快些收拾,与我去狩猎吧,否则母后与你不对付,又有谁帮你呢?”
        如意死活不去,在床上打滚耍赖,刘盈出去望望漫天的飞雪,仿佛可以吞噬世间的一切污浊,他看着如意因为昨夜受凉,有些发热,带着红晕的脸蛋,听着如意求饶的软糯声音,终究还是回头温柔嘱咐道:“那你就乖乖地呆在长乐宫,绝对不能踏出去半步。”
        如意含着笑意抬首望向皇兄,看着他略微紧张的微微皱着的眉头,笑着用手抚过,朗声道:“嗯,如意记得了,皇兄您别担心我了,快些去吧。”
        刘盈心里隐隐觉得一阵心悸和胆寒,但是终究微笑地答应了一声,深深望了一眼如意,快步走入茫茫大雪中。
        我站在铜镜前,镜中模糊映出我的身影和容貌,眼角额前明显有了皱纹,一头青丝已是半头白发, 皮肤松弛,只有芳华不再可言,唯有那双眸子尚且清亮,定定地望向镜中的自己,像是一泓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清泉,不会泛起一丝波澜。整张面容除了眸子还透出几分柔美,其余的只能以刚强可言。
        我盛装着,内着浅黄底的中衣,外着绛色墨叶牡丹纹深衣,内衬黄绢底,中衲丝棉,与袖襟相接边缘俱都缘了一寸皂色的边,愈发显得庄重与典雅,头上带着鎏金的凤凰衔珠簪,坠下的东珠微微摇晃,在额前映出温润的光,我手里捧着狻猊青铜吊脚香炉,后面跟着戴青和一众宫人,戴青手里端着一个食盒,她神色沉静地朝着长乐宫前去。


        IP属地:江苏9楼2014-09-12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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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过七年,我便在同一座宫殿里送别我的亲人,这次,却是我最注入心血,我一生最爱的亲人,我的儿子,汉帝刘盈。
          我已经明显老了,扶着戴青的手都制止不住的颤抖着,我浑身乏力,深夜听说盈儿不好的消息还在我的脑中半悬着,再重重地牵扯一下我心头的血肉,发出深深地疼痛。
          年纪轻轻的盈儿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可是我知道他,即便在做出如此荒唐颓然之举前也曾对我礼貌地讲过,他说:“此事实非人之所为,儿臣作为母后的孩子,实在不能担当重任了。”
          他的放荡行为,哪里不是对我这个可怜的母亲的无言抗拒?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对我反抗,一意孤行,挽救他的苍生。
          阿盈,你终究太累了,坚持不下去了吗?
          阿娘也好累啊。却不知道可不可以像你一样,早点离开这个污浊阴毒的汉宫?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眸却是那么的温暖清澈,他温柔地笑着,缓缓地注视着身边的每个人,即便是侍候在身边的侍女,也是那么的认真,一心一意。
          他咳嗽几声,氤氲的檀香和茅草清冽的香气遮掩住了丝丝的病气,也让躺着的阿盈愈发易碎和珍贵,他凝视着我,缓缓道:“母后,儿臣只是与您信奉的原则不同而已。其实,母后也很难过吧。”
          我从未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如此,终究强忍不住了。
          孩儿,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你还太年轻,我们都发现了对方的好处,却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对方的棱角。只是用血肉相撞,两败俱伤,生生地忍住疼痛,背道而驰。
          我握住他瘦的只剩骨头的手,刚想开口,却看他眼眸的光芒一黯,嘴里喃喃地发出续续的低声喃语,我俯在他散发着淡淡茅草香气的肩上,听他喃念:“阿娘,不哭。阿翁不回来,盈儿护着您,您别哭。”
          我一怔,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盈儿已经回到了小时候的沛县乡下,那时,夕阳黄昏时,他和村里的孩子玩得浑身大汗,笑着跑回家时,我还会嗔怪一句,用浸过温水的汗巾为他擦干头上的汗,露出温柔恬静的笑容,身边还倚靠着乐儿。
          好像自从从楚营里回来时,我就彻底丢失了温柔,我刚强着,甚至忘了柔软的样子。
          阿盈,你别怪母亲,阿娘也是在生死间摸索了这些道理。如你,在孙先生的讲学中,明白了推行忠恕之道。
          我们用血肉贯行着我们所谓的原则,直至永远的分离。
          惠帝七年,汉惠帝刘盈驾崩,谥号孝惠皇帝,年仅二十三岁。


          IP属地:江苏12楼2014-09-12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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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座衣冠似雪
            他是我的舅舅,我母亲的亲弟。而他同样也是我的夫君。
            我很感谢他能够一生温柔认真地对待我,我可以在临终前还是发自内心地唤他一声皇帝舅舅,他是世上最温柔仁慈,仁而不弱的好人。
            可是,他同样生活地好辛苦。
            刚入宫时,我才十三岁,身穿着一袭豆青色的冰纨桑叶纹襦裙,长长如瀑的黑发从腰际泻下,温柔天真地如同一朵沉静地栀子花。
            我尚且不懂的为什么舅舅成了我的夫君,也不懂得娇柔的栀子花不适合严寒的汉宫。
            他温柔的轻声话语,还有嘴角洋溢的一点笑意,当我够不着书柜上的书时,一个温暖的拥抱,抱我至可以拿到的位置,他身上的茅草清冽的香气,都是极妥帖舒适的。
            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很认真,在与你说话的时候,眼神只会温柔地注视你。
            但是,他曾经一个人抱着一壶梨花白,在洒满清辉的台阶上沉沉躺下,对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我学着他躺下,不远的草丛里的清苦香气混着梨花白的酒香,熏成醺醺的酒气,让人醺醺然的沉静。
            他眯着眼睛,脸庞染着从未有过的酡红,有一瞬间的流光溢彩,宛如一朵昙花在暗夜的绽放和即刻地枯萎。
            他轻笑几声,然后语调哀伤,道:“阿嫣,你知道吗?我不是不懂母后的想法,对啊,有人挡着你的路,杀了便是。当年,我在平定英布的战乱时,也和现在一样躺在草丛里,喝着酒,听着我最好的兄弟,许襄对我吼叫,他说我太天真,他说,我用尽一生,却做了一场孩童般以心换心的可笑游戏?可笑吗?上位者最看重的不过是位置吧,一切的人事只可分成阻碍,不阻碍两种,阿襄在说,为上位者,不过是学习如何驾驭臣下,可以让他们发挥出自己的东西,大臣自然有敏有鲁,有好有奸,可是只要听取他们的建言,不必管他们为人,因为他们不过是棋子。”
            我轻轻地答应一声,问道:“舅舅,那么阿襄后来如何了呢?”
            他微微一滞,显出一种沉寂的隔世经年,和永久的不解哀伤。
            他愣了半天,才答道:“许襄参与陈豨叛乱,已经死了。”
            他滞了一下,叹道:“阿襄他,他为了让我真正明白上位者要做的事,用死证明了一切。青史不会留下他的名字。他原是多么有抱负的少年!”
            我怔怔地看着他,望见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如洪流般袭来,这是一种摆脱不了的剧烈的疼痛,让我有一瞬间很想逃离这一切,不再卧眠在这一丛芳草间,因为这种悲伤,我尚且无力承受。
            他转过头,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却好像拼尽了浑身的力气,让这个笑容显得分外的风华绝代却透着抹不去的痛苦。
            我滞了很长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舅舅,你好像很不开心?阿婆告诉我,让我看着舅舅,不让你喝酒。说对你身子不好?”
            他硬生生地灌下几大口梨花白,有几点清澈的液体顺着他的衣襟流下,在月光映出极清澈纯净的光。
            他笑道:“阿嫣,你这么小,就管起长辈的事了?”
            我当时尚不懂事,笑嘻嘻的答道:“可是,你也是我的夫君啊,怎么可以算作我的长辈呢?”
            他的身子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脸慢慢埋至深草里,阴影浓重地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沉闷地开口道:“那么,阿嫣你呢?你觉得开心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他似乎没有看见,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母亲为我付出了很多,却从没明白什么是我想要的,若是凭我一人之力,她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可以把大汉治理得很好?她让我最痛的,不是欺骗,不是遗忘,而是对我的不信任,她不相信我的哲学和信仰,我又如何接受她的呢?”
            他忽然转过身,用极为清明和认真地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阿嫣,请你好好地生活,也好好地陪伴母亲,你有朝一日,告诉她,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她。”一滴温热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流入我的嘴里,咸苦入骨,“只是,我已经不敢相信她了。”


            IP属地:江苏13楼2014-09-12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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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盈儿就在那里,浸润在月光里,闭着眼睛,带着很安然的笑意,还是当年的样子,温润谦和,带上些少年的纤弱。
              我用手小心地触碰他时,他忽然睁开眼睛,眸色如墨般漆黑看不见终极,却又定定地盯着我,直到让我泛起一片寒意。
              他就那样望着我,或是望着远处不知何方的东西,像是在悠悠风雪里勉力寻找一个落脚点般执着。
              但是最终,我还是在因为身上刺骨的寒冷开始苏醒,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冰冷的池水中,只闻见水藻的腥臭味儿,和盈儿不断狰狞的模样,忽然,他变成了刘邦,刘邦离我不过一寸的脸上,尚且可以看见彭城之战被龙且划下的一道伤疤,原先结痂的伤疤又翻出血肉,流出脓水,就在我的面前,他定定地看着我,口中发出模糊的一声“娥姁”。
              我依旧在寒冷的湖水中不能动弹,没有窒息的痛苦,只有蔓延全身的刺骨寒意,它们鞭笞着我的脊骨,让我觉得浑身都如同针扎的疼痛,而我却无法发出一言。
              我有过印象的人几乎一个个出现,管温,赵子儿,戚懿,萧何,韩信,樊哙,他们都直直地,不加掩饰地与我对视,我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想从我这儿获取怎样的秘密,可是,身体可以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每一分凝视,都让我更加的疼痛和寒冷。
              相比于血肉模糊的尸体给我带来的恶心和心惊,这种漆黑的对视更让我觉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自拔般的难过,我不觉得我愧对他们什么,但是他们分明是在用目光对我诘问,让我不知所措。
              终于,我在一阵馥郁的甜腻香气中醒来,周遭蔓延来一阵温暖,带着香料的暖风习习。
              我醒来时,脑海中还是深陷冰冷的湖水中笑得苍白又安祥的盈儿,怔怔地望向顶上,雕刻着盘旋的凤凰,华美得宛如当年绮丽鬼魅的夕阳。
              戴青在一旁站立着,微微抿着唇,颤抖的手指显出几分无奈和惶然,床头的阿嫣静静地沉睡着,处子的沉静和安宁,她那般的清丽柔弱,我却不知如何护得她安宁,她是鲁元血脉的延续,又萦绕着盈儿身上特有的气息,我老迈以后,也几乎是从她的眉眼流转,一举一动才勉强窥得以往的回忆。
              青铜狻猊香炉还在氤氲起模糊的烟气,一时间,隔着帘幔跪着的宫人的身影都变得渺远起来,仿佛与我已经是隔世多时了。
              戴青听见动静,掀帘缓步走开时,阿嫣忽然发出一声呢喃,醒转了过来,清澈的眼眸凝视着我,虽然温柔,却让我浑身冰冷,比梦中的可怖景象还让我心悸,因为,她的眼眸里仿佛映出了恭儿的小小身影,还有她勉强算成为母亲后,又失去儿子的悲伤,这掩盖了她原本的模样,我的阿嫣,与那些人的面容终究同化成了一样的。
              他们怔怔地望着我,哭诉着,谴责着,把所有的痛苦疯魔都凝成了一双黑色的瞳仁。
              戴青回来后,在我耳边低语道:“太皇太后,禄将军,产将军来了。还有吕五娘子。"
              我的体力已经在盈儿死后的八年间每夜的梦靥耗尽了,我勉强点点头。
              吕禄快步走来,在帘幔的阴影下显得极为气宇轩昂,还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神色,后面跟着阿产,他稳重着跟在阿禄后面,和阿禄相比,却明显少了几分果敢,倒显得有些犹豫和孱弱。
              我默然地摇了摇头,对着注视着我的阿嫣轻声道:“阿嫣,你先回去吧,好好保重身体,就算阿婆不在了,你也得拿出太后的气势来。”
              阿嫣轻声答应了一句,眼眸里的盈盈泪水终究为我滴落了。她扶着侍女的手缓缓立起,身形纤弱却脊背挺直,负担着沉重枷锁般的无奈和悲壮,我的眼里恐怕再也看不见如栀子花般沉静美好的小阿嫣了。
              吕禄极为轻慢地唤了一声太后娘娘慢走,我心微微一惊,看着阿嫣不回头地断然离去。
              他掀开帘幔后收敛了几分得意,摆出一副庄重肃穆的模样,嘴唇紧抿,眼里却闪现着不明意义的光芒。吕产站立一旁,有些无措尴尬的样子。
              忽然,从帘后走来一个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几乎是我年轻时的模样,她还是那样的好看,有着天真少女的明媚张扬,却浸润着我的强硬和果敢。
              她微笑地望向我,端起还散发着苦气的汤药,坐至我身旁,连着吕禄都不敢开口制止,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喂了我一口苦涩的汤药后。
              对着兄长吕禄挑挑眉,唤道:“阿哥,你不赶紧儿说要事么,否则如何好打扰姑母休息。”
              吕禄诺诺应了,一改从前的神气,三人一起跪下,阿禄低声道:“不知姑母如何打算新君呢?”
              我闻言一怔,当年的恭儿已经死在我手上了,如今刘氏的孩子又能指望谁呢,刘恒在远处荒淫糜烂,却好似死死一刻不放松似的盯着长安。
              我望着阿禄激动却极力克制的眼神,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吕氏一族的想法?
              可惜,他们却不明白,朝堂里多少人对我,对吕家恨之入骨,我死后,吕家没有可以镇住朝堂的人,只能大势已去,归于湮没,我们曾经的辉辉楼阁不过只能是墓前的一抔黄土。
              我望着阿禄,抑制不住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哀家无能为力,只有靠你们了。只是,若你们愿意全身退隐,不问朝事,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五娘子的脸上写满了早已明了的漠然,她声音轻微,却充满了压抑的怨怼,她道:“可恨我没生为男子。”
              吕禄一颤,哀声道:“只有姑母应允了,吕氏的荣华就不会断绝了。”
              我想好好责骂阿禄,却没有了心思,也没有了力气,我觉得这个长信宫寒冷极了,每一寸温度的寒冷,就象征着我离人世又远了一步。
              吕伊转身看着吕禄,冷冷道:“阿哥还不明白吗,姑母说没有办法,我们便无能为力了。快些回去吧,不要打扰了姑母休息。”
              她又喂我喝下剩下的汤药,柔声道:“姑母,伊儿给您叩首,姑母必定长乐无极。”
              他们一个个的离去,为着自己的前途奔波,老实跪在帘外,宫门的黑压压的宫人与刘邦死时几乎一模一样,可是转眼间,这不过如同一场风烟,过去了就不再有痕迹了。
              我知道我离死不过一步,却还是恐惧顾虑着远方不知何处的死亡,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春日,周围却没有一丝留下过的人气。
              而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却在心中没有我一点分量。
              我看见漫天风雪下的我还一人踟蹰而行,在这个世上留下唯一的印记,寒冷的烈风不知为谁而哀鸣,睫毛上的雪融化,滴入我眼中尚且寒冷而哀痛,转旋而下的雪里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风雪在我身上,一遍遍冲刷着我的身体。
              我原以为我来路艰难,去路辉煌,却不知我来路艰难,去路却如此的寂寥。
              我的身边没有一人相陪,就连我可怜的记忆都在消散。
              沛县的乡下一间小小的草屋里,两位白发老人对弈,一个穿着麻衣,斜倚着槐树,嘴里咀嚼着桃花瓣的老人笑道:“你当年不是为如今的太皇太后算过命吗?”
              对面的玄衣老者微微带上几分笑意道:“要不是你,我还不愿再提呢。”他的神色忽然肃穆起来道:“当初,我看着那妇人的丈夫来了,就不好当面说了,其实,那男人的一半贵气也是因为女子,只是怕男子听了不悦,便没有讲了。”
              一个童子小跑过来,叫道:“师父,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昨日还好好的桃花今儿一下全落了呢?”
              玄衣老者回首一望,整株桃花树仿佛哀悼似的,顷刻落下,落下的桃花如云霞般壮烈凄美,而落下的花瓣却与尘泥混杂,零落蹂躏成一滩烂泥。
              风雪中,我的眼前盖上了一片柔软粉嫩的花瓣,我抬眼望去,好似还是沛县村头的那一株桃花,枝桠上累满了粉嫩的桃花,盛放着故土的灼灼其华。
              她,干净如新,仿佛没有受过一丝一毫的攀折蹂躏。


              IP属地:江苏15楼2014-09-12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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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低调的懒羊羊 修改版已经发了,请添加一下链接,谢谢啦~


                IP属地:江苏16楼2014-09-12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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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真的很好啊,吕后的一生有过荣华于贫贱,有过大起与大落,在走到尽头时,她又能带走什么


                  17楼2014-09-13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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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稚女强人


                    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4-09-13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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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觉得楼主这篇文章写的真的很好...不过对于刘恒与薄姬的处理似乎楼主是联系到了未央沉浮还是美人心计吧。其实我对于历史上说的吕雉对薄姬那份似乎同命相连的怜惜之情还挺感兴趣的,嘿嘿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5-07-16 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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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啦。再来回顾一次春风复来,故人安在?


                        IP属地:浙江来自手机贴吧20楼2018-07-15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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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0-02-01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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