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希尔杜站在那个蜷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靠墙睡觉的人前，看了看她苍白消瘦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干裂得皮泛白翻起，因为哭过而显得肿胀的眼圈，掩饰不了的疲惫。打消想叫醒她的念头，轻轻地把还温热的牛奶放在她的身边，然后双手插进白大褂外衣口袋踏步离开。
医院总是弥漫着一股无法消散的消毒味，而素白的墙壁初看上去有种纯洁干净的味道，但是看久了反而觉得苍白沉重并且有深深的无力感，总有种即将被它吞噬的错觉，而此刻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便越发浓重起来，让人呼吸困难，觉得此刻便要死亡的感觉，竟硬生生的让人觉得绝望。
医院的走廊素来安静，只有时不时走过的护士或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病人家属。希尔杜走在走廊上思考着她醒来会不会发现那瓶牛奶，会不会醒来时牛奶已经冷却？总有那些年轻的怀着满心期待的粉红色内心的护士在拿着**和希尔杜擦肩而过，而她们总会在整理好自己的统一的护士服和面部表情后对着希尔杜腼腆一笑，低头轻声说“希医生好”，希尔杜则象征性的对着她们点点头。
即便如此那些内心怀着春天的年轻小护士也会心脏宛如小鹿乱撞般，心里觉得满足觉得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其实都一样，没有人有特权。只是她们却如获得极大恩惠般满足着高兴着。
你看，人有时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樊法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总是下意识的先去病房看看。这次也不例外，而那瓶还温热的牛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没有被发现，被遗弃在那。樊法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就觉得呼吸困难，樊尔泰的面部已经消瘦得不似人的脸部，骨头突出，在这张脸上显得突兀，完全看不出这是之前英俊潇洒的樊尔泰，吊着点滴的右手看起来更像是只是用一副皮囊包裹着，实则也没差多少。
樊法拿着浸过水的毛巾细心地擦着樊尔泰的脸和手，然后放下毛巾用手指扶去樊尔泰额前散乱的深蓝碎发，最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
误闯进来这里的人定会觉得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躺在病床上安睡的病人和握着他的手的疲倦却坚定的少女。
丝毫感受不到气流的流动到和空中的细小微粒或浮尘窜动的声音。恍惚间宛如可以看到浮尘停泄在半空静止不动。
似乎在这里一切都是静止的。
只是似乎。
樊法松开握着樊尔泰的手时时间已过了好几小时，所以她的手和肩膀都感到过分的僵硬，需要缓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樊法看了看樊尔泰，胸口顿时一紧，接下来便是丝丝地抽通，如被细长的针扎着一样，细细麻麻，逐渐清晰并不断放大，渐渐侵蚀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她站起来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然后便用手背揉着眼，那里异常酸痛干涩，很不舒服。揉完后视线开始还有点模糊，渐渐清晰后樊法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低呼一声“希医生”，声音沙哑阴涩却并不难听。
希尔杜点点头后指向椅子上的牛奶说：“给你的。”
樊法微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拿起还牛奶坐在希尔杜旁边，垂着眸低声说到谢谢，然后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呜咽的声音。她马上闭上嘴，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后缓慢吐出，握着拳头用力说：“家父情况怎样？”
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樊法没想到自己竟说得那般艰难，努力汇集的勇气与力气在说完的刹那瞬间流失，全身瘫软接近无力，心里原本许多复杂的交杂在一起情绪也在瞬间消失，宛若不曾存在，留下一大片一大片浩浩的空虚。

B
希尔杜沉默了一会后说：“不乐观。”
“是吗？”樊法用手背盖住眼睛，低声说：“那么，停针吧！”
我知道，不乐观还只是你为了安慰我的说法而已，其实，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吧！努力的从死神手里抢夺每分每秒，即使结局无法改变。
“你确定吗？”
“是。我……不想让他那么痛苦。也重来没妄想过会有转机。”樊法睁眼看着希而杜，“所以，停针吧！”
希尔杜看着樊法的眼睛，试图看进她的心里，只可惜无果。那双眼里有堵坚硬的墙遮蔽了一切。
举行葬礼的那一天，天气阴沉沉的。铅灰色的天空很低很低，大团大团的墨灰色乌云沉重得似乎即就要压下来。空气很潮湿沉闷，说不清是受天气影响还是心情，希尔杜越发觉得心很沉闷，有点喘不过气。
他今天向医院请了假，赶来看她的情况。
他看到她一个人穿着严肃沉重的黑色衣服，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父亲的遗照。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整个人很安静。周围是那些没有太多来往的亲戚，之所以会这样判定是因为在樊尔泰住院期间，他除了樊法没有看到别人来看望樊尔泰。而事实也是如此，因为他看到那些所谓的亲戚先上前虚情假意的问候慰问一下樊法，努力做出一副痛苦万分的表情表示哀悼，但是看到樊法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便尴尬的离开。而后却和别人聚在一起聊天。
从希尔杜这边无法听清他们谈论什么，但是却可以清晰的看清他们的表情。
或自豪，或不甘，或嬉笑，或不屑。
希尔杜微眯双眼，看情况是聊起了家常。谈论自己的家庭如何幸福美满，自己的儿女如何争气等。希尔杜嘲讽似的轻笑，借着参加葬礼之名来叙家常，夸耀自己的同时打击他人以次来获得满足。要叙家常最起码也应该等葬礼结束吧，就这么直接的目中无人的谈论起来，甚至是连痛苦的神色都不屑于再伪装.
希尔杜转移视线看着樊法，与周围的吵闹不同，她极度安静，穿着黑色衣服加上沉寂的气息快与铅灰色的天空的溶为一体。希尔杜透过她似乎又看到多年前的一幕。
那些污秽的，不堪的，厌恶的，嘲讽的，她正在经历的一切，与多年前自己经历的一切多么相似。
天生冷淡的他并不会特别关注一个人或事，在医院特别照顾她只是不想让她孤单奋斗，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特地像院长请假只是为了来亲眼目睹是不是所有人类都一样丑陋，和，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助，比如遗产之争什么的，但显然希尔杜多虑了，财产什么的早就为了治疗樊尔泰而所剩无几。
所以，特别关注她只是因为同病相怜。
希尔杜没有等到葬礼结束就离开，本来就只是来这边证实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与她又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有某点共同才对她特别关注。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希尔杜没想到几年后会再见到樊法，而且是以如此戏剧性的见面方式。
布莱德打电话叫希尔杜出来见面，希而杜边看着手里的病例单，边对着电话取笑布莱德：“就你能给我介绍什么正经人，不就是你又交了什么女朋友之类的吗？不去，反正没几天你又分了。”
“诶诶诶，”布莱德在电话那头不满地叫着，“什么话，我这次是真心的。”
“你哪次不是说自己是真心的。”希尔杜淡淡说道。
“得，我说不过您老，反正你明天得给我来，不然我告诉我母亲你哪天闲着可以和她叙旧。”
“你拿这个威胁我？”希尔杜挑眉。
说到这个，希尔杜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布莱德妈，每次去布莱德家，她妈总要拉着他说个大半天，说什么不莱德整天风流，都不照顾她这个老人，说自己怎么就没有希尔杜这么好的儿子啊可以听自己说说话！希尔杜表面附和着她，却腹诽着“我这不是没好意思拒绝吗”等话。所以希尔杜很怕去布莱德家。
布莱的嘿嘿笑两声接着对希尔杜说：“我这不是没辙吗？记住啊明天老地方。”布莱德说完就挂了电话。
希尔杜听到电话里的忙音愤愤的也挂了电话。
结果希尔杜还是去了。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布莱德的威胁，当然那还是占了一小部分原因。但是希尔杜是不会承认的，即使成份不大。
布莱德说的老地方其实就是个清幽的咖啡馆。说清幽其实是因为咖啡厅的地方很流量比较少而且地方有有点隐蔽。希尔杜和布莱德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大隐于市。上班日过后在这里可以得到很好身心休息。而且这里的咖啡也很正宗。
希尔杜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布莱德已经在那了，旁边还坐着一个女的。希尔杜坐到布莱德对面，冷哼一声便不再做声。
布莱德笑着说：“好了，还闹什么别扭，哪天我真的去跟我妈说。她可一直希望你能给他当女婿呢！而且我妹似乎对你也有点意思。”
“滚。” 一字诀展现。
“呐，看看。”布莱德扬扬下巴示意希尔杜看看从刚才就一直在旁边却被忽视的女的，美名其曰炮灰女友。
希尔杜淡淡扫视过她的脸，却在下一刻定住，本来他就没打算认真看这个女的，反正过不了多久布莱德一定会说掰掰，但是，希尔杜却觉得这张脸很眼熟，似乎在哪在过，而且自己好像曾经特别关注过。希尔杜皱眉思考却没有头绪，到底，曾经在哪见过？ ¬

C
布莱德手揽上她的肩膀对希尔杜说：“这是梁黎莲。”
梁黎莲歪歪头问：“希尔杜医生？”
希尔杜点点头然后继续回想到底在哪见过这张脸。
“那么你一定认识小法了。”
“小法？”希尔杜不解，然后摇摇头“没听过。”
梁黎莲皱眉：“可是她说过她认识你，说什么当年在医院你很照顾她。”然后梁黎莲视线一转，微笑着说：“看，小法来了。”
希尔杜看向门口，的确有个女孩走进来，而且除了发色和眼瞳跟梁黎莲不一样外，外貌什么的都如出一撤。
樊法走进来，看到梁黎莲先低低的叫声“姐姐”然后转头看到希尔杜，满脸诧异惊讶地说：“希医生！”
希尔杜看到这张脸，彻底想起来。为什么当时看到梁黎莲的脸觉得眼熟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樊法什么时候有个姐姐？
樊法向希尔杜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当年谢谢希医生了。”
希尔杜随便答应了声“恩”后便没再做声。忽然没来由的觉得烦闷。
虽然两个人的姓并不一样，但是靠外表就可以知道这两人绝对是姐妹。那么，为什么当年梁黎莲没有出现呢/？
希尔杜在心里冷冷一笑。不管是什么，人类自私的心理还是一样。希尔杜并不像深究这个问题，不说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对他而言，思考这个答案比搜索过去的回忆还来得繁杂，厌烦，且令人恶心害怕。
何况，答案显而易见。
但是，希尔杜却忽略了一点，他在害怕什么呢？
命运伸出手来，把种子埋下，幽秘地笑着，等待开花结果的一天。
TBC

D
樊法抿着唇，手在桌下悄悄地握紧，满脸复杂。希尔度又叫来了一杯咖啡，示意自己有的是时间等她说。
“这件事你应该去问布莱德。这不是黎莲的错。”
希尔度心里“啪嗒”一声，心里有些明了，他冷笑着开口：“有女人去找梁黎莲？”如果是这样，自己来这，岂不太可笑了？
“不是，”樊法摇头，“她看到布莱德手机里的照片。”
希尔度笑了笑，这报应来得已经算晚了。上天已经待他如此好了，“这样的话，就是他自己的责任了，怪不得任何人。”
“姐姐她，真的很喜欢布莱德，虽然她表现的很坚强，但是，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几天下来消瘦了好多。”
希尔度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但希尔度没有阻止她接近自言自语的呢喃。有时候，人只是想要说些什么，即使没有人听也没有关系。
“过错可以补救，错过就来不及回头。所以，希医生，希望你可以转告布莱德，姐姐还喜欢他。”樊法向希尔度鞠了一躬，诚挚的。
希尔杜想，她太善良和单纯了。而单纯和善良的人，是无法在这个早已腐烂的社会生存的，最终走向的路途只能是灭亡或者被污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但希尔度还是答应她了。他突然想赌一赌。不为别的，只是想为自己赌一赌。
因为，在樊法离开前，希尔度听到她说：“其实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是我的亲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希尔度还是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听到的不止是这些。远远不止这些。
他还听到了他那颗早已被铜墙铁壁包围的心脏，第一次出现了破裂的声音。
他听到了它破裂的声响。
清脆并且刺耳。
离谱的是，自己竟然不想修复它。
希尔度抚着额头笑了笑。
希尔度承认自己确实不懂感情这种东西。因为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已经被剥夺了“爱”的能力。看着布莱德流连花丛，希尔度生出巨大的恨意，更多的却是嫉妒。疯狂的嫉妒情感丰富的人。他不知疲劳的幻想过很多很多关于感情的一切。事物，人类，甚至是声音也可以拿来幻想。
严重的幻想症。
却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名为感情的东西的存在。而在好久好久以前，在还可以感觉到时，却是些努力遗忘的情感。以至于遗忘之后，连同感情这种东西也一起消失，或者说遗忘。遗忘了如何去感受，去表达，遗忘了如何去证明它的存在。
不如说他想象匮乏，感情贫瘠。
却在今天，这么深刻的，从那个女孩身上，感受到如此明朗强大的情感。
希尔度不明白，这是一场拯救还是只是更深的一个深渊。
但是，他愿意去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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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oooooo!楼主这文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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