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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半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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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好,这是接《宠物》图文的文,楼主随便写写,大家喜欢就随便看看。
看这题目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文,所以有些地方尺度可能比较大。


IP属地:上海1楼2014-10-07 19:24回复

    日已当空。
    阳光照在金色的屋脊上,闪着耀眼的光。
    可是没有鸟雀在檐上嬉戏,连风也似在这里止住了。
    空气不再芬芳馥郁。
    屋里的血腥味浓得使人想吐。
    谢归真伏在地上,伏在父亲的尸体下,脸部痛苦地扭曲着。
    她身上没有一道伤疤,但她脸上的痛苦,却比周围的每一具躯体的还要强烈。
    若不是爹爹挡住了她,她也早已做了箭下亡魂。
    仇心柳的箭。
    那个她模仿了整整八年的女人。
    不是解星恨杀了父亲。
    不是他。
    谢归真紧咬嘴唇。
    是她!
    是她指使他动的手!
    是她杀害了爹爹!
    又是她!
    谢归真紧绷的素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坚硬的石头竟被她硬生生划出了五条道子。
    为什么人在世上活着,总得面对某些让你痛不欲生的人?
    谢归真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鲜血汩汩流下,衬着她的脸愈发苍白。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既然让自己降临于世,为何还要让她出生?
    谢归真抓破石面的指甲已经渗出了血。
    鲜血汩汩流下,显得她瘦削的手愈发苍白。
    可是她还是要活着。
    好好地活着。
    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轻轻推开父亲的尸体,掖了掖衣裙,缓慢向屋外走去。
    她走得很从容,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她很累,她要好好睡一觉。
    明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等明天醒来,她就又能有精力去做事情了。
    大师兄死了,掌门也死了,整个点苍上下乱成一片。
    各个辈分,各种模样的人,曾经都是情同一家的弟子,现在却携着包裹各奔东西。
    人来人往,横冲直撞,有些人撞了别人之后还瞪着被撞倒的人大声怒叱:“长没长眼睛!”
    被撞倒的人正是前日与他喝酒打牌的被他称作“知己”的人。
    然而更多的人则双唇紧闭,只匆忙赶自己的路。
    每个人的包裹里都叮当直响。
    一路上能顺手牵羊的,便都塞进了包里。
    谢归真在往来的人群中缓缓地走着。
    她平静的眼神直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了一排又一排楼阁,走过了游廊,走进了游廊尽头的闺房。
    “她是疯了么。”还是有一人忍不住轻声咕了一句。


    IP属地:上海23楼2014-10-10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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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解星恨依旧抱着仇心柳。
      他们已经行了几百里地。
      解星恨的轻功实在了得。
      但他的御剑之术更是令人望尘莫及。
      他把仇心柳搂在胸前,紧紧环着她的腰,仿佛再也不愿松开手。
      “停、停一下啦!”仇心柳这一句话想说了太久。之前是怕被人追上而不敢说,后来则是因为风太大张不开口。
      剑骤停。
      仇心柳一个反冲,径直向前栽去。
      好在解星恨紧紧抱住了她。
      “喂!解星恨!你用一点大脑好不好?哪有你这样说停就停的?!”仇心柳的心脏还“扑扑”跳个不停。
      方才也忒惊险刺激了。
      她仇大小姐喜欢刺激,但这也——太刺激了吧?
      她努力挣脱了他的臂膀,回头就是一个白眼,嗔道:“还有,你怎么可以让我杵在前面?怎么也得你在前面挡风才对啊?!这么强劲的风,再好的皮肤也要被吹成老太婆的!”
      女人都怕变老。
      解星恨没有说话。
      他背对着她向前走去,嘴角却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仇心柳却只看得到他清冷的后背。
      解星恨挑了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便坐了下来。
      他从胸前掏出了那本书。
      那本使人谈虎色变的蓝皮书。
      “这是什么?”仇心柳一见他拿出这件东西,眸子就忽地亮了起来。
      她平生最喜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鉴定奇珍异宝。眼前这本书,在别人眼里甚是普通,但她第一眼就知道这绝非寻常之物。
      鉴定有时靠的是线索,有时则纯粹凭感觉。
      仇心柳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觉。
      解星恨刚翻开第一页,忽觉身旁一袭暖意,仇心柳敏如脱兔一般,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边,一把夺过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秋高气爽,风和日暖。
      仇心柳低着头自顾自地读着,好像已似沉入书中的世界。
      平时仇心柳总是盯着他看,解星恨也就从来不敢仔细看她,更别说打量了。
      现在她却不再看着自己,解星恨便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神了。
      说实话,他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能够如此长时间地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的机会,还真是少得可怜。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大白昼下?
      似乎真的没有。
      解星恨看着仇心柳精致的侧脸。
      她的皮肤如凝脂般白嫩,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微微嘟起,显得十分淘气。阳光衬出好看的轮廓,勾出光亮的线条。这一白一红,一条完美的曲线,使她就似一个瓷娃娃般的美好。
      青丝如瀑,一半挽起,一半随意地披落肩头。乌发掩映间,仇心柳细长的脖颈若隐若现。她的头顶精致地梳着一个五瓣丛髻,左侧缀着一朵白色扶桑,右侧斜斜地插着一支碧玉簪。
      阳光透过簪上的碧玉,晕出柔和的翠色。那是一种梦幻的色彩,一种暖人心扉的温度。
      解星恨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神比湖水还清澈,比阳光还温柔。
      “解星恨,这里有提到你诶——”仇心柳诧异的语气略带欣喜,只见她如玉的食指点着书中的一行字,秋眸一转,清澈的眼神直视着解星恨。
      解星恨慌忙挪走望着她的目光,随便向某个角落丢去。
      他坚实的胸膛奋力掩饰瞬间加速的心跳,脸上泛起一层似有似无的红。
      “干嘛这么紧张?真是奇怪哦?”仇心柳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总觉得有些不自然,但又说不上来,不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解星恨俯身看向她的手所指的地方。
      “仇雠养子解星恨实为——”
      解星恨正欲往下看去,忽见眼前一道黑压压的身影闪过,再一看,仇心柳手上的书早已不见。
      “谁?!”仇心柳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她昂头冲起,可看到眼前人时,她的眼神瞬间柔弱了下去。
      只听她小声道了二字:“爹爹。”
      解星恨也认出了仇雠,双手抱拳,向前一福道:“义父。”
      仇雠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没戴面具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布,只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露在外面。
      但就这双眼睛,就足够使仇心柳和解星恨认出他来。
      仇雠手里攒着那本蓝皮书。
      “我命你们取来,并不记得还曾让你们读阅。”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可这平静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更让人感到恐惧。
      “爹爹,我……”仇心柳嗫嚅着,长长的睫毛沉沉地垂了下去。她这一低头,髻上插着的那支碧玉簪也瞬间黯淡了。
      “是我的主意。”解星恨也稍稍低下了头。但他这一句却说得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他的眼神静静地停在仇雠腰间的佩刀上。
      仇雠冷冷地看着两人。
      看着仇心柳垂下的眸子。
      看着解星恨没有对视的眼睛。
      片刻后,他终于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把目光重新落在仇心柳身上。
      “让你守家,你就是这样守的?”他这句话总算有了一些生气,即使是怒气,也好过刚才的沉冷。
      向来骄横的仇心柳面对这个人时,却竟然没有丝毫还嘴的打算,只是把眸子垂得更低,低到下巴触到了颈前的皮肤时,便更深深地抵下去。
      她的右手握着左手的食指,也低低地垂在身前。
      “家里还有岩虎和石豹……星恨被虏到了点苍,我……”她娇甜的声音现在听来更是动人,让人心疼极了。
      “没有你他也能逃出点苍。”仇雠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已经移到了解星恨身上,他举起手中的蓝皮书,接着道:“带着这个和谢英华的人头。”
      一切都是解星恨的功劳。
      又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若是平时想起这笔账来,她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的她想到这里,只是把眸子垂得更低了。
      她的动作里没有半点怒火,只有说不尽的凄凉。
      仇雠沉吟了半晌,看着解星恨,道:“点苍已灭,近日无事。但不可在外逗留。速回仇皇殿。”
      “是。”解星恨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分毫犹豫。
      通常仇雠下达命令后,就说明他所要说的已全部说了。
      可是今天他却似还有话要说。
      他的目光停在手中攒着的蓝皮书上,看着应写书名的地方,白色条框里依旧是刺眼的白。
      这是一本没有名的书。
      “你们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欲吞又吐的这句话,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正读到少林寺掌门之事。”解星恨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给出了答复。
      如此迅速的回答,总让人无法再怀疑他在说谎。
      说谎是需要思忖的时间的。
      即便是想好的谎言,也需要克服内心的冲突才能平静地说出。
      所以向他这般迅捷的反应,说的就绝不是谎言。
      但他说得如此迅速,却是还有别的目的。
      他要抢在她开口之前。
      仇心柳十分不擅应对这种问话。
      她的心太直,口太快,经常会扯出漏子。
      不过她性格的这一缺陷,也不是对谁都会露出来的。
      只有面对父亲,无懈可击的仇心柳才会露出不完美的一面。
      因为面对父亲,她撑不起半点自信。
      没有自信的人,不会撒谎,也不会掩饰。
      解星恨的回答让仇雠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多疑的他还是静静地端视了他很久,直到确认解星恨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后,才轻捷一跃,飞速转起,如一道飓风消失在阳光里。
      风又轻轻吹了起来。
      阳光暖暖地洒下来。
      可是仇心柳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依旧在那里垂着头,像是一棵垂柳。
      她黑长的睫毛闪着光。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砸在仇心柳的金绣鞋上,湿掉的地方便印出一片深色,好似一个奇怪的花纹。
      解星恨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如果现在天上挂着的是轮弯月,那么他一定会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发,拍着她的肩,像是在说“不哭,不哭。”
      可是现在天上悬着的,是明晃晃的太阳。
      在这太过耀眼,太过明媚的日光下,周遭的一切都太清晰,自己的动作也太分明。
      所以白天的他,是一匹笨拙的狼。
      只能笨拙地看着她伤心,看着她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等到仇心柳自己收住了泪,揩去了痕,仰头吸了吸鼻子,强作正常却依旧哽咽着,嗓音哑哑地说上一句“回去”,自己也才慢慢挪开步子。
      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安慰。
      她也已经学会了这样安慰自己:解星恨这样什么都不说,其实挺好的。木头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可她那时还不知道,笨笨的木头其实一直在努力。
      虽然他依旧没有说出好听的话。
      她那时还不知道,木头手上也能生出最美丽的花。
      不只是剑花。
      所以当他忽然牵起她的手,一直向前走去的时候,她的心底,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震颤了一下。


      IP属地:上海31楼2014-10-12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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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感动啊!我一定要努力更完!话说文笔好的小诶你忘记算自己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40楼2014-10-13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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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仇心柳和解星恨席地而坐。
          他们并没有面对着面,也没有肩靠着肩。
          一个在东面,一个在南面。
          好像是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边。
          可即便真有一张桌子,也还是可以选择坐同一边的。
          他们却没有。
          仇心柳一脸的不满。
          她先坐下去的。
          他却没有坐到她的身边。
          “喏,你看好咯,这个骰子一共六面。”仇心柳强打起低落的小情绪,举起手中的骰子,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把六个面都转了一遍。
          “我知道。”解星恨冷冷地答道。
          这他当然知道,她还真当他是木头了。
          他的心里似乎还在想着墙脚那个被扎成马蜂窝的小木头人。
          “耐心点好不好!我总得从最基本的讲起嘛!”仇心柳愠怒地白了他一眼。
          “这六个面上呢,分别写了六个不同的词——”
          这倒是有点趣味。
          一般骰子上刻着的,都是数。
          解星恨一把夺过她指间的骰子,翻看起来。
          “喂!”仇心柳狠狠地瞪着他,“你就不能听我讲完嘛?!”
          解星恨没有回答。
          他已将骰子快速地转了一遍。
          这六个面上分别写着:“睡觉”,“练箭”,“看书”,“逛街”,“发呆”和——
          “木头”。
          解星恨捏起骰子,将最后一面拿到仇心柳眼前,道:“这是做什么?”
          “这个、这个么——就是去山上捡木柴啦!你看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当然需要很多柴火的——”仇心柳越说越急促,声音却越来越小。
          解星恨又不傻。他们同住一张屋檐下,谁不知道仇皇殿的薪柴,都是从四海镇上运来的。
          谁都看见过那堆着柴木的一长列车。
          仇大小姐还真是不会撒谎。
          可她在别人面前编的话明明还不至于如此拙劣,但在解星恨这里,却是粗劣到了极点。
          这个男人,总能让她的各种小情绪和小心思瞬间穿帮。
          解星恨并不笨。
          他心里早知道答案。
          他猜想她每次无聊的时候,就会抛起这粒骰子。
          若是掷到了“木头”这一面,估计就会去找他。
          他想起了无数个没有任务的早晨,推开屋门看见的第一张脸。
          单纯的,期待的眼神。
          “解星恨,我和你一起练剑好不好?”
          “解星恨,我们去庙会吧!”
          “西山的桃花开了,去不去?”
          “去嘛!去嘛——”
          ……
          原来她有这叨扰神器。
          解星恨把这粒骨骰托在掌心里,静静地看着。
          “好啦,别磨磨蹭蹭的!再不开始天都亮了!”仇心柳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骰子,接着道:“规则很简单,你赌一次,我赌一次,咱们轮着来。你赌的那一面若是朝天,我喝;我赌的那一面若是朝天,你喝!怎么样?”
          “开始吧。”解星恨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本小姐让你一回,第一轮你先赌!”仇心柳一手抄起骰子,双眼含笑,语气颇为豪迈。
          解星恨沉吟半晌,道:“练箭。”
          “看好了哦。”仇心柳右手握成碗状,猛力一摇,手稍稍一倾,骰子便从掌心里“骨碌碌”地滚出来,落在地上打起转来。
          仇心柳掷出骰子后,却并没再盯着那滴溜溜转着的小东西,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解星恨。
          解星恨看得很认真。
          看来他还真是没有玩过这个。
          他的目光只紧紧追着骰子,全神贯注,心无二用。
          也不怕看花了眼。
          骰子“嗡嗡”转着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仇心柳这才把目光移向那停下来的骰子,只看见面朝天的那一面上赫然写着:“木头”。
          “没中!该我了!”仇心柳笑得跟个孩子一般的开心,“我赌‘木头’!”
          解星恨看了她一眼,似乎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他一把捞起地上的骰子,猛一晃,就立刻把手抽开。
          骰子在地上转成了个白球。
          这回仇心柳专注地看着骰子。
          解星恨却在看她。
          他的心里方才升起的那一丝怀疑,眼下又落下去了。
          她看得很认真。
          这骰子,应该没动手脚。
          可这骰子停得却这般巧合!
          “木头!”
          她中了!
          所以他得喝酒!
          “怎么会这么巧……”他在心底喃喃道。
          “愿赌服输!快喝酒!!”仇心柳一把丢过酒瓢,得意地眉飞色舞,“快喝快喝!”
          解星恨握着手中的酒瓢,撕下身旁那缸酒上封着的红纸,“倏”地捞起一勺,一饮而尽。
          食道像是浸满油的绳索,这一瓢酒下去,他顿觉火辣辣地从喉咙直烧到胃里。
          他是第一次喝酒。
          仇心柳差点笑出了声。
          她看他捞起满满的一勺,笑容就情不自禁上了嘴角。
          真是傻木头哦,那么认真。
          有谁罚酒是自己装满瓢的?
          偷懒耍滑都不会。
          看你今晚能满几瓢。
          仇心柳把笑容偷偷藏进心里,接着道:“又该你了,赌什么?”
          “还是‘练箭’。”解星恨沉沉道。
          “看好哦。”染着灯光的素手像是一棵跳动的火种,在空气中快速一抖,一粒乳白色的骰子便滚了出来。
          解星恨紧紧追着舞动的骰子。
          他似乎想要把那飞速旋绕的黑线看清,看清里面藏着的每一个字。
          方才那一瓢下去,对他影响并不大。
          看来他生来酒量就不错。
          “哗哗哗哗哗”。
          黑线越转越清晰,骰子四四方方的棱角又从圆球里变了出来。
          眼看着骰子就要以“练箭”那面朝天停下,可它却又翻了一个跟头。
          而这一翻,结果就完全变了样。
          朝天的那一面又是“木头”。
          还没等仇心柳开口,解星恨就一把抄起骰子,攒入手心。
          他的眼神似剑一般地直插进仇心柳的眼里。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仇心柳心虚地嗫嚅道。
          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是她可不愿对他承认错误。
          然而他的眼神太锋利了。
          “好吧,别这么凶神恶煞的了……是我拿错骰子了,对不起了啦。”良久她终于还是承不住压力,老实坦白了。
          解星恨的目光却还是像剑一般的犀利。
          都道歉了,还不肯原谅自己么。
          仇心柳心底闪过一丝不安。
          莫不是她真把他给激怒了。
          解星恨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做事认真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做事不认真的人。
          他们当然更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不认真。
          而欺骗,就是最大的不认真。
          甚至是一种玩弄。
          解星恨一定被激怒了。
          他是个太认真的人。
          可仇心柳并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她拿错了骰子。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原来做了两粒骰子。
          当她还很小的时候。
          其中一粒,总能掷出“木头”来。
          估计另一粒早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难怪这么多年任她如何摇动,滚出的,都是“木头”。
          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她从不会在同一天接连掷三次。
          也就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这骰子,根本不准。
          她还痴痴地以为是老天爷总让她去找“木头”呢。
          唉,原来是这样啊。
          仇心柳想得出了神,失望地轻叹了口气,竟完全忘了解星恨尖锐的目光。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他的虎视眈眈之下,顿觉一股冷风从头顶灌至脚心。
          气氛不太好啊。
          这酒——还怎么喝下去。
          解星恨真是太认真了。
          即使他知道这骰子做过手脚,就不能装装傻吗。
          他要惩罚她,赌“木头”不就可以。
          反正朝天的那一面总是“木头”。
          她就得罚酒。
          可是解星恨偏偏不愿说这二字。
          而仇心柳,偏偏只愿说这二字。
          这一个不愿,一个愿,又碰上这粒动了手脚的骰子——这游戏,就根本玩不下去了。
          解星恨真是太认真了。
          这酒,还怎么喝下去?
          “好啦,我都主动承认错误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仇心柳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楚楚可怜。
          现在只剩这招可以用了。
          装可怜。
          可她也明白,解星恨很少吃这一套。
          他果然没有吃这一套。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
          冰冷地直刺进她的眼睛。
          “我自罚一瓢,这样总可以了吧。”仇心柳只能再做让步。
          我都负荆请罪了,你总得拿出点男人的气量来吧。
          “五瓢。”他冷冷道。
          神色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
          五瓢?!
          这不等于是要了她的小命!
          她喝酒从不过三瓢!
          三瓢必醉!
          可是他却要她喝五瓢!
          “两瓢,两瓢好不好?”仇心柳像只小猫一样可怜地望着他。
          可他的眼神冷得没有商量。
          她只能吸了吸鼻子,悻悻地站起来,动作缓慢的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她只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等待他的大发慈悲。
          可是解星恨是个太认真的人。
          他这话一出,绝不改口。
          仇心柳只能无奈地拿起酒瓢,慢慢地伸进酒缸里,浅浅地划了个弧就急忙举到嘴边。
          她方欲一饮而尽,可双眼刚闭上,就觉着手中猛地一抽。再睁眼看,解星恨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边,手里正握着方才还是她握着的酒瓢。
          “装满。”解星恨撇了一眼瓢里浅浅的刚没过底的酒水,又冷冷地看向她。
          仇心柳简直快哭了。
          要不要这么认真!
          看来这次偷工减料都不行了。
          可是不可以啊!
          她要是真喝个满满五瓢下去,那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天知道她醉了以后他又会对她做些什么!
          她真不该带他来这里!
          仇心柳真是悔不当初。
          “解星恨!我明天还得帮你去偷书呢!你让我喝得酩酊大醉,明天谁去给你偷啊?!!”仇心柳聚集起浑身最后一点能量大叱道。
          “喝。”解星恨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似的,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如果喝醉会导致的严重后果。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仇心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杂乱纷呈,忽而从他手里夺过酒瓢,猛地就一大勺抄下去。
          喝就喝!
          满满一勺直直灌下肚去,当真女中豪杰!
          喝就喝,怕你不成!
          仇心柳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气概。
          今夜有酒今夜醉,管他醉后吃啥亏!
          仇心柳这样想着,又是一勺下去,力道大的缸里的酒都飞溅了出来。
          又一瓢下肚,她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地烧下去。
          喝、喝就喝,你解星恨没气量,难不成我仇心柳还没胆量!
          她这样一想,便又毫不犹豫地一瓢舀起,缸里溅出的酒滴撒的到处都是。
          可这一瓢刚送到嘴边,她便觉得手中先是一紧,后是一轻,连瓢带酒竟都被解星恨夺了过去。
          只见他猛一仰头,一瓢酒就干得不剩一滴。
          仇心柳看得傻了眼。
          他这又是做什么?
          难不成她仇心柳喝酒的姿势太诱人,把他都给看馋了?
          仇心柳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又从缸里大饮了两瓢。
          饮毕,解星恨放下酒瓢,举起右手,稍稍用袖口揩了揩嘴角。
          仇心柳还怔在原地。
          他究竟要干什么?


          IP属地:上海53楼2014-10-17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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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心柳起得刚巧。
            她刚走出石屋,便见到练武场角闪过一袭胭红。
            娘刚出去。
            仇心柳却没有加快脚步。
            她倒是在屋外挑了块厚大的石头坐了下来,神情十分淡定。
            解星恨自然不明白她这是何用意。
            还是突然又来了什么闲情雅致。
            她仇大小姐可是经常犯这种病的。
            记得有一次她跟他搅了敌人的老巢,但仇雠说好会派来的支援却迟迟不来,他们因敌众我寡只得落荒而逃。可仇心柳跑到一半,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竟真得停下脚步掏起钱包想买一串。
            那次真是差点把他给急晕了。他只能一把抢了小贩插满糖葫芦的竹竿飞奔而去,仇心柳才又追来。
            眼下她莫不是又犯病了?
            可今日天色昏沉,也没什么好景够她赏的啊。
            仇心柳一手托着脑袋,也不管解星恨脑子里冒着多少个问号。
            解星恨无论多么疑惑,总是很少会问出来。
            他不问,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解答。
            她这般迟迟不动身,倒并不是在后怕什么。
            她也不是第一次偷偷进爹娘的屋子了。
            这对她实在不是难事。
            所以她根本不必后怕。
            她只是怕娘突然忘带什么东西,又折回去取。
            这就尴尬了。
            她是有过这种经历的。
            好在那时她还小,溜得比风还快,也就没有被娘发现。
            所以她只要稍微等上一等,看娘不再回来,就可以动身了。
            她就这样歪歪地托着脑袋坐在大石头上,安静地等待。
            她倒是有些好奇那本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解星恨实为……
            解星恨这根大木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呢?
            他的生父生母又是谁?
            爹爹一直没有告诉他,是怕他冲动,按耐不住先去找了仇家。
            看解星恨这般资质,想必他的父母也是练武之人。
            即使不练武,至少也很有禀赋。
            肯定不是凡夫俗子。
            所以能够杀掉他爹爹和娘亲的人,武功一定非常厉害。
            解星恨若是太早就去报仇,无疑是送死。
            所以爹爹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爹爹只告诉他他有家仇在身。
            其余,他得等到变得很强大了才可以知道。
            他现在应该已足够强大了。
            所以也值得拥有这一答案了。
            她现在,就要去为他拿来这个答案。
            森冷的石厅。
            森冷的石门。
            解星恨在石厅的大门内把守,而仇心柳,则走向了仇雠卧室的石门。
            这世间,恐怕没有比这还要厚实的门了。
            它坚硬得像是无懈可击。
            仇心柳的眼神却平静无波。
            她慢慢从头上取下簪子。
            方才她在石头上闲坐着的时候,早已熟练地把头发挽成了平日的样子。
            今日她戴的,还是那碧玉簪。
            现在这碧玉簪已被她握在手心。
            只见她轻轻用簪子在石门上一点,那沉重的石门竟“轰——”地自己移开了一道边。
            这道边足以让一个人进去。
            这石门原来是机关控制的。
            可这机关在哪里?
            这石门,剑劈不开,刀破不了,掌也震不碎。
            而细小的银针却可以办到。
            谁都想不到一扇千金重,几人高的大门,竟是被小小银针打开的。
            再雄浑的剑气也劈不开,再凶狠的刀法也破不了,再深厚的掌力也震不碎。
            只有小小银针能办到。
            簪子也能办到。
            这碧玉簪的一头,尖锐得就像是一枚小银针。
            仇心柳小时候曾用这一头扎过解星恨。
            扎得他血流不止。
            可见其锋利。
            但这石门,却不是被银针扎开的。
            仇心柳方才只是轻轻一点,石门就开了。
            所以,即便有人聪慧如之想到要用银针开门,却未必知道应该点在哪里。
            若是点不对位置,石门当然也还是打不开的。
            仇心柳自然知道该点在哪里。
            所以她打得开石门。
            她擅长鉴定,对于这些细微之处很有经验。
            所以她也擅长破机关。
            她很能甄别不同。
            平日里娘亲想必也是用簪子开这扇门的。
            可是爹爹呢?
            仇心柳曾经困惑过。
            但她马上就发现了奥秘。
            就在爹爹手上的玉扳指。
            那里,一定藏着一枚银针。
            藏着他所有秘密的钥匙。
            可是仇心柳有簪子。
            所以她不必拿到他的银针,也可以窥探爹爹的秘密。
            但是仇心柳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因为爹爹的秘密里还藏着秘密。
            那一个个柜中锁着柜,箱中锁着箱,书中藏着书,字里写着字。
            爹爹实在是想尽一切可能,要藏住他的秘密。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但有时却又觉得自己应该尊重爹爹的权力。
            每个人,都有留住自己的秘密的权力。
            她有她的小日记本,也是被她加上了好几道锁。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爹爹或许也只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吧。
            仇心柳消失在沉重的石门后。
            解星恨的心跳得快又沉闷。


            IP属地:上海62楼2014-10-20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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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少主,殿主传你。”练武场下一人俯身一躬,高声道。
              练武场上的剑光骤然停止,只见一人收剑立于场的一角,仿佛一只孤傲的苍鹰。
              方才漫天缭乱的银线已不见。
              他的头顶是蔚蓝的天。
              他的身后是无垠的地。
              只有他额角的汗珠在闪烁。
              汗已浸湿了他的背心。
              他把所有的疑虑、困惑和痛苦都系于剑上,以为只要努力挥剑,就可以忘却一切。
              可是漫天剑花翻出的刺眼银线,却正似他为自己编织的天罗密网,反将自己网在里面。
              他的剑法愈纯熟,他的痛苦就愈深。
              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自己这十八年的生命,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可为什么当它如此邻近时,自己心底却愈加害怕起来。
              剑无情,人有情。
              但是复仇之人是不可以有情的。
              “义父。”解星恨倾身一福,没有抬头看高台上的人。
              “赴桃花谷,杀张菁。”石椅中的人双唇微启,只送出七个字。
              “得令。”解星恨还是一贯地简洁回答。
              但这次,他却没有马上回身而去,而是站在原地,似有话要说。
              仇雠却先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就是你的仇人之一。”他的眼里露出了凶狠的光芒,在昏暗的大厅里看来,像是藏在丛林里的野兽的眼睛,只看他苍白的嘴唇又动了起来:“她就是当年杀死你父母的其中一人。”
              “我父母是在哪里被杀死的?”解星恨竟然抬起了头,双眼直视着仇雠。他的眼神冷漠,读不出里面有任何感情。
              仇雠颈间的青筋抽动了一下。
              他已觉察到了他的变化。
              解星恨从来都没有如此斗胆地直视过他的眼睛。
              然而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悲愤,没有怀疑,没有期待。
              他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只是关乎别人的。
              但他问的,却是关乎自己的问题。
              “雪山。雪山之战,殿里无人不晓。”他还是回答了他。
              “殿外呢?武林中呢?”解星恨追问道,脸部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表情。
              “呵,要是武林中人人皆知,那你也不必为这一仇等了十八年了。”仇雠冷笑,接着道:“我一向以为你悟性是极高的,看来我是高估你了。”
              他冷冷地看着解星恨。
              解星恨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但他的心已经痉挛得喘不过气来了。
              “武林里的那些鼠犬之辈,随便编点故事你就信了?”仇雠的声音有些激动,他冰冷的眼神似有火星在窜。可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却深深地咽了一口唾。
              他的喉咙现在干涩极了。
              他似乎说了太多。
              这些年来他能瞒得天衣无缝,就因为他向来说的很少。
              言多必失。
              他今天实在说的太多了。
              但是他马上抚平了声调,又换上了平静的口气,道“你今天有点奇怪。”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你别忘了这十八年我对你的栽培。”
              他叹了一口气,眼神看向解星恨身后的石门。石门没有完全掩上,门缝里射进来一束细弱的光。
              “若不是为了报答你父亲的恩情,我也不必建这仇皇殿。不必活在这寒冷的地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现在听来却似有几分的柔情。“你已杀,和将要杀的人,都是当年参与雪山之战的人,或是他们的后代。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他今天实在说了太多。
              他的喉咙越来越干涩,他已越来越不想说话。
              “你可以辜负我,但你最好不要辜负你的父亲。”
              “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这是仇雠对解星恨说的最后两句话。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痛苦。
              这是他最厌恶的一句话。
              是他死也不愿承认的一句话。
              他虽不愿承认,但他却可以说。
              他虽面露苦色,但却有面具能盖住一切。
              解星恨的心抽搐地更厉害。
              父亲,这在他心底埋藏了十八年的称谓,他怎么忍心辜负?
              武林中的人的确是擅长编故事的。
              他怎能听风就是风,听雨便是雨?
              可仇雠为什么要撕下那页书?
              也许——
              也许他只是悲愤有人竟如此歪曲真相。
              这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换做谁,若是自己被歪曲了,都是难以接受的。
              他也见过谢英华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么。
              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他记下的,就也一定是真的?
              也许他搜集到的那些武林密事,本就是凭空杜撰的;各大门派之所以畏惧他,也只是怕他造谣生事,而不是真的因为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是啊,有时谣言,本就比真相更易入人心。
              说的人多了,信的人就多了;信的人多了,谣言就成了真的。
              所以他才会一气之下撕下了那一页。
              你可以辜负我,但你最好不要辜负你的父亲。
              十八年前的救命之恩,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更别说他对他的精心栽培:给他最好的武器,给他最好的秘籍,给他最好的老师……
              他又怎能辜负他?
              他早已成了自己的半个父亲。
              若是没有他,自己又怎能活到现在?
              解星恨抽搐的心终于一点点松释下来。
              他的心底有了一丝愧疚之意,方才直视着仇雠的眼神,又低垂了下来。
              仇雠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他扭曲的面容也终于放松下来。
              他的目光还落在那石门外射进的光线里。
              “进来。”忽听他沉声道,声音沿着厚重的石壁迅速传播,一时竟充斥了整个大厅,幽幽回荡。
              白色的光线里,一抹明黄一闪而过。
              片刻后,门口才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瑟缩着的身影。
              解星恨的心头触动了一下。
              不用回头,他便已知道是谁。
              仇心柳慢慢挪着步子来到大厅里,头低低地垂着,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爹爹……解星恨去桃花谷……我、我也去。”她嗫嗫嚅嚅地吐出了自己小小的请求。
              仇雠方才一直挺着背坐在石椅里,忽而朝后一靠,整个人像是彻底放松了,只随便丢了一句“随你便,要是缺胳膊断腿的别怨我”,便伸手拿起了椅侧的书翻阅起来。
              仇心柳的眼里已盈满了泪水。
              解星恨看着她盈满泪的双眸,心头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在扎。
              仇雠忽然合上书本,又直起背来,道:“忘说一事。张菁素以诡计多端著称,此行我会派上铁面人助你,他应该已在殿外等候了。”
              是你,不是你们。
              仇心柳的眼泪终于再也含不住,吧嗒吧嗒地砸落下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比秋雨还要凄婉。
              仇雠却似全然没有听见。
              “轰——”石椅右后侧的的石门开了。
              一袭胭红夺门而出,飞快地奔向阶下的泪人儿。
              “夫君,我知道江湖路险,你是怕她出事,可是柳儿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她这般爱好武艺,为何不让她出去锻炼锻炼呢?”雩姬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眼里满是心疼。
              沉默。
              久而台上传来一句“去吧”。仇雠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可是他极力稳住语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一位慈父。
              他脸上的不耐烦,别人是永远看不见的。
              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是一张面具。
              一张永远不会变化的面具。
              雩姬紧锁的黛眉终于舒展开来,她的眼里含着笑,轻轻抚了抚女儿的细长的乌发,柔声道:“爹爹都同意了,还不去准备?”
              仇心柳的泪水终于也止住了。
              “谢谢娘……谢谢爹爹……”她哽咽道,右手还在擦着脸上的泪。
              一张秀气的小脸,现在却像一只小花猫。
              脂粉涂得到处都是。
              “瞧这小花脸,快回去重新起妆吧。”雩姬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出去前来后院找我一下,娘给你们做个护身符。”雩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仇心柳只应诺着,便慌忙低着头往门口跑去。
              解星恨道了一句“义母保重”,也大步向门外走去。
              雩姬回头看了一眼仇雠,眼神有些复杂。
              “夫君,你就不能对柳儿温柔一些吗?”她的语气有些责怪,却更是带着恳求。
              “雩姬,你也不懂我的心么?我自然是希望女儿不要涉险的,可是好言好语地相劝,她这性子听得进去吗?”仇雠和雩姬说话时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浑厚却并不坚硬,反倒是带着许多柔情。
              雩姬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他也是为了女儿的好。
              倒是自己,反倒是太宠她了。
              他有他的良苦用心。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感激。
              夫君永远不会错的。
              只这一回,只再纵容这最后一回。


              IP属地:上海73楼2014-10-2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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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解星恨喂完最后一口水,就把瓢伸向铁面人。
                铁面人摇了摇头。
                铁面人本就不需要喝太多的水。
                但他现在,确是有些渴。
                也许是方才他流了太多的泪吧。
                可他没有接过瓢,也没有去河边用手盛水。
                他从不喝冷水。
                也许他从前喝过,而且喝过很多。
                他体内残留的寒气,纵使已入上古遗迹般破败不全,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冷水让人无情。
                冷水让人清醒。
                可他并不想要清醒。
                清醒并不能让每个人真正醒过来。比方说于他而言,清醒后却是更深的困惑。
                倒不如遵从着脑海中的指令,什么都不去想。
                我是从哪来的?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他只要稍稍思考一些这样的问题,便陷入深深的混沌和痛苦之中。
                明明思考这些问题是一种清醒的表现,可是思考的结果却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清醒。
                冷水灌肠,纵使昏迷之人也能醒过来。
                他并没有昏迷,却也不想醒过来。
                他也无法醒过来。
                所以他只喝热水,和眼泪一样滚烫的热水。
                只有热水能让他觉察到生命的存在,只有热水能让他冰冷的身躯稍微舒服一些。
                可他并不知道,除了热水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也能如此抚慰人心。
                拥抱。
                仇心柳明明已经醒了,她却不愿睁开眼睛。
                她贪婪地享受着解星恨怀抱的温度。
                她喜欢躺在他温暖的肘窝,呼吸着四周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终于明白,自古美人死在英雄的怀里,并不是什么伤感的事情。
                其实,也许是美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如果她没有死呢?
                也许英雄会因为年老色衰而冷落她,也许会见异思迁,也许……
                死,本就是一种绚烂而震撼的结束。
                虽然凄厉,虽然疼痛。
                却能停在最美的时刻。
                美,也许只有死能使之永恒。
                仇心柳明明觉得胸口的沉闷缓和了很多,可是想到这里,她忽又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解星恨捕捉到的,是她紧蹙的双眉。
                “心柳?”他轻问了一声。
                她已无法假寐下去。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车夫把马车引上断崖,自己跃下了车,他们却翻下了崖。
                还好山崖下是一片太密的树林,否则他们现在恐已登临阎王殿了。
                现在想来,解星恨和仇心柳都有些诧异,他们为什么如此轻信那个车夫。
                就那么老实地坐在车厢里,也不怕有什么万一。
                也许是因为这名车夫是仇雠派来的吧。
                他指定的人,竟然差点将他们害死。
                那这个铁面人呢?
                他还可靠吗?
                他会不会也突然暗中插一刀?若真是这样,他们恐是防不胜防,命必休于此途了。
                这黑衣人是如何混进仇皇殿,博得仇雠的信任的呢?
                仇雠向来疑心最重,所以他布下的任务,他派出的人,都是极其可靠的。
                这次却出了差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继续走吧。”解星恨看了一眼仇心柳的面色,见又重新恢复了粉扑扑的桃红,便接着道:“我们已经到了桃花谷,鱼儿居应该不远了。”
                方才的惊心动魄,心中的万团疑惑,都暂且抛向脑后。
                任务为重。
                家仇为要。
                桃花谷四处是一派祥和的气息,处处可闻黄莺的清鸣,还有各种虫兽交繁相错、此起彼伏的悦耳旋律。低低的草木,高高的大树,不可触及的天空,以及实实在在踩在脚下的大地和路边清澈见底的溪流,每一寸空间都有自己的特色,都有自己与众不同值得你为之留恋的原因。
                仇心柳早已忘了方才的虎口脱身,现在已快乐得像一只小蝴蝶一样,在这树荫下,花丛间,翩然起舞。
                像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阳光流泻在她的身上,黄色的衣裙便愈加明媚,愈加流光溢彩。
                这桃花羞赧的粉,这草木茂盛的绿,这溪水清澈的白,这天空明净的蓝,这些颜色若是单独拿出来,都可以称得上世间最美的色彩之一。组合在一起,那更是谐和相生,风韵倍增。
                可这只金色的蝴蝶来到其中,周遭一切就霎时黯淡了。
                解星恨走在她的身后。
                铁面人走在他的身边。
                他们走得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
                只与她保持九尺的距离。
                不太近,当然是为了不在一边碍手碍脚。
                不能再远,是因为她的安全。
                换做平时,他一定会走在她的前面。
                前面总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
                可今天的她,实在是太美了。
                解星恨不愿错过这般少有的景致。
                难得见她如此的好心情。
                也许是因为他们很少会来到这般如诗如画的地方吧。
                微风拂过,仇心柳的秀发像是河边蔚然飘动的柳条。
                万条垂下绿丝绦。
                只见她轻轻一抛,臂上绕着的绸带就如虹贯空般地飞向左侧的一棵大桃树,“沙沙沙沙”,立时树下便落起了桃花雨。
                她的脚尖轻盈一点,黄蝴蝶便已来到了那棵簌簌落雨的树下,探手接住了几点“红雨”,认真地看起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无论是谁见到这一景色,都是难以再忘却的了。
                更何况,景中之人,早已是他生命中铭肌镂骨的角色。
                解星恨的眼神像是冬日温暖的阳光。
                他这双贯来冰冷的瞳眸,竟也可以射出这般暖人心扉的光芒。
                铁面人看着他痴醉的眼神,心头也不由地震颤起来。
                年轻人美好的情感,似乎唤回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似乎他曾经也体会过这种美好的感情。
                也曾经为一个人这般如痴如醉。
                那个人现在又在哪呢?
                她又是谁?
                铁面人很想再想下去,在这浩渺无垠的记忆之海中深潜下去。
                可是他脑海中飞来横去的命令像是一张大网,把他牢牢地悬在海面上。
                他想要下去,却下不去。
                他想要看清水下的东西,但却不能够。
                “星恨!我们带些花瓣回去好不好?桃花酿的酒一定香醇——”仇心柳审视着手中的花瓣,提声问道。
                解星恨虽在看着她,但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
                仇心柳本以为他会沉着嗓音,一脸严肃地给自己下禁酒令,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声。
                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不满地将目光甩向解星恨。
                “解星恨!我跟你说话呢!”方才娇甜的声音顿时化作金雷轰顶,雷声未鸣,闪电先至,只见一道黄缎从树下飞射而出,直直向解星恨刺来!
                解星恨这才回过神来,猛一抽剑,正欲迎缎斩去,忽闻又一落金雷响起:“喂!我的衣服你也敢砍?!”声音刚落,黄缎已“嗖”地收了回去,剑锋刚巧擦过缎边,削下些金黄的线头在空气中轻扬开来。
                仇心柳五指大张正欲抓回缎带,方才的“一战”她并不算输,纯真的脸上便也难掩欣悦之色。
                可那纯美的笑容忽然变作了万状惊恐!
                她正欲收手,可已太晚!
                黑亮的瞳眸睁得愈来愈大,就像这迎面飞来的物体一样,愈来愈大。
                一柄刀!
                这飞回的缎带,竟卷着一柄小刀!
                这飞刀笔直向自己刺来,只听“啊——”的一声,桃树下立刻鲜血四溅。
                红雨。
                解星恨正欲吹去落在剑上的金线,听到仇心柳的惨叫,立刻冲过去一把挽住无力坠落的蝴蝶。
                可一切已经太晚了。
                蝴蝶折翼,无法翩然再舞。
                她苍白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嘴唇微微蠕动:“星恨……你说现在不已是晚秋了么……为什么桃花还开得这样艳……桃花不是春天才开的吗……”她的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就如一瓣桃花般轻轻落在地上。
                没有紊乱一丝尘土。
                她已痛得昏厥过去。原本净白的右手现在已染满了鲜血。
                鲜血还在汩汩流着。
                一柄银亮的小刀贯穿了她的掌心。
                小刀上系着一尾红布,像是一条红色的鱼。
                这布或许本来是白色的,红,是鲜血染上的。


                IP属地:上海88楼2014-11-1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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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bl3295 更啦


                  IP属地:上海89楼2014-11-12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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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流如带,贯穿在这层叠的山林间。
                    像是落入人间的银河。
                    河上光点如群星璀璨,像是佳人裙纱上的明钻。
                    可是解星恨看不到。
                    他的眼里只有路,他的心里只有路。
                    他只走有路的地方,他只想找到村子的入口。
                    他的步伐紧促而繁杂,置身于这般和气致祥的景色中,显得分外突兀。
                    溪边坐着一个垂钓老人。
                    可是解星恨看不到。
                    他只匆匆地赶着自己的路。
                    美人每一滴快要干涸的鲜血都好似滴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心绞痛不已。
                    “年轻人。”老人沉声道。他的嗓音并不大,也没有特意提气,但声音却传得很远,很清晰。别说是解星恨这儿, 就算是再远上一里地,也还听得很清楚。
                    可是解星恨却没有停下步子。
                    他只匆匆地赶着自己的路。
                    “年轻人。”老人又唤了一遍。这一次他提高了音量,声音也就更加洪亮,更加深广。
                    可是解星恨依旧没有停下步子。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
                    忽然间,一道水光如急电般划过水面,划过苍穹,划过解星恨的眼前。
                    一根鱼竿。
                    一根枯竹色的鱼竿。
                    细如银丝的鱼线还在空中随风飘摇,银亮的钩子上还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灼不息。
                    “步履匆匆扬路尘,南辕北辙未可知。”
                    解星恨终于停下了脚步。
                    铁面人也停下了步子。
                    “前辈此言何意?”解星恨顺着鱼竿看去,只见执着鱼竿的是一只枯槁的手,拥有这手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身躯。
                    他没有发福的腰身,他瘦得只有一把骨。
                    可他的瘦,并不像那些挑煤的老人一样可怜;也不像一些行商的老人一样精明。
                    他瘦得清癯。
                    与这银河般的小溪一样,并不像这人间应有之物。
                    这枯竹做成的鱼竿,在他手中,却充满了生机。
                    “多少人。”老人深深地看了解星恨一眼,清明的目光如炬,似可以看透人心。
                    解星恨没有说话,他知道老人的话并没有说完。
                    “多少人只顾着赶路,却是越走越远……这世间,多少人不是这样哪。”老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渺远而悠长,像是诗人的吟诵,却又如雷贯耳。
                    “前辈求教。”解星恨敬上一揖,颔首道。
                    “北方有铁栈,仙华十年栽;精诚若能至,金石也为开。”
                    “领教。多谢。”解星恨又作一揖,就欲转身离去。
                    “且慢。”老人并没有动,连空气也没有紊乱,可是鱼竿却又来到了解星恨的身前,他方才转了身,鱼竿明明已在他的身后。
                    “你要救美人,我给你指了路;但你方才惊扰了我的美人,如何补偿?”这老人文一句,白一句的,甚是奇怪。他的声音也是奇怪得很,时而如飘渺仙人,眼下却世俗的很。
                    他扰了他的美人?
                    解星恨不解地望着他。
                    老人的眼角撇了撇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见闪亮的波光下,一尾金鱼游在其间。
                    “晚辈不知,有扰。”解星恨虽然冷漠,但是对待陌生人的礼数客套,却做得有条有理,非常得体。
                    但客气的礼数,本就是一种冷漠。
                    “美人在怀心难安,你走罢。”老人摆摆手,一个光点划过天空,像是流星。
                    解星恨身前的鱼竿已不见。
                    “若来日你还经过于此,我却不在这儿了,记得替我照顾她。”说罢,他便不再看向他们,目光又全神贯注地回到了银闪闪的河面上,回到了那一尾金鱼上。
                    金鱼灵动如水,她游动起来,就像微风拂过时水面上的涟漪,自然,柔美,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那轻盈的线条。
                    但是抓不住。
                    水是抓不住的,有些鱼,也是抓不住的。
                    老人痴痴地看着它。
                    好像全部的生命已倾注其中。
                    好像所有的意义也已在其中找到。
                    不知是鱼的金色照亮了他的脸,还是阳光让他容光焕发。
                    他脸上的表情,太幸福。
                    可水里的金鱼难道不幸福吗?
                    能被所爱之人这般注视,怎会不幸福呢?
                    阳光并不能温暖它,秋日阳光的温度也许都不能穿透很深的水面。
                    可是他的目光却可以。
                    也许只有在爱人的目光下,她才会游得如此轻盈,如此灵巧。
                    她才会如此之美。


                    IP属地:上海97楼2014-11-14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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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感慨一句……没想到这个文竟然给我写了这么长……当然已经偏题了,等我完结了再换个题目……


                      IP属地:上海119楼2014-11-22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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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解星恨抱着仇心柳,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任周围的小妖怪七言八语,他只安静地抱着手中的人,看着手中的人。
                        她并不沉。
                        可是他已经抱了她好几个时辰,不曾松过手。
                        他虽然换过姿势,分别用手臂不同的部位受力,可是现在,似乎每一个部位都已被换遍,他觉得整条手臂都酥酥麻麻的。
                        麻得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
                        原来再轻的份量,加上了时间的效力,也可以产生这般震撼的效果。
                        怀中的人似乎已不再是一片树叶,而似一块千斤巨石。
                        可是解星恨没有松开手臂。
                        他任由酥麻像千百只蚂蚁一样在筋骨里爬动,虽然奇痒无比,麻胀难忍,但他权当做是一种惩罚。
                        他对她的亏欠所应受的惩罚。
                        他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围过来的小妖怪们也终于看得失却了趣味。
                        方才密密实实围上来的一群渐渐散去。铁环妖拖着铁环走开了,花妖扯着荷叶裙也走开了。
                        好戏已经看够,之后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小妖怪们在这里的日子,不上千年也有百年。虽然由于悟性差,心不诚,一直没能在妖道上更上一层楼,可这年龄却是年复一年地增长着的。
                        这百年来,来铁栈山的人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劈开这座山。
                        这个人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没有人能劈开铁栈山的。
                        两只走开的铁环妖议论道。
                        我看他威仪非凡,也许他真的可以。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劈开铁栈山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山石。这是可以炼铁的山石啊。
                        两只走远了的花妖也在议论着。
                        他们都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够劈开铁栈山。
                        水露仙花,本就不是人间能有的东西。
                        起死回生,本就是凡人痴想的奢谈。
                        都是神话,一切都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故事而已。
                        也许这山里根本没有仙花,那个故事,本就是某个感性的人编就的。
                        他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山里面的情况。
                        只有祖辈中似乎有人见过,可是那祖祖辈辈,不是被来的人杀死了,就是得了到升仙去了,也不愿来提携他们这些小妖怪。
                        不过仙花到底还是有的,这不是传说。
                        但没有人可以摘到它。
                        他们纷纷摇摇头,耷拉的脑袋似乎有些失望,再没有回头向雾里张望。
                        只有一只小花妖忍不住回了头。
                        她这一回头,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只见一道破天的虹光开出了一条鸿沟,连白雾也被一切为二。
                        他们已经走得很远,听不到宝剑的龙吟声。
                        但他们却看到了那束抵天触地的虹光。
                        山峰已经裂成两处。
                        山石的声音随后才响起,轰隆隆如滚雷一般,裂纹似闪电下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体渐渐就被分成了两块。
                        这是什么样的剑气,才可以发出这般的力量?!
                        山体竟被剑气给劈开,给硬生生推开了!
                        “精诚若能至,金石也为开。”
                        解星恨喃喃念着老人谆谨的话语,方才腾跃的身体重又回到地面上,双脚轻盈地触到大地,整个人并没有因强大的剑气而有丝毫紊乱。
                        他回身抱起身后的佳人。
                        站在一边的铁面人,眼神虽然依旧黯淡,却似有隐隐的敬佩在其中。
                        他的心头有更复杂的情感。
                        似乎是一种骄傲。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感到骄傲。
                        他和他本没有联系,若是他很出色,他应该感到敬佩才对。
                        只有他和他有着某种深切的关系时,他才会感到骄傲。
                        只有父母,或者师长,或者情人,才会为对方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他的心里很困惑。
                        解星恨却已不再困惑。
                        他抱起她的双手,很稳固。
                        她在怀中,也让他的心很稳固。
                        师父说要“放下”才能练好剑,可是他却因为没有放下,才悟出了劈山的心旨。
                        这世间的许多功夫可以跟老师学,跟书籍剑法学。
                        但真正厉害的功夫,却是要自己悟的。
                        那些超群绝伦的大师,不都是于自然中,于自然与自我的互动中,领悟出凌世绝学的么?
                        他没有放下她,才明白了“轻可为重”的道理。
                        手中的这柄剑岂不也是如此?
                        它虽然很轻,却可以视作千斤巨斧。
                        只要拿的时间足够,那酸麻感,与手持巨斧的感觉是一样的。
                        然而常人克服不了这种让人气馁和妥协的酸胀,所以悟不到这一层相似。
                        可是他却办到了。
                        而一旦他办到了,他所登上的,就是一片全新的地域。
                        手中握剑,心中却有一把斧。
                        身外的手在运剑,心中的手却在运斧。
                        所以他的剑气才会如此雄厚。
                        连白雾也被割开。
                        他不知道师父的“天外飞仙”是何般招式,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命名自己的这一把“心斧”,但是他并不在乎这一切。
                        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只是他现在比之前要多了十倍的信心——他越来越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护心爱之人了。
                        他不必放下,也可以练好剑。
                        他若放下了她,也就是放下了剑。
                        手中握剑,本就是为了保护心中的那个人的。
                        北方有铁栈,仙华十年栽。
                        这水露仙花,十年一谢,十年一开,但因为铁栈山从来没人劈开过,所以它一直在山里徒然地谢,徒然地开。
                        现在,它终于有机会实现价值了。
                        然而无论换做谁,看到这仙花时都会有些失望的。
                        这般万人觊觎的仙花,想必一定很硕美,周围应该缭绕着五彩的仙雾才对。
                        可是解星恨看到的,却是挂在山壁上的一朵小花。
                        当然要比路边的小花要大一些,但与常人想象中的仙花相比,实在是小的惹人叹气。
                        它的大小,和心柳头上的扶桑花倒是相比。
                        若是粗心大意的人看到,想必肯定是会浑然不觉地走过它的。
                        要不是他有心寻找这仙花,要不是这山里只有这一朵花,想必他也是认不出来的。
                        这就是水露仙花?
                        尾随着解星恨涌入山体的小妖怪们又七嘴八舌地炸开了。
                        怎么这么小?
                        这仙花,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力么?
                        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解星恨虽然心底也有小小的失落,但这朵仙花是眼下唯一的解药,他不得不相信它却有那般的神力。
                        他伸手摘下花。
                        他的手还未触到花梗,忽然飞来了一根短棍!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及时撤手,才避开了棍子。飞棍打在山石上,一时间细小的碎石像雨点般抖落,仙花也随着山石的震动摇晃得很厉害。
                        这一击的力道可不小。
                        “这花是我的!”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男声,围在解星恨身后的小妖怪立时“哗”地让开了一条道。
                        有好戏看噜。
                        每只小妖怪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提起十倍的精神认真看着这两个人。
                        哦哦,那个人我认识,他老早就来这里了。
                        一只小妖怪忽然叫道,语气很是得意。
                        他这一提醒,便有十几只小妖怪附和道,我也见过!我也见过!他来这里的确有很久了。
                        解星恨只扫了一眼来人,便不再看了。
                        他穿着深蓝色的锦服,乌发在头顶束为髻,整个人乍一看来,风度翩翩,英然潇洒。一杖长棍握于手中。
                        可是这样的气韵,与之相配的,却是一副贼眉鼠脸的五官。
                        他的脸并不小,五官却都挤在了一起,于是脸的周沿就有许多空白的地方,总让人觉得,应该补些什么上去才好。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让人看得难受,不过现在他也不年轻了,那些空白的地方,都或多或少补了些皱纹上去。
                        “这花是我的!我可是在这里足足等了十年!”这人尖声嚷道。
                        他的声音和他的五官一样糟糕,像猴子的声音一样。
                        “我劈开的山。”解星恨只冷冷道了五个字,便不再理睬他,转回头去,给他一个森冷的背影。
                        方才那人说话时,小妖怪们脸上满是嫌弃的神情,一双双眼睛也眯得很小;可现在解星恨一说话,他们的大眼睛睁得快和珠子一样圆,也和珠子一样反射着光。一张张脸蛋上都是一样钦慕的神情,甚至有一只小花妖,在感叹了一句“太帅了”之后,竟仰头昏厥了过去。
                        飞棍又出。
                        石雨又下。
                        那人已不再等待,只大吼了一句“就让你尝尝我武当的玄武棍”后,便向解星恨直逼而去。
                        解星恨却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右手依然伸向了仙花,并没有去握剑柄。
                        那人起初步伐如疾雷,走到解星恨身边时却慢了下来。
                        剑气!
                        好厚实的剑气!就和这山里的雾气一样,撩不开,划不破。
                        也只有这样的剑气,才能劈开这样的雾气。
                        他的脚步有些绵软,可是他还是向前冲去。
                        他也需要这朵花,十分需要。
                        所以即便他本没有资格拿到这朵花,他也要为之一拼。
                        可是他的棍子还没有出,便觉着一大团雾气迎面扑来。
                        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轻得像一朵花一样。
                        然后,连轻盈感也消失了。
                        小妖怪们又是一片哗然。
                        这人怎么啦?
                        怎么忽然睡着了?
                        是那个帅哥施的法术么?
                        是哦是哦,一定是的——
                        忽然嘈杂的议论声停住了。
                        天空飘下了一朵五彩祥云。
                        云朵上站着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子。
                        女子朝解星恨温婉一笑,道:“摘吧。”
                        解星恨却没有动手,而是前鞠了一躬。
                        女子眼波含水,目光流转,周身氤氲的美好,把小铁妖一张张枯槁的小脸也照得明亮。
                        “我是天界守护这水露仙花的花仙,你已通过考验,这朵花便是你的了。”
                        解星恨这才回身摘下石壁上的仙花。
                        他看着这朵小花,小的不及一拳大的仙花。
                        “萼有八,瓣十二,真气化之,行于经络,通体流运,即日便愈。”
                        八张萼片,十二片花瓣。
                        “八脉,十二经。多谢指点。”
                        云中的女子看着神情淡漠的解星恨,如波的眼神忽然蒙上了伤感的色彩。
                        “你长得和他真是有些像。”她轻声叹道。


                        IP属地:上海121楼2014-11-24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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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好喜欢这一段的。


                          IP属地:上海130楼2014-11-28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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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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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鱼这么说,在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他太自私,不愿为了大家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但当然不是这样。如果事到临头,天意如此,他当然也会为了天下苍生而抛却一己私利。
                            可是他到底是江小鱼,他并不是一条鲤鱼,却也要跃龙门!只要他江小鱼还在,就没有不能两全的事情!
                            一定有办法的!
                            一定有既能救出大哥和云儿,又能剿灭仇皇的办法的!
                            只是这样的办法,若是跟着那帮人在一起,这办法就未必好办了。
                            “无缺……”燕南天听到江小鱼提起了江无缺,竟再也笑不出声了,他那双不是慵懒就是矍铄的眼睛里,竟露出了难得的忧伤。
                            “无缺大哥……”张菁听到江小鱼说到江无缺,美丽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这些年来她虽然很苦,但是她的苦绝对是比不上大哥和嫂子的。
                            “伯父……”江瑕听到“江无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受虽然没有娘亲和燕大伯的深刻,但是爹爹曾经给他讲过他们兄弟俩的故事,以及伯父后来的遭遇,是个很让人神伤的故事。
                            哪怕是一个陌路人听到这个故事,心里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总告诉他,伯父和伯母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他们不方便去看望他们。
                            “那什么时候能见到伯父呢?”他仰着脸焦急地问父亲。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
                            后来他越长越大,大到可以够到家门前小桃树上的果子了。他以为终于可以去拜见伯父一家了。
                            可是父亲却走了。
                            再后来,他才从燕大伯嘴里得知,伯父早在他出生以前就死了。
                            对于父亲的谎言,他起初十分恼怒,要知道,有多少年他长大的唯一动力就是去见那位神秘儒雅的伯父,还有那个比他大一岁零一个月的表兄啊。
                            后来他才慢慢开始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
                            谎言,是父亲为他幼小的心灵竖起的最坚实的屏障。
                            谎言的存在,是因为现实太残酷。
                            是因为这是段太崎岖、太辛酸的故事,太悲苦。
                            不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应该知道的。
                            只是现实总要比人更狠心,父亲奋力守住的那片宁和,终于还是被无情摔破。
                            七岁的他也尝到了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
                            你知道世界上最疼痛的经历是什么吗?
                            有一次他和若湖坐在父亲的衣冠冢边,看着没有星光的夜空,他问道。
                            就是你努力抓在手中的东西,终于还是滑落了。
                            那时他的眼睛也像这黯淡而又深邃的夜空一样深不见底,完全没了白日他那调皮捣蛋时闪闪发光的神情。
                            若湖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伤痛。
                            她从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
                            她心底所渴求的,从不曾抓住过。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更深的疼痛,但她还是觉得,公子的痛,应该要更重一些。
                            毕竟是曾经牢牢握在手上的东西啊。
                            那一夜他们在潭边的湖石上坐了很久。
                            他们并没有说很多话,却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当父亲的手从他的小手中滑落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整个世界都滑落了。
                            再没有人与他和娘争宠了。
                            再没有人给他做好玩的木马,陪他打山猪斗豺狼了。
                            再没有人教他漂亮凌厉的刀法了。
                            ……
                            但后来他也明白,人原来是很坚强的。
                            人原来,是可以扛着悲痛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满身是伤,明天的红日依旧会升起。
                            明天,依旧是新的一天。
                            他就是凭着这种乐观的信念,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相同又不同的日日夜夜。
                            没有父亲教他刀法,他就自己学。
                            燕大伯总是会定期给他一些书籍,他自己研习,然后定期和燕大伯比试。
                            最开始可真是苦了他。燕大伯是天下第一神剑好不好!虽然他嘴上从来没这么夸过自己,但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会说话的!好不好!
                            而且,谷东那个娘娘书生不也自己说漏嘴过么!
                            那一次他去向他诉苦,他没等他抱怨完就丢出话来:“人家天下第一神剑你怎么可能——”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燕南天可是叮嘱过谷里的每个人,千万别和江小子说什么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剑”之类的。
                            千万别说。
                            可是王良良这小娘们腔调,到底还是说漏了嘴。
                            江瑕听到了。
                            然后好长一阵子他都躲着燕大伯,后来还硬是被他给逮出来问了话。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得知了他是天下第一神剑,怕了。
                            现在想来,在不知道燕大伯的真实身份之前,他还曾有几回和大伯打得不分上下。
                            可是他知道了太多以后,反倒是没有勇气举起手中的刀了。
                            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神剑啊。他一个乳臭未干未满十八的小孩在这里瞎闹什么。
                            肯定打不过的。
                            还是别闹笑话了。
                            要不是那一场瓢泼大雨,要不是燕大伯雨中的那一顿痛斥,他想必现在还是满肚子的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我做活死人做了十年,你扣去没有?”
                            “我爱喝酒,爱睡觉,这些时间你扣去了没有?”
                            “我即便不喝酒,不睡觉,醒着的时候也未必在练剑,这些时间,你又扣去了没有?”
                            “你若都扣去了,你再算算,你真得比我差很多吗?”
                            燕大伯的反问比这冰凉的雨水更让人清醒。
                            那是他第一次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仿佛明白了一个很深刻的道理。
                            他终于又举起了手中的刀。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沉思。
                            “我那日在桃花谷受了伤,正是因为我遇到了大哥。”
                            江小鱼继续说道,打断了所有人飘远了的思绪。
                            “是他伤的你?”张菁睁大了眼睛看着江小鱼,语气十分惊讶。
                            “是。”江小鱼点点头,眉头微蹙。
                            “他……他是失忆了吗?否则怎么会——”张菁惊讶的眼里泛起淡淡的忧伤。
                            “也许是。”江小鱼一手托着下巴似在思忖,“这我也没有调查清楚。”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既像是说给他们听的,有像是在同自己说话:“大哥带着一个铁制的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然后他不说话了。
                            他的眼睛。
                            像死人一般的眼睛。
                            没有神。
                            没有光。
                            那双眼睛,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仇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的眼睛怎地了?“燕南天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平生最烦别人把话说了一半。
                            “没什么……就是没有神,像……死人的一样。”江小鱼接着道。
                            “死人?难道无缺大哥已经被——”张菁惊恐地叫道,因为就她所知,这世间似乎只有死人的眼睛才像死人。
                            “别这么想。”江小鱼急忙制止了她的想法。“不会的,大哥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仇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失了心智。大哥要真是……又怎会有气力向我拍来这一掌,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差点震碎了?”江小鱼这话不仅是说给张菁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哥没有死。
                            他靠近他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腔扑鼻而来的熟悉的气息。
                            大哥不会死的。
                            江瑕忽然说道:“伯父应该只是暂时被仇雠操控了心智,失却了自我而已。”他这句话,比父亲的话语要更有说服力。
                            他这一开口,大家都纷纷看向他,向他投来期许的目光。
                            期许他能够给出一个更有力量的解释。
                            “这并不难办到,只是对人而言难于登天而已。对于其他族类来说未必是难事。”他看到大家都认真地看着自己,就有了愈多的兴致。他越说越挺拔,方才饿得佝偻着的腰此刻也挺得笔直笔直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关注他,他不仅不会羞涩,不会怯场,反倒是投来的目光越是多,他就越有自信,越是带劲。别人越起哄,他越高兴。
                            “若湖就能办到。她跟我说过。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要经受这样的训练,操控一只小猪自己走回猪栏,或者更难一些的,像是操控一只黄鹂啄死一条大蟒蛇。所以这是可以办到的。伯父一定是被人操控了。”
                            一定是有其他族类在暗中指导仇雠。
                            也许是仇雠在利用他们,也许仇雠是听命于他们。
                            若是后者,那就更可怕了。
                            这一场日渐明朗的大战,就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而是族与族之间的纷争。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不会的,不会是火狐族。
                            若湖这么善良,火狐族也一定是个善良的族类。
                            一定不会做这样丧尽天良的打算。
                            而且火狐族与江家无冤无仇,缘何要害他们?
                            “原来天下还有这般神力。”燕南天摸着嘴边的胡子茬,长声笑道:“哈哈哈哈……我燕某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的还是太少啊!”
                            “希望是这样……”张菁眼中的愁云还未全散去。自从她为人妻母之后,顾虑的事情也开始变多了。虽然江瑕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是她心头还是有些放不下的犹疑。再不像年轻时候那般爽脱了。
                            “一定是这样。”江小鱼抚住妻子的左手,深深地看着她,要给她犹豫的心注入信心。
                            一定是这样。
                            大哥没有死。
                            他不仅是在给她信心,也是在给自己信心。
                            “还有云儿。云儿的事我们都知道,小虾,你给你娘说吧。”江小鱼觉得心底踏实了一些,才开始说起江云。
                            “你们都知道?!”张菁“噌”地站了起来,方才还忧伤的眼里现在竟似要窜出火来。
                            为什么他们知道的事情这么多?
                            而她——她完全像个局外人似的被挡在外面。
                            他们三个相见时毫不陌生,这十年来一定经常见面。可她再见他们,却是十年之后!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却现在才让我知道!”她越想越气愤,说着说着泪水竟然夺眶而出,右手也不知不觉地按上了腰际。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江小鱼急忙按住她的手,情势太急,他的声音也结结巴巴。
                            “娘,您打我们吧,都是我们不好,不该听爹爹的话……”江瑕好像十分委屈地低下了头,心里却在窃喜。
                            “江小鱼!”


                            IP属地:上海150楼2014-12-05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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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157楼2014-12-06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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