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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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有百族，但魅只有一只。
只有当前一只魅死去，心的魅才会出生。
魅不会法术，却可以施展三次魅惑之术，一生只三次。
魅惑之术魅惑得了所有人，唯独魅惑不了真正爱的那一个。
魅的一生，是为悲。
我在百妖森林的明月湖底出生，当时陪着我的，是一只鱼妖。
你也是鱼妖么？他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说。
于是我以为自己是条鱼。
明月湖很大，很美，水底有上千种水草，有会发光的花，它们有各种颜色，在夜晚幽蓝幽蓝的水里格外耀眼。鱼妖淼喑叫它们灯笼花。
我曾以为灯笼花是最美，直到淼喑给我带来了灯笼。
淼喑喜欢到明月湖外去，回来便讲诉外面的趣事，我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求淼喑带我出去，他拒绝。我不会法术，只好在湖底呆了千年。
千年之后，仙族攻进了百妖森林，占据了明月湖。

那天，项白衣手持提花宝剑站在我面前，桃花眼中诧异一闪。
咦，这里将有一只魅！
他打量着我说。
我不是魅，我是妖。我说。我是一只鱼妖。
无论什么妖，都有天赋灵通，你可有？
无。我摇头。
妖魅妖魅，魅不是妖。他笑着，举起了剑。却比妖更讨厌！
我大吓，拔脚便逃，但又如何逃得脱？我以为我命休矣，却不料他没有杀我，只是缚住我的手脚，将我变作手掌大小，带出了明月湖。
我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他驾云而飞，我惊慌失措的坐于他掌中。无尽的森林从我眼底掠过，仙族与妖族血战于此，法术的光，兵刃交击的声音，血的颜色……
我哭了。
他说。你伤心什么，你又不是妖。

不管我是什么，我都明白，他们死了，永远的消失了，就像我曾经很喜欢过一只蚌，每天用水草洗刷她的壳，跟她聊一聊。但是有一天她死了，那雪白的壳子空了。
现在那战场上，留下的又是多少空空的壳。
我在战乱之中看见了淼喑，我想喊他，可是我发现他伏在一块巨石上，动也不动——他也是一块空壳了。
忽然我就意识到，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我自己。
我擦干眼泪，对项白衣说：我不伤心，你飞得太快，风吹得我眼疼。
项白衣愣了一下，冷笑。
是不是你们魅，都是没有心的？

我说：我有心，只有神才没有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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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身上没有妖气，若混在仙族之中很难辨认。项白衣将我带去云中仙境，一路上各色仙人向项白衣问好。
他竟是仙族东方天帝座下上神，今次攻打妖族，天帝封他为戎狄将军。
后来，我听向秀仙子说，项白衣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前镇远将军项鸿商的弟弟。
镇远将军项鸿商，千年前仙族罪臣，被抽去仙骨，困于问天宫。

问天宫在整个仙境的最北方，它是结天大阵的阵眼。
我在问天宫里看见了项鸿商。
他就那样坐在白玉椅上，巨大的结界束缚着他。
我发誓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他不想项白衣那样盛气凌人，反而给人一种温暖感。虽然是被抽去仙骨，失去了仙格，但他比项白衣更像一个神仙。那是气质，是他骨子里的东西。
兄长大人，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项白衣把我推上前。
一只魅。
一只新的魅。
他说。
我看着项白衣下颌完美的弧线，忽然间觉得他在哭，哪怕他没有流泪。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把我带到这里的人，这个一眼就道出我是魅的人，他对我一直报以最直接的恶意，却一直不曾伤害于我。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就在这里好好陪着他，百年之后，我来接你。项白衣瞥我一眼，转身。我忙拉住他。
我眨眨眼。
我在这里吃什么用什么？想找你怎么办？百年之后你会放我走吗？还有……
还有！项白衣眯起桃花眼，不悦的哼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若死了，怎么办？
项白衣甩开我，冷冷地说。干我何事？
是啊，我是生是死，原不干任何人的事。但我还是断断不敢去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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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空，那么冷，那么无聊。
我在问天宫的台阶上坐着，一根一根的数自己的手指。
我开始想念明月湖温暖的湖水，蓝绿色的水草，闪闪发亮的各种颜色的灯笼花。那些红的黄的浮在水波里的花，有小鱼在花瓣里游来游去。我最喜欢逗弄那些小鱼，她们在指缝间穿过。
我开始想念淼喑。想到想要流泪。
千年里我从没离开过他，他对于我来说早已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我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跟他说话，
我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他了？
我也再也不会见到他跟他说话了。
我没有哭，只是很难过。
我回过头去看坐在白玉椅子上的项鸿商，他早晚会像淼喑一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白玉椅上，男子笑意清浅，目光温和。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某天我伏在阶前打瞌睡时，问天宫内仙音乍起。有一紫衣仙女莲步而来，她浑身钗环叮咚，霓裳流转生辉。
你是谁？我问。
我是向秀，问天宫守宫仙子。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我是淼淼。
淼淼，我的名字，淼喑起的。
淼喑说，上善若水，水是世上至柔，却也是世上至坚。只要你愿意，天下之兵再无可伤你之物。
其实说了那么多，他只是希望我平安。
我和向秀成了朋友，她以为我也是哪个天帝派来守宫的，毕竟守宫仙子百年才巡视问天宫一次，多派个仙子来换班也无可厚非。
向秀说，项鸿商是最好的上仙。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温柔，我猜测她大概是他的恋人。
不是不是，我怎么配得上……向秀苦笑。千年前。项氏鸿商，镇远真仙，何等威名赫赫！他百万年前便奉命镇守仙妖两族的边界，妖王忌惮，几万年没有犯境。
为何仙妖两族要不断交战呢？我问。
这还用问吗，仙妖两族自生于世便是死敌。向秀被我打断了叙述，不悦地抱怨道。
那魅呢？我试探着问。
向秀睁大眼睛。你疯啦！你来时没人告诉你在问天宫不能说这个吗！
她看着我，忽然语气又软下来。罢了，罢了，看你也不知道的样子。项鸿商被困问天宫，就是因为一只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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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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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焚心炉里滴落一滴泪。
那泪，化作了千年惆怅的云。
云中仙境的最北边，绝地封疆，战火不息。这里是仙界与妖界之交，是仙界最危险的地方，也是妖界最丑陋的地方。
在这里生存的，是最丑陋的妖兵。妖族称此地为“焚天之地”。
可是某一天，焚天之地最高的树上，生出了一只魅。
毫无疑问，她就是魅。水剪双眸点绛唇，眼似秋波，脉脉含情，朱唇一点，胜似桃花。任世间风尘起灭，她拥有永恒的美丽。她出现的当天，妖王降临在了此地。
魅，原本是天定的妖王之妻，妖族之后。

魅，原本是天定的妖王之妻，妖族之后。
魅，随孤回宫，许你一世白头。
妖王说。
我生在这里，哪也不去。
魅笑得天地失色。
妖王无法，留下女妖数十，侍奉未来的妖后。
妖王走时没有留意到，魅那双清明的眼，望向的从来是天界的虚空。

她本从泥土中生，为尘为泥，凌霄殿的金光从不曾照耀她的身躯。
但她渴望着天空，渴望着光明。
她忘记了自己是一只魅，她以为自己是一只鸟。
她施术飞上九霄的时候，鸟儿化作的精灵在她身边低语。喧嚣的风也为她停留。
你从哪里来？
鸟儿精灵问她。
我从树中来，那树连着天与地，当太阳升起，光让叶子歌唱。
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