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和我交织的世界
文/隔岸
责编/翻页君
校对/XD 第三
“你住在哪儿?”
“你在的世界。”
“那是哪儿?”
“你的梦,我的家。”
……
我不止一次地梦见同一个地方。
再次做梦的时候,我又来到这里,和小区门口一样的地方。尽管整个世界都屏住声响,但我仍觉得没有人不在说话——那些家长里短或是恩怨情仇——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清。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盛夏的日子,不断摇晃的闷热的空气,连路尽头的景物都在晃动……可一身棉布裙的我并没感到多少热意。
我开始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个梦,只是我梦到的环境恰好照搬了我生存的世界。我想顺着熟悉的路往家赶,可手上沉重的行李箱扯着我的脚步,让我只能在门口呆着。
晨钟敲响。
那个世界的嘈杂一挥而去,大脑变得寂静而空白。终于回到了我的世界,我大口喘气,靠在床头发呆,思考。
我以前做过类似的梦,相同却又不同,就像日复一日的生活——它在抄袭睡眠之外的我。
梦大概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住着我的倒影——啊,可能还有更多人的倒影。
我每天起床、学习、写文章、吃饭、散步、入睡,重复单调的生活。而梦里呢?反反复复地梦见同一个地方,有时甚至做着同样的事情。我的倒影在梦里,像我一样活着。
数次对现实中的某个地方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无关第六感是否灵敏。当我回溯脑海中的记忆,才发现我梦到过这里。我开始怀疑梦这个奇怪的东西,它将现实拷贝而去,然后让我们——我们的影子——重新活一遍,以不同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梦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能去窥探一下。
是这样吗?我问自己。夜深时闭上眼睛,坠入梦里。
这里……似梦非梦。我正坐在公交车上,不知道去哪儿。恍惚间公交车到站了,有个看不清脸的人把我拉下车。那人说,你明天要考试,快回家。但我依稀记得我已经考过试了。那人催促我赶快走,回家复习。我跟着他走,就真的回家去了,拿起笔做题,背书,复习。我肯定不是这样用功的人,可我还是这样做了。我想闭上我的嘴,可背书声始终像蝇虫一样挥而不去。
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不是我,这是我的梦。
早上醒来,等着我的是一个略令人失望的考试结果。我清楚记得考试前没怎么认真复习,也不会背书,随遇而安的心态已扎根在我心底。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梦里的,毕竟还不算是我想的。
那是另一个不同的我吧。
无意义的梦持续了几个晚上。我总在碎碎念叨着梦是如何如何,简直要迷上那个世界了。一夜夜入眠,我都试图记着梦见了什么,现在想想,梦里的我似我非我。
有一晚梦见我和一群人被关进了一个屋子。那个屋子色调阴沉,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放了一碗白粥。束手无策却又饥肠辘辘的人们都看见了那碗白粥。他们开始抢、打,只为那碗粥。我坐在角落,不敢上前,尽管我也同样饥饿。我决定等待跑出去的时机,但当发现逃跑的路被封锁时,我捂着肚子闭上眼睛。
这是我。怯懦。
那个梦挺长。到最后有人推了一个带木箱的板车,把人——包括我,都救出去了。
这还是我。等着,等着,等着别人来拯救,却不会自救。
有一天,我梦见了我自己。
那是……在小学的校园里吧。我去见小学老师。我推开教室门,脚步滞住了;我看见另一个我政和老师谈天说地,聊得很愉快;她们都没看见我,与其说我被忽视了,倒不如说我根本不存在。我掩上门默默走到楼梯口发呆。她们聊完,“我”走出来.我回头看她,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我们都怔住了。
我头一次这样看自己——不,是另一个我。
我们穿着不同的衣裳,有着相同的长相。我们不是双胞胎,而是一个人。
“呃……你好。”我下意识地挠挠头,想打破这种僵局,可打声招呼之后就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了。我看着她。
“嗯你好呢!”欢快的语气。这不会是我。
“我……呃我在梦里,然后……我梦到了我自己——就是你。这种情况真的……”我语塞了。
“我知道!你是现实中的我吧?我听人说过这种情况呢!”她走到我面前,背着手,歪着头瞧着我,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世界毕竟还是你们创造出来的,我们呢,只是重新过了一遍你们的日子。我们和你们一起生病,一起紧张,甚至一起死亡。但我们不是你们,我们是我们自己,只是恰好长得和你们一样——性格也不一样罢了。嗯对,就是这样!”
“那为什么你在这里有时还会像我一样生活?”
“因为我还是你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怔住。醒了。
晨光微曦,万籁俱寂。
愈加烦碌的生活让我无心挂念梦里的世界。终于扔下课本的那天,我站在街口沉思,却很快被人流淹没了。我明白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再不用听老师不断地念叨着这回考试又如何如何,也不能跟着同学去肆意挥霍时间。繁重的工作将我埋没在办公桌上,到家洗一把脸,镜子中映出的总是疲惫的脸庞。
躺在床上,很快入睡。再无什么多余的想法,也记不起上一回做的是什么梦了。
日子又像上学时一样地重复着。有句话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但历史也是由无数个偶然组成的必然——生活就是循环往复的吧。那梦里的我呢?我并没多想,她必定活得与我不同。
渐渐地,我竟开始期待做梦了。再次带着满身疲倦关上卧室灯后,我沉沉入眠。这次我竟然梦到了公司——也许是因为我今天为了一张图纸加班到昏天地暗。我又梦见那个我,她满脸自信地走进公司,我跟上去;她朝气蓬勃地开始工作,我看着她;她和同事一起出去聚餐,我在饭店角落坐着;她在例行会议上大展风采,我跑进卫生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个真的是我吗?似我非我。曾经有个渔夫发现自己在梦里活得更好,于是他把梦当做现实,而把现实当做梦。可我不能,也不想这么做。
睁眼,呼吸趋于平静。整个人都平静了。我想像她一样生活。
我在公司努力工作。在地铁门口挤上挤下。对每个人微笑。又过几年,我也找到了合适的伴侣。生活稳定下来。
我开始遗忘过去在梦中发生的一切——毕竟那是梦。可能所有的梦境都只是一个幻想症病人的臆想而已,然后被冠上了做梦的名义。毕竟年少时期的幻想最多了。可随着岁月的年轮一圈圈地增加,那些幻想都随风而去了。
偶尔和伴侣提起梦,他笑着戳我的鼻尖,说我还是个少女。我敛起笑容,装作生气。终于有回我在他怀里睡着,再次梦见那个我。
那个我也在幸福地生活着,也找到了伴侣——和我的伴侣一模一样。我悄悄问她真的是我吗。她微仰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你非你。”
“那……祝我幸福。”“祝我幸福。”
她和她的伴侣,我和我的伴侣。他们就像我们的影子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他们不是我们。我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也不会和她完全一样——到底是两个人。
醒后伴侣不在身边,看着站在窗前的他,我开口,“你相信梦吗?”
“不相信啊,梦嘛。”他扭过头。
韶华已逝,两鬓斑白。和伴侣走过挺长的日子,也看尽春秋冬夏。梦做了很多,可梦见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几次做梦,梦见的都是他们在过着和我们不同的生活,而我只是观众。我再没和伴侣提过梦的事情了。
老了自然清闲起来。我撑着头在竹椅上晃悠,扇着蒲扇。看着邻家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看着晕得慌,倒头就睡了。
那个我,在梦里,已是垂暮之际。她眯着眼睛看着同在暮年的我,慢慢说:
“我们要死了。”
我们要死了。我不惊奇,因为我们也到时候了。“那我们会一块儿吗?”“会。”
就像看着倒计时只剩十秒的炸药却无能为力那样,我们注视着对方,渐渐都闭上了眼。我想起她与我截然相反的一辈子,莫名叹口气。手摇蒲扇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夕阳被黑夜逐渐遮上容颜。隐约间我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里,因为好像听见了伴侣的呼喊;我又好像看见梦里的我——那个自己,竟越变越扁了,最后似乎成了影子般的东西,一团漆黑,映在我的身后。
我听见,她说,我是你,我是你在梦里的倒影。我们要死了。
我们要死了。我要死了。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我最终成了我的影子,我们——终究只有我一个。
熟睡前想起伴侣说的,梦嘛。
可我把梦当真了——也许,这就是真的。
影子和我,我们交织在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