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金英株整个晚上心里总不踏实。
海源集团的审判在即，许多关键证据却临门一脚被退回。上次突然被部长叫进去:"你这些东西想对付集团律师？！不要说调职了，做好脱下制服的准备吧你。"部长一反常态始终闷不吭声，看来最近压力也很大啊。
金美玉搜查官今晚要去帮娜娜搬家，一小时前满脸不好意思地先走了。
张弼载交了新女友，最近每到周末晚上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今天也是八点一到就坐立不安。
这小子在自己住院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那段时间的工作还真是幸亏有他和金搜查官。说起来他们跟着自己真是挺不幸；河东旭下面的搜查官听说几个月前就升官了。自己一个人是无所谓，但是他们可都有家人。
金英株决定自己开口:"今天早点走吧。"
"真的吗？"张弼载一下子像活了过来。发现过度喜形于色后，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检察官您自己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吧……我看……"
"行了，我可以处理。"以后万一分手了可别算到工作头上啊。
像我一样。他想。
门被轻轻阖上后，办公室里又只剩金英株跟他的影子。
心里的不踏实感还是固执地不走。
是了，今天还没接到那个电话。
连续三个礼拜五都接到的，那个熟悉的号码。
发话总是很简短，只问「几点下班？」
连续拒绝了三个礼拜，谁都不可能会再打来吧。金英株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实际上是，好几次几乎要脱口而出:"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
首先，审判胶着的情形下，不可能。
何况……我们俩的事情比普通情况还要复杂一点。前提是，如果真的有"我们俩"的话。
不过，今天你要是打来我就去。
打来吧。金英株看着手机想。
没动静。看来上天总是不肯帮忙。
时间是8:22。
稍早的面包已经消化完毕，要度过这一晚还是去买杯咖啡吧。
刚取了外套正准备外出，门又开了。是张弼载。
金英株楞了一下:"改变主意啦？"
"不是啊……"张弼载很窘迫似地搓了搓双手，"那个，女朋友的车……抛锚了，我看检察官今天好像没有要用车啊？想问，能不能借一下……"又是那个吞吞吐吐的模样，"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
金英株好气又好笑，倒很干脆地把外衣里的钥匙抛了过去:"别在我车上吃东西啊。"
张弼载高高兴兴地道了谢:"对了，这个是您的"左手拿出一包纸袋放在桌上。袋口还冒著热气和香气，"好像是炸鸡。"张弼载又忍不住多嘴。

"你买的？"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贴心？去约会前还会买晚餐来给我。金英株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纸袋。
"不是，说是有人送来的。刚刚经过警卫处，让我顺便拿上来的。那……我先过去了，谢谢检察官。"说完急急忙忙走了。
金英株真的摸不着头绪。打开纸袋，是他爱吃的那家炸鸡，份量不多，刚好是他平常吃的量。
还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看了一下，是他一向喝的那种，要奶不要糖。
真的会以为是秀熙……如果不是金英株亲自送她上的飞机。
一个月前去的。说是更早之前就决定了。现在人已经在纽约的公寓里安顿下来了吧？
说要去念博士，只怕这不是真正的原因。金英株苦笑。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不懂，连她坚持要离开的理由都不知道。
不知怎么回事，看著这些食物金英株居然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反正也懒得冒着雪出去买。结果炸鸡和咖啡支撑了半个晚上的体力。
12点了，还要赶末班地铁，真的该走了。爸在的时候，常气我不用家里的司机，但我还是只能当自己，也许我们从很早就不一样了。金英株边想着边整装下楼。
检察院大门一片黑。只有寥寥几盏路灯。金英株其实不是很记得地铁站的位置，在大门口停了几秒。正准备往右走，听到了那个引擎声。
没有来得及反应，一辆蓝色veloster 倏一下就停在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心脏几乎停了一秒。
"总算下班了吧？上车。"
金英株，叫你不要许愿，许的愿成真，你承受的了吗？
金英株心里排演过这个状况，但是遇到了，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死都不怕了，唯独对他，金英株离开不了也前进不了。李润成啊，你要我怎么样。
"上车吧，今天没车用不是吗？"李润成一脸微笑。零下两度，亏他还能保持微笑。还是该死的好看的微笑。
"晚餐…是你？"原来如此，金英株想。
大概是看到金英株僵在原地的样子太想逗他了，李润成又恢复痞到不行的语气:"哦，那个，跟一群大学生排队可真麻烦。我还被搭讪了呢。"眼睛却是认真的。
"你该不会从等了我一个晚上吧？"金英株的声音虽低，却异常严肃。
"金英株。"李润成避开他的眼光，握著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一件事第三次。在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之前，求你上车吧。"
金英株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上车，关门，系上安全带。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金英株觉得简直可怕。
更可怕的是身旁那个带著浅浅微笑的男人。
明明是那么放纵又漫不经心的态度，眼神却坚决得能吞人。

难怪娜娜把公寓退了。娜娜……打算跟你一起走吧。
……也好。金英株突然觉得好疲倦。大概，那些被自己起诉20年徒刑的人刚听到时就是这种感觉吧。
终于，来到终点了。
酒保担心地问着状况一边递上车钥匙。金英株一晚喝得极少，别说在酒吧待了近两小时，听著那样刻骨铭心的表白，很早就清醒了。
"对不起……金英株……"被安顿在副驾驶座寐着的大男孩还心心念念。像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哭累了睡着一般，天使的脸庞闪著微湿的睫毛。
你没有对不起我。
事情都过去了。而且爸爸是咎由自取，就算你不捉他，我也会亲手送他上法庭。何况，娜娜也告诉我了，是李真彪设计了你。
你的愧疚对我没有用。把头深深埋在方向盘上，金英株倒吸了一口气。
转动钥匙，踩下油门。
检查厅内部一直有传言，销假回来上班后甚至传的更凶。都说金检察官命好投胎到2000亿的家庭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更刻薄的说法是研修院的首席都是金钟植给宝贝儿子买来的……金英株早已懒得去理会那些谣言，自己也很清楚出了这种事，不可能全身而退。接受内部调查是迟早的，得罪过的部长们还不够多吗，同期的河东旭那帮人早就看他不顺眼，都想看现在还有谁能保他……
但金英株一直都很明白这些都杀不死他。他有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是，李润成，你总是可以轻易把我彻底击碎。
一路地驾着一辆他不熟悉的车，满怀心事，车本身却像懂得一切般的包容着他，驯服地在黑暗中驰骋。
只是右手边那个男人睡得不安稳，翻了几次身，眉头也紧皱着；金英株叹气，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恨他。
是头痛吗，金英株调低了暖气，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盖在李润成身上。控着方向，右手伸长按开副驾驶座前的杂物箱，往里头探了探试著找头痛药。
一叠装订整齐的文件应声跌出。糟，金英株闷哼一声；没想刻意看李润成的东西，拾起时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几个字。再也不能做若无其事状。
Mr. Young Joo Kim
是一封打字整齐的正式英文书信。
来自美国东岸某国际人权律师协会，署名是个法律界无人不知的大人物。
「……李润成博士……感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们对于金英株先生的资历相当欣赏……有高度意愿延揽这样优秀的人才……希望有更详尽的讯息……尽快与他本人见面洽谈……请告知联系方式……」后面文件全是各种申请书和协会简介。
已经够令人惊讶。但夺走金英株鼻息的是，内页另外夹著的那张浅蓝色信纸。
是秀熙的笔迹。

李润成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爸和大叔，还有妈。
三个人热热闹闹准备给他过生日，七嘴八舌的。大叔老想着各种藉口买最新型烤箱，爸在瞪他，妈则掩嘴笑做和事佬……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那样的色彩，那样的笑声。一次也好，他也想过一次跟别人一样温馨的生日。
一旁自己正跟谁一起愉快地喝着茶。那个身影看不清，却令人好放心。好久，没有这种毫无防备的感觉。是梦吧，但我舍不得醒来。
梦里还有淡淡的茶香……怎么茶香不散？
朦胧中看到一张书桌上冒著浅浅热气的物体。
好陌生…环顾四周。下一秒突然意会到这是金英株的书房。
手表什么时候被解了下来躺在桌上，上头指着11点半，窗际的光线透露着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李润城伸手寻向那杯即时的热茶，品尝还存在的幸福感。一切自然的不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除了身上暖暖的被和软软的床，所有摆设果然非常地”金英株”。他心想。冷色调的品味是很不错的，就是找不到半点浪漫元素，死板又无趣……李润成嘴角挂上了微笑。估计我是第一个在这里过夜的人。想到这有点发傻，竟然红了脸。
忍不住用眼睛在房里做一场小旅行。
书柜，不出所料充满一排又一排的专业法律书籍，怎么能记得这么闷这么多废话的法律名词…正啧啧称奇，惊喜地发现大学毕业纪念册，像少年一样顽皮的心思又犯了，就看一下不会怎么样吧，蹑手蹑脚地翻看……果然很清秀啊，金英株，想必受到很多骚扰吧……脑海里出现那个科研所的大妈研究员……李润城强忍住笑。
书桌上竖着一叠又一叠的文件，地板上也有数个装满文件的沉重纸箱，不用想也知道是审判相关，以前的他可能很感兴趣，但是这些都跟他无关了。不过最上面半掩着的那张档案照，怎么那么眼熟。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文件的位置。是了，是李润城自己。 City Hunter 不是早结案了，还留着？不会每天看着我的照片在这办公吧？李润成又笑了起来。
"看到什么喜欢的吗？"一口茶差点全喷在墙上。
回头看金英株倚在门边，脸上又是那不偿命的似笑非笑。
李润成耳根子辣辣的。
"我……词穷只好耍赖，"我找泡面……好饿啊。"
金英株穿著一件V领薄毛衣，袖口略长刚刚好露出好看纤细的手指，和一件显的下身很修长的牛仔裤。这装扮一点都不像你，可也那么好看。李润成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假咳了几声。

金英株左手捧着一杯咖啡，右手向他递来一叠衣物。
"浴室在那边。"用下巴指了一下，"有新的毛巾和牙刷。"昨晚那挑战似的态度已寻不到迹象，怎么回事。
看李润成既不接过也不移动脚步，金英株又说:"等你洗好澡，面就煮好了。"再举高了一下衣服。我真愿意天天听你这样对我说,李润成接过衣物。
浴室里冒着蒸气，融合着好闻的洗发乳味，让热水迎头流下，他尝试把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整理一遍。没用……李润城猛摇头，好像在第六，不对第七杯Tequila shot之后记忆就不复存在。只隐约记得后来金英株的眼神流露着哀伤……
站在开放式厨房这边的灵魂却怀着不同的心事。金英株脑海里都是秀熙的那封信，昨晚读了不下十遍。
润成，收信安好
托我整理的个人履历有派上用场吗？英株要是知道我偷偷地给你这些，一定要气的好久都不跟我说话，冒了这么大的险，可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啊（一个手绘笑脸）。
我知道英株一直很关切这个组织的发展，如果是这里的话他会认真考虑的。他在美国念硕士的时候就拿了当地律师执照，执业不是问题。
我要说的话，之前都跟你说过了。我不愿意你们错过彼此，不要顾虑我，这么做只因为我知道你们会幸福。应该要幸福。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你再不说我可要帮你说了。
P.S.真想给你看看，英株跟我提到你的时候那种眼神，要是你能看到，就不会迟疑了。
秀熙
饭厅里李润成低头扒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偶尔交杂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聊。才知道金英株家里是不开火的，冰箱里只有烧酒和少量水果。该不会以后都得吃泡面吧……李润成突然给呛了一口。
看样子是时候可以审你了。金英株放下咖啡:"是不是有话告诉我？"
演练了这么多次，怎么李润成还是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不等他再多想，金英株不动声色的把车上的文件和秀熙的信拿出来，推到李润成面前。
"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金英株的情绪是说不出的复杂。
"不觉得。"李润成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说，"但我总要试一试……"从指尖开始冰凉起来，"你就不愿意试吗？"幽幽地说着，语气诚恳又谨慎，问话的人反而闪躲了李润成的眼光。
"这种事没有这么容易……"金英株叹气。
你以为我没想过？过去几个月疯狂加班，不过为了让自己不去想。
"哪种事？"李润成想也不想，"辞掉检察官工作的事？还是跟我在一起的事？"他是豁出去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难，金英株头发疼，手捧着太阳穴"……都是，也都不是。"见李润成半响不说话，又不忍地说，"我不能对你说谎，你要问我，我只能这样回答。何况，娜娜……你要怎么办？"
"我跟金娜娜说了。"李润成声音很坚决，"我不能跟她在一起。"
难道你不知道我对娜娜有多少愧疚，我怎么能。"不能伤害娜娜……"金英株低着头，声音逐渐微弱，"她，很需要你。"
"不，她需要一个爱她的人。"李润成却不退缩，"你跟我都很清楚，那不会是我。我瞒她才是伤害她。"
"……你跟娜娜说了什么？"其实很怕听到答案。
"全说了。"斩钉截铁的。金英株，你想听吗？我亲口告诉金娜娜，我爱的是你。
可以的话，我宁可挨子弹也不要看到金娜娜哭的样子。可以的话，我愿意用命来还她的感情。可以的话……但是我只有一条命，这条命今后只能是你的。
"我想过了。"餐桌上的双手似乎微微发抖，"你受伤的时候我全都想过了……如果以后都不能再见到你，什么都是假的……复仇的计划，我的人生……全是假的。"那股狠劲，金英株不忍直视。他别过脸，不想让李润城看出眼眶里的泪。
"你要是能忘了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为了跟我的事烦恼……"李润成起身，"我就不信这全是我一厢情愿……"转身想走，被金英株一把握住手腕。
金英株的手指竟也是冰凉的。
"给我时间想想。"声音是哽咽的。
李润成……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勇敢，我只知道，我多想留住这一刻。留在你身边。
沉默良久。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想多久都可以。"这一生还没听过那样无尽温柔的声音，"不过我老了就不好看了……"
六个月后。
秋日下午的暖阳洒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上城区。
中央公园里慢跑中的男女不禁把眼光投向一个年轻男子。
西装革履的男子牵著一只大狗……正确来说那只金毛寻回犬正固执地拖着男子朝向前方的小水坑，得逞后还大力地踏着步。
真的要疯了……李润成，我一定是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