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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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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5-08-22 15:21回复
    第一章

     正当复活节这天,消息传遍了莱里亚:教区神父若塞·米格斯一大早中风死了。
    他生前血气旺盛,贪图口腹之欲,在主教管区的教士们中间素有“头号饕餮”之称。
    开药铺的卡洛斯对他厌恶之极,每逢看到他睡好午觉走出来,两颊肿胀充血的样子,
    总是说:“瞧那条正在消化食儿的大蟒蛇。总有一天他的肚子要胀破的。”实际上,
    他的肚子的确是胀破的——在吃了一顿有鱼的晚餐之后。当时,对面房子里正在举
    行舞会。那是戈丁尼奥博士在庆祝他的生日,人们大声喧闹,狂欢,跳着波尔卡舞
    [注]。
     没有人为他感到悲伤,参加他葬礼的人也寥寥无几。他出身农家,他的举止,
    他的一双粗壮的手腕,都像庄稼汉一般,他有一副嘶哑的嗓门,耳朵里长着长毛,
    讲话很粗鲁。那些虔诚的教徒从来就不喜欢他。他常在忏悔室里打饱嗝,而且由于
    他过去一直住在山区乡间,对礼拜仪式的某些细微之处不甚了了,因此,从一开始,
    他便失去了几乎所有来找他仔悔的女教徒。她们纷纷转向举止文雅、善于花言巧语
    的古斯芒神父,他对她们良心上的自责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至于那些一贯忠实
    于他、伪装虔诚、按时来做礼拜的女教徒(人们轻蔑地称她们为“赐过福的”[注]),
    在她们谈到显圣或者良心上的不安时,若塞·米格斯便会大吼一声,把她们吓一大
    跳:“胡说八道,你们这是在嘲弄圣人。祈求天主让你们多长点见识吧!”禁食者
    的过分节制更使他感到恼火。他会对着她们大声喊叫:“吃吧,喝吧,你们这些可
    怜的人啊!”他是唐·米格尔国王[注]的拥护者,对自由派的报纸和主张怀有一种
    非理性的忿懑,他会一边挥舞着他那把大红伞,一边叫喊着:“狠狠揍他们一顿,
    狠狠揍他们一顿!”
     到了晚年,他越来越习惯于长时间地坐着不动了。他跟他的老仆人和他的狗若
    利一起,过着孤独的生活。他唯一的朋友是代理主教瓦拉达雷斯,此人当时正管理
    着整个主教管区,因为两年之前,唐·儒瓦基姆主教大人因患风湿病痛苦之极,已
    经退休回到他在阿尔托·明尼奥的庄园去了。米格斯神父很尊重代理主教,这位代
    理主教大人冷冰冰的,鼻子很大,眼睛近视得厉害。他崇拜奥维德[注],讲话时总
    是噘着嘴,喜欢引用古代神话中的典故。
     代理主教对教区神父也评价甚高,把他称作“托钵僧海格立斯[注]”。他曾笑
    着解释说:“叫他海格立斯是因为他力大无穷,叫他托钵僧是因为他贪吃。”
     神父下葬时,他亲自在灵框上撒了圣水;过去他每天都要把他的金制鼻烟盒拿
    给神父请他吸鼻烟,所以当他按照仪式程序,把第一把泥土撒在灵框上时,他便探
    过身去,悄声细语地对别的大教堂神父们说:“这是他从我这里捞去的最后一撮了。”
    全体神父听到代理主教的笑话都哈哈大笑起来。当天晚上,大教堂神父坎波斯在副
    地方长官诺瓦埃斯家里用茶点时讲起这件事,人们听了都捧腹大笑,齐声称颂代理
    主教大人才思敏捷,饶有风趣。
     葬礼之后过了几天,人们发现米格斯的狗若利在广场上四处游荡。老仆人因患
    疟疾住进了医院,整幢房子都上了门闩,所以这只可怜的、被遗弃的狗便饿得挨家
    挨户嚎叫。这是一只会泅水的小猎狗,肥得滴溜儿滚圆,有点像它的主人。它已经
    看惯了教士穿的黑长袍,又渴望找到一个新主人,所以一发现一个教士它便马上尾
    随在他身后,低声地、令人怜悯地猜猜吠叫。但是没有哪个教士想收留这只不幸的
    若利,他们都用伞尖把它赶开。狗在遭到拒绝以后,便彻夜在街上嚎叫。一天早晨,
    人们发现它死在济贫院的墙旁边。一个赶粪车的捡走了它的尸体,从此,若塞·米
    格斯便的确被人们忘记了。
     两个月以后,消息又传遍了莱里亚:已经任命了一名新的教区神父。据说他是
    一个刚离开神学院不久的非常年轻的人,名叫阿马罗·维埃拉。人们说他被选中靠
    的是政治权势,莱里亚的反对派报纸《地区之声报》忿然写到这件事,还提到了各
    


    2楼2005-08-22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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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着一只在香喷喷的白米饭中用文火偎熟的肥美的肉鸡,盘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香
      肠,那样子真让人馋涎欲滴,庄园主家的大少爷吃饭也不过就是这种气派。玻璃门
      的碗橱里,稍微里面一点,摆着一套色彩绚丽、闪闪发光的瓷器;窗子下面的一个
      墙角处立着一架钢琴,上面盖着褪了色的缎子琴罩。厨房里还在继续炒菜;一篮子
      刚刚洗好的亚麻布床单和衣物散发出一股闻上去很舒服的气味。教区神父高兴地搓
      起手来。
       “这边来,神父先生,这边来。那边也许有点冷,”胡安内拉太太说着便走过
      去关上窗板,并拿给他一盒沙子让他丢香烟头。“请迪亚斯神父来杯果子冻,好吗?”
       “当然好的,我只是做做陪客而已,”大教堂神父乐呵呵地说,一边坐下来,
      摊开餐巾。
       胡安内拉太太虽然在餐室内忙个不停,但还是有时间来观察和欣赏新教区神父
      的相貌。他坐在那里,低头对着自己的盘子,正轻轻地吹凉调羹里的热汤。他身材
      显得很匀称;有着乌黑发亮、微微卷曲的头发,面孔呈鹅蛋形,平滑的皮肤黑黝黝
      的,眼睛又大又黑,眼睫毛长长的。
       大教堂神父从神学院分手后一直没见过他,现在发现他更健壮,更富有男子气
      概了。
       “当年你那副样子可真够可怜的。”
       “全靠了山区清新的空气我才变得强壮起来,”教区神父回答说。接着他便叙
      述起他在贝拉高地的费朗教区任职时的悲惨生活来:在严寒的冬季,除了牧羊人以
      外,便没有别的人可以来往了。大教堂神父把细颈酒瓶高高举起,把两个人的酒杯
      斟满;酒杯里泛起了泡沫。
       “把它喝光,老弟!一口气喝光!在神学院的时候你可不能把这类东西偷偷带
      进去哟!”
       于是他们又谈起神学院来了。
       “那位会计员拉比肖后来怎么样啦?”大教堂神父问。“你还记得那个偷土豆
      的卡罗肖吗?”
       他们笑呵,喝啊,沉浸在欢乐的回忆中。他们想起了过去的许多故事,想起了
      神学院院长的粘膜炎;还想起了无伴奏合唱队领唱人,有一天从他的口袋里落出了
      博卡热[注]的淫诗。
       “时间过得多快呀!时间过得多快呀!”他们说。
       这时胡安内拉太太在桌子上摆了满满一大盘烘苹果。
       “好哇!”大教堂神父大声喊道。“这我可要好好吃几个了。好吃的烘苹果我
      一向是来者不拒的!你真是个好主妇,我的朋友。我们的胡安内拉太太真是个好主
      妇。”
       她哈哈大笑,露出两只补过的大门牙。她又去拿来一瓶葡萄酒;然后带着极度
      的虔诚在大教堂神父面前摆好盘子,在里面放上一只切开的、浸在绵白糖中的苹果,
      接着用她柔软、肥胖的手拍拍他的背脊,说:“他真是一位圣人,神父先生,一位
      圣人!啊,他为我做了许许多多好事,我对他真是感恩不尽。”
       “随她去讲吧,随她去,”大教堂神父说。他得意地微笑着,满脸红光。“好
      酒!”他呷了一口葡萄酒,又说了一声:“好酒!”
       “是的,迪亚斯神父,自从上次阿梅丽亚过生日以来,我们就一直没喝过。”
       “她到哪里去啦,你的女儿?”
       “她跟唐娜·玛丽亚到莫雷纳尔去了,然后从那里肯定又到甘索索家去玩了,
      要等睡觉时才口来。”
       “咱们这位太太拥有一笔地产呢,”大教堂神父说,他指的是莫雷纳尔。“她
      实际上是个庄园主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当他的两眼扫过胡安内拉太太丰满的
      身体时,他的目光突然一亮,变得温柔起来。
       “哦,神父先生,他这是说着玩儿的。那只不过是一小块地罢了,”她说。
       这时她看到女仆正倚在墙上,因为一阵咳嗽而浑身发抖,“哎呀,孩子,”胡
      安内拉太太叫了起来,“到外面去咳嗽!天哪!”
       女孩子用围裙捂住嘴,走了出去。
       “她看上去好像病了,愿天主保佑她,”教区神父说。
       “她病得可厉害啦,非常厉害!”胡安内拉太太说。“这可怜的孩子是我的教
      女,爹娘都死了。她怕是生的结核病吧。我只是因为可怜她才把她收留下来,另外
      也因为我的另一个女佣人不得已进了医院。那不要脸的东西让一个当兵的给搞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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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的情况向你作一个完整的叙述。你的姐姐,也许你已经知道,嫁给了科
         英布拉的一个有钱人,虽然我相信你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即在婚姻中金
         钱并不是最主要的东西,然而为了将来的需要,你了解这一事实还是很必
         要的。
         我们亲爱的神学院院长已经写信给我,建议我们设法把你派到格拉列
         拉的费朗去。所以我准备去找几位要人说说。尽管我只是一个可怜而卑微
         的神父,只能向天主乞求恩惠,但这几位要人却仁慈之极,决不肯把我拒
         之门外。我希望如愿以偿。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高雅的心灵中充满了
         美德,那就在美德的道路上坚持下去吧。我相信,当我们获悉我们神圣的
         工作中有多少令人感到慰藉的事物以及为天主效劳能给多少人解除痛苦时,
         我们是可以找到幸福的。
         再见,我亲爱的孩子和新同事。相信我,我将一直想念着你——我们
         已故的侯爵夫人的被监护人。我相信侯爵夫人的德行已使她升入天国,而
         在那里她一定会祈求她在人间时如此敬爱的圣母马利亚保佑她亲爱的被监
         护人幸福。
         利塞特
         又及:你姐夫的姓氏是特里戈索——利塞特。

         两个月之后,阿马罗被派往上贝拉高地格拉列拉的费朗教区。他从十月份到那
        里,一直呆到雪季结束为止。
         费朗是一个贫苦牧羊人的教区,每年雪季里,几乎没有人住在那里。阿马罗日
        子过得懒懒散散,终日坐在火炉边沉思默想着他这一令人烦闷的职务,听着外面山
        里的风在怒吼。到了春天,圣塔伦和莱里亚两个人口稠密、教士收入丰足的教区出
        现了空缺。阿马罗写信给他姐姐,叙述了他在费朗的贫困状况;她寄给他十二块银
        币让他去里斯本申请调动,同时劝他注意节约。阿马罗立即就动身了。山区清新凉
        爽的空气增强了他的活力;他回来时已变得体魄强健,躯干更加挺直,褐色的皮肤
        上增添了一种健康的颜色,对人的态度也比较友好了。
         他到了里斯本便去卡拉法特斯路五十三号他婶母家:他发现她看上去老多了,
        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大发髻,用一根红缎带扎住,脸上仍然搽着粉。她已皈依宗教,
        她是带着一种圣洁的欢乐张开手臂拥抱阿马罗的。
         “唉呀,你看上去多可爱呀!真是漂亮极了!大不一样了!啊,天哪!你的变
        化多大啊!”
         她对他的黑色长袍和剃光的头顶赞美了一番;然后一边不胜感慨地向他叙述为
        拯救自己的灵魂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以及生活费用上涨所带来的各样苦恼,一边把他
        带到了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从这个房间里望出去便是一个内院。
         “你住在这里可以像修道院院长住在他的密室里一样舒适,”她说。“而且房
        钱很便宜!哦,我愿意不收你的房钱让你住在这里,可是——我这一辈子多倒霉啊,
        亲爱的若昂!哦,对不起,阿马罗,我脑子里总是想着我的若昂!”
         第二天,阿马罗去圣路易斯教堂拜会利塞特神父。但他到法国去了。他于是想
        起了达莱格罗斯侯爵夫人的小女儿唐娜·若安娜小姐。她嫁给了国务委员里巴马尔
        伯爵,此人很有权势,自一八五一年以来一直是个忠实的改革派,并曾两度出任王
        国政府的大臣。
         阿马罗依照婶母的指点,在呈上申请之后便立即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路里巴马
        尔伯爵夫人的府邸。在大门口停候着一辆四轮马车。
         正在此时,衣着艳丽的伯爵夫人从一扇罩着绿色呢绒布的折门里走了出来,出
        现在石板铺地的院子末端的石阶上。
         “伯爵夫人不记得我了吧?”阿马罗说着鞠了一躬,手里拿着帽子走了上去。
        “我是阿马罗。”
         “哦,阿马罗,”她说。她听到他的名字时吃了一惊。“啊,天哪!看他现在
        的样子!已经是个大人了!真叫人想不到!”
         阿马罗微微一笑。
         “我简直无法相信!”她继续说道,惊讶地盯着他看。“你现在在里斯本?”
         阿马罗于是向她详细讲述了自己怎样被派往费朗以及那边的贫困状况。
         “因此,夫人,现在我只好前来请您帮忙了。”
         她双手放在色彩鲜艳的长柄绸布阳伞上,俯身向前,留神听着他的叙述。阿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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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候又恶劣。”
           “我已经提交了一份申请,阁下,”阿马罗战战兢兢地说。
           “好的,好的!”大臣肯定地说。“这一定会安排的,”他又加上一句,一边
          搓着他的雪茄烟。
           “这不仅是合理的,”伯爵说:“而且是必要的!有活力的年轻人理应派往任
          务繁重的教区,派往城镇。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就以我庄园附近
          的阿尔科巴萨镇为例吧。他们把一个患痛风病的老教士派在那里,一个宗教学校的
          老校长,一个地地道道的笨伯!正是由于这一类的事儿,老百姓才失去了他们的信
          仰。”
           “这话很对,”大臣说:“但是,另一方面,派往好的教区必须是对有贡献者
          的奖赏。这种刺激还是需要的。”
           “完全正确,”伯爵回答说:“但这里指的应是对宗教、对圣职的贡献,对教
          会的贡献,而不是对政府的贡献。”
           留着漂亮的、漆黑的络腮胡子的人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动作。
           “你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伯爵问道。
           “我非常尊重您阁下的意见,”对方回答说:“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是
          的,我要说,城镇教区在选举危机中对我们帮助极大。他们的确对我们帮助极大!”
           “是的,但是——”
           “听我说,阁下,”对方急于要发表自己的意见。“阁下,以托马尔发生的事
          情为例。我们为什么会失败呢?完全是因为那位教士的态度。别无其他原因。”
           伯爵急忙插进来为自己原先说的话辩护。“但是,对不起,绝不会是这样;宗
          教和教士并不是竞选代理人。”
           “对不起,”对方说,企图打断他的话。
           伯爵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上住他,然后以一种无所不知、不容置疑的口吻,庄
          重、严肃、慢条斯理地说道:“宗教可以而且必须帮助建立政府,起一种所谓的控
          制作用……”
           “对,对!”大臣不慌不忙地喃喃说道,一边把嚼碎的雪茄烟丝吐出来。
           “但是,堕落到搞阴谋诡计,”伯爵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搞密谋策划,—
          —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这可不是一个基督徒应有的行为。”
           “可我却是一个基督徒,伯爵先生,”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大声说。“是的,
          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同时我也容得下不同意见。我知道,在一个代议制的政
          府中——是的,我说这话有着更为坚实的保证——”
           “听着!”伯爵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政府的所作所为吗?它使教土们蒙受
          耻辱,使人们对政治产生怀疑。”
           “但是,多数裁定原则还算不算一种神圣的原则呢?”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
          大声喊道,特别强调了“神圣的”这个词。
           “这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原则,”伯爵说。
           “远远不止是受人尊重而已!远远不止,阁下!”
           阿马罗神父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妻子一定很想见你,”伯爵说着便把他领到帷幔前,把它撩开:“进去吧,”
          他说:“若安娜,阿马罗神父来了。”
           这是一间小客厅,四壁糊着白色缎面似的墙纸,家具上都蒙有图案精致、色彩
          鲜艳的开土米布面子。窗台深处,用丝绳打结、几乎垂到地板k的乳白色缎子窗帘的
          褶层之间,摆着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没有开花的灌木,枝条挺拔,绿叶繁茂。窗
          外投射进来的灰暗光线给室内的白色抹上一层柔和的云影。栖息在扶手椅后面的一
          只鹦鹉,用一只黑瓜子伫立着,转动着绿色的脑袋在搔痒。手足无措、低垂着头的
          阿马罗想躲在沙发角后面遮住自己。从这里他可以看到伯爵夫人前额隆起的美丽的
          鬈发和她那闪闪发光的金丝眼镜框。一个胖男孩正坐在她面前的一把矮椅子上,两
          肘支撑在分开的膝盖上;他的玳瑁夹界眼镜左右摇摆,他正在把它戴正。伯爵夫人
          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正用她于燥、纤细、布满青筋的手抚摩着它雪白的茸毛。
           “你好啊,阿马罗神父?”这时狗嗥嗥叫了起来。“别叫,若亚。我已经讲过
          你的事了,你知道吗?别叫,若亚。大臣在这里。”
           “是的,夫人,”阿马罗说,仍然站着。
           “请坐到这边来,阿马罗神父。”
           阿马罗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边上,手里紧紧抓住自己的阳伞——这时他突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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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驶过大教堂广场的石板路发出的辘辘声。
             “Ite,missa est!”[注]阿马罗最后说。
             “Deo gratias!”[注]圣器看管人应声说道。想到一项任务已经完成,他大声
            “唉”了一声,松了一口气。
             




             在吻过祭坛之后,阿马罗走下台阶为人们祝福。这时候,他已经高兴地想到胡
            安内拉太太在明亮的餐室里为他准备好的早餐,那些开胃的烤面包片。他想象着阿
            梅丽亚正坐着等他,她的头发技散在晨衣上,她鲜艳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杏仁皂的芳
            香。

             中午时分,阿马罗通常总是上楼,到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做针线活儿的餐
            室去。他常说:“我在楼下觉得太无聊了,所以还是上来跟你们聊聊吧。”胡安内
            拉太太坐在靠窗的一把小椅子上,眼镜架在界尖上,不停地缝着,那只家养的猫舒
            舒服服地偎依在她的美利奴精纺毛纱裙子的边上。阿梅丽亚坐在桌旁,针线篮就放
            在身边。她正低着头在做针线活,那整齐好看的头路几乎要被她浓密的头发盖住了;
            她的两只大的金耳环,形状就像蜡滴一样。它们摆来摆去,形成一个颤抖的小阴影,
            投在她线条优美的脖子上;深褐色的眼睛下面,两片阴影在她漂亮的褐色皮肤上显
            得很柔和;她因为血气旺盛,身体健康,褐色的皮肤变成了深褐色;她丰满的胸部
            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有时候她感到疲倦了,便把针插在衣服上,然后慢慢伸
            个懒腰,嫣然一笑。这时,阿马罗就会开玩笑地说:
             “啊!你这个懒鬼,你这个怕鬼!真是个做家务的好手!”
             她笑了;接着他们便开始谈起话来。胡安内拉太太消息灵通,对时下的趣闻无
            一不知,无一不晓:少校辞退了他的仆人;有人出十块银币买下了邮局职员卡洛斯
            养的猪,等等。鲁萨不时进来从碗柜里拿走一只盘子或一只调羹。接下来话题便转
            到食品的价格或者他们晚餐要吃的饭菜上。胡安内拉太太摘下眼镜,翘起二郎腿,
            一边摆动着穿着镶边拖鞋的脚,一边谈起今天的饭食来。
             “今天我们有鹰嘴豆。我也不知道神父先生是不是喜欢,我只是调个口味罢了。”
            但是阿马罗样样东西都喜欢,吃过几顿饭以后,他发现阿梅丽亚和他自己有着相似
            的口味。
             后来,他觉得气氛活跃了,便在针线篮里翻寻起来。有一天,他翻到一封信,
            便问她谁是她的情人;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答道:
             “哦,我!真的,神父先生,没有人爱我……”
             “情况不完全是这样吧,”他不假思索地信口说道。但他突然停了下来,脸涨
            得通红,只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有时候阿梅丽亚对他很随便,毫不拘礼,这使他很高兴。有一天她甚至请他把
            她要绕起来的一纹丝线用两只手撑住。
             “别理她,神父先生!”胡安内拉太太大声喊道。“太不像话了!真的,她太
            不懂礼貌了!”
             但是阿马罗却笑着表示自己愿意效劳。他心情很愉快,他说他到这里来就是要
            千方百计满足她们的要求,他甚至愿意像一只纺锤一样为她们效劳!她们只需向他
            下命令就是了,她们只需向他下命令就是了!母女俩听后哈哈大笑,她们被神父大
            人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迷住了,就像胡安内拉太太说的,“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有时候阿梅丽亚把针线活收起来,把猫抱到膝上;阿马罗便走上去抚摸着玛尔特泽
            的背脊;它把身子蜷作一团,开心地呜呜叫着。
             “喜欢这样吗?”她脸红了,温柔地看着猫,对它说。
             阿马罗心里乱了,他低声说道:“啊,这只小猫!这只可爱的小猫!”
             后来,胡安内拉太太站起来去拿药给她的白痴姐姐或者去厨房收拾什么东西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他们不讲话,但他们的眼睛却长时间地、默默地交谈着。
            然后,阿梅丽亚便低声哼起《再见》或《异教徒》来。阿马罗点上一支香烟,听着
            她唱,一边合着乐曲的拍子,来回摆动着他的腿。
             “真好听!”他说。
             阿梅丽亚又唱了一遍,吐字更加清晰,一边很快地做着针线活;她不时地抬起
            头来看看暂时缝上打样的粗针脚,或者用长着长而闪亮的指甲的手在缝口上抹一遍
            


            20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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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欢娱的销魂之后,接下来便讲到圣器收藏室内的种种愚蠢行为。斋戒期间饥饿
              难熬时的各种解决办法以及妇女分娩时的祈祷文!一位主教推荐过这本精装的小书,
              于是教会学校便把它发给学生们阅读。它充满了热狂,令人读来激动不已;色情作
              品的诱惑和献身精神的刺激,它兼而有之;它用摩洛哥皮装订好,在忏悔室里送给
              忏悔者。它是教会的淫药。
               阿马罗总是读到很晚。这些动人的讲道搅乱了他的心,使他充满了情欲。有时
              候,在寂静之中,他听到阿梅丽亚的床在他的头顶上吱嘎作响;于是书便会从他手
              中滑落;他把头靠在扶手椅背上,闭起双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她的身影:戴着胸罩
              坐在梳妆台前,把辫子松开,或者是弯下身去把吊袜带脱下来,于是衬衣的半开领
              便把她雪白的胸部露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兽性在他头脑中占了上风,他
              决心要占有她。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推荐她阅读《耶稣赞美歌》一书。
               “你会发现,这本书非常好,非常圣洁,”一天晚上,他把这本书放在她的针
              线篮里的时候说。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阿梅丽亚的脸色很苍白,两眼下面有着深深的皱纹。她
              说她失眠了,心里突突直跳。
               “你喜欢《赞美歌》吗?”
               “非常喜欢。多么可爱的祈祷文啊!”她回答说。
               那天一整天,她的目光都不肯跟阿马罗的目光相遇。她显得很忧伤;有时候,
              毫无明显的理由,她也会两颊绯红。

               对阿马罗来说,最难受的日子是礼拜一和礼拜三;因为这两天的晚上,若昂·
              埃杜瓦多都是来胡安内拉太太家度过的。教区神父直到九点钟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当他上楼来吃茶点时,他一看到书记员身裹斗篷坐在阿梅丽亚身边就感到恼火。
               “呵,神父先生,他们俩在一起聊得多开心啊,”胡安内拉太太说。
               阿马罗铁青着脸淡然一笑,慢慢掰开烤面包片,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茶杯。
               因为有若昂·埃杜瓦多在场,阿梅丽亚不便像平时那样跟教区神父随随便便,
              无拘无束地谈笑,她甚至没有从针线活上抬起过眼睛来;书记员一声不响地吸着香
              烟;在长时间的沉默中,不时可以听到风在街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愿天主保佑今晚在海上航行的那些可怜的人!”胡安内拉太太一边慢吞吞地
              结着长袜子一边说。
               “愿天主保佑我们大家!”若昂·埃杜瓦多说。
               他的虚伪言谈,他的矫揉造作,激怒了阿马罗神父:他厌恶他,因为他不信仰
              天主;因为他留着乌黑漂亮的小胡子。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被教会的锁链束缚得
              更紧了。
               “弹点什么听听吧,孩子,”胡安内拉太太对阿梅丽亚说。
               “唉呀,我累死了!”阿梅丽亚回答说,同时轻声地“唉”了一声,背靠在椅
              子上。
               她母亲不愿意看到别人扫兴,便提议三个人打一会儿牌。阿马罗神父感到很不
              愉快,端着灯,下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些晚上他几乎对阿梅丽亚痛恨起来:他觉得她乖戾而固执。在他看来,书记
              员在胡安内拉太太家中这样进进出出,关系如此密切,简直是有伤风化。他甚至决
              定跟胡安内拉太太谈谈这件事。他要对她说:“允许她的情人来家一事绝不会使天
              主感到高兴。”后来,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决心忘记这件事:他曾考虑离开胡安内
              拉太太家,甚至离开这个教区。这时,他仿佛看到头戴香橙花花冠的阿梅丽亚和身
              穿晨礼服、满脸通红的若昂·埃杜瓦多举行过婚礼以后从大教堂走出来的情景……
              他看到新人床上铺着镶有花边的被单……所有表明她爱那个白痴书记员的证据犹如
              匕首一般戳进他的心中。“好吧,让他们结婚,然后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这时他真的痛恨起阿梅丽亚来了。他用力转动着锁孔中的钥匙,不让她的声音
              或她的裙子的沙沙声传进他的房间。但过了一会以后,他就会像过去那些晚上一样,
              一动不动地、焦急不安、心跳急促地倾听着她在楼上跟她母亲讲话、准备回自己房
              间所发出的声音。

               一天晚上,阿马罗到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家吃晚饭,饭后又沿着马拉泽
              


              22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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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公路散了一会步。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他便走了回来。快到家时,他发现临街的门
                开在那里:过道里的草垫子上放着鲁萨的毡拖鞋。
                 “傻丫头!”阿马罗想:“她到泉边去取水忘记把门关上了。”
                 他记得,阿梅丽亚这天晚上到皮耶达德山脚下儒瓦基娜·甘索索夫人家的农场
                去了;而胡安内拉太太则说过要去看望大教堂神父的姐姐。他慢慢关上门,上楼来
                到厨房间点上他的灯;因为街上潮湿,他一直穿着高统套鞋,所以他走在地板上并
                没有什么声响;当他走过餐室时,他听到胡安内拉太太卧室的印花布门帘后面传来
                一阵高声的咳嗽。他大吃一惊,忙机警地问到门帘的一边,从半开着的房门偷偷望
                进去。“啊,天哪!”原来胡安内拉太太穿着一件白色衬裙,正在把她的紧身胸衣
                扣好;大教堂神父只穿着衬衫坐在床边上,喘着粗气!
                 阿马罗紧靠着扶手走下楼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出去。他绕着大教堂昏昏
                沉沉地走着。天上阴云密布,稀疏的雨点开始落了下来。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说,大感惊愕。
                 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丑恶可耻的事情。胡安内拉太太,放荡的胡安内拉太太!
                大教堂神父,他当年的伦理学教师!再说他已经年老力衰,已经没有年轻人的那种
                热血沸腾的冲动,已经到了该让热情冷却下来,多考虑一些养身之道和维护自己作
                为一个教士的尊严的时候了!如果他尚且如此荒唐,那么,一个年富力强、精力充
                沛、血管里热血在沸腾、在燃烧的青年又会怎么样呢?这么说来,神学院中人们窃
                窃私语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了;在格拉列拉做过五十年教区神父的塞克拉老神父过去
                常说的那句话:“他们都玩同一套鬼把戏!”——也是真的了!是的,所有的人都
                玩同一套鬼把戏。他们占据着高位,他们进了教士会,统治着神学院,指导着人们
                的道德良心。他们披着天主仆人的外衣,这层外衣永远地赦免了他们的罪孽;与此
                同时他们却又养着一个肥胖的放荡女人;从庄严肃穆的教堂回来,他们便可以到她
                们的家里休息,抽抽香烟,拍拍她们滚圆的手臂!
                 接着,他又想到:这位胡安内拉太太和她的女儿竟然靠着一位老神父残存的色
                欲维持生活,她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胡安内拉太太过去肯定是个美人,身段匀
                称、惹人爱怜——但现在韶华已逝,丰韵已不复存在了!在她晚年跟大教堂神父勾
                搭上之前,她曾在多少男人的怀抱中撒过娇、卖过悄呢?这母女俩——啊,见鬼,
                她们竟是不正派的女人!她们接受房客,她们靠着不正当的收入维持生活。阿梅丽
                亚做礼拜、买东西、去农场都是只身独往;而且凭着她那双黑黑的大眼睛,或许早
                已经有了情人!顺着这条思路,他又想到一些过去不曾留意的事情。有一天,他们
                俩单独在一起,她曾站在窗前指给他看一瓶金凤花,当时她满脸绊红,把手搭在他
                的肩上,两只眼睛火辣辣的,像是在恳求他。还有一次,她曾把她的胸脯在他的手
                臂上摩擦!
                 夜幕降临了,天上飘着细雨。阿马罗毫无党察,他快步走着,心中只有一个美
                妙的想法使他全身激动不已:要做这姑娘的情人,就像大教堂神父是她母亲的情人
                一样!他已经想象到这种愉快而可耻的生活将充满欢乐;当肥胖的胡安内拉太太在
                楼上的房间里吻着因患气喘而呼吸困难的大教堂神父时,阿梅丽亚就会提着她的白
                衬裙,赤裸的肩膀上裹着技巾,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他的房间里……他是多么激动
                地在等着她啊!此时他感到的已经不再是对她的那种伤感的、甚至是痛苦的爱怜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邪恶的念头,那就是两个教士跟他们各自的情妇,正好可以组成一
                个很好的小集团。虽然他的誓言使他受到束缚,但这一卑鄙的阴谋却给了他一种堕
                落的满足。他竟然沿着马路跳了起来——啊,现成的房子,唾手可得的两个女人!
                 大雨倾盆而下。当他走进房门时,餐室里已经点上灯。他登上了楼梯。
                 “唉呀,他身上多冷啊!”阿梅丽亚握着他被雨淋湿的手说。
                


                23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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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有漏掉,统统吞下去了,现在我来到这里,觉得心里宽慰多了。”
                   热尔特鲁德端着满满一大碗鸡汤走了进来。她是院长家的老管家,长得又高大
                  又结实。利巴尼尼奥绕着她跳来跳去,开始说起笑话来:
                   “唉呀,我的小热尔特鲁德!我认识一个人,你可以使他非常幸福!”
                   这位年老的乡下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很深沉、很开心,连她结的胸脯也
                  抖动起来。“你还拿这些事儿来编派我,好像不太合适吧,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不过,我亲爱的姑娘!我喜欢女人就像我喜欢梨子一样,专拣熟透的,肉多
                  的。这样才最开胃!”
                   在场的教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们便高高兴兴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这顿午餐的菜全都是院长亲手烧的。他们刚刚尝了一口汤便惊呼起来:
                   “真的,亲爱的先生,真是好极了!这在天国也是无与伦比的,真是好极了!”
                   好心的院长得意得涨红了脸。正如代理主教所说的,他是一个“天才的烹调艺
                  术家”。他一页不漏地研究过《烹调术大全》;他还自己发明过烹饪法;他常常敲
                  着自己的脑壳说:“很多佳肴珍馔都是这个聪明的脑袋瓜想出来的。”他生活的全
                  部乐趣都倾注在他的烹调术上,所以每逢礼拜天。虔诚的教徒们跪在那里听他布道
                  讲述圣经时,他便指点他们怎样烧鳕鱼或者怎样用猪血烧什件、怎样加佐料。他跟
                  年老的热尔特鲁德在一起过得很愉快(她对美味食物也很有鉴赏力),他的菜园里
                  种满了各种可爱的蔬菜,他一生中只有一个奢望:哪一天邀请主教来跟他一起吃顿
                  饭。
                   “啊,教区神父先生!”他对阿马罗说:“请不要那么客气!来,再吃一口炖
                  什件!这些泡在肉汁里的于面包片也吃点!对!对!”然后他又谦虚地说:“我知
                  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今天的卡塞德拉菜的确烧得很好吃!”
                   按照迪亚斯神父的说法,这顿午餐之美味可口足以使甘心生活在沙漠中的苦行
                  僧圣安东尼[注]受到诱惑。他们都脱掉了斗篷,只穿着黑长袍,衣领也松了开来;
                  他们慢慢地吃着,连话也不多讲。因为第二天就是圣母圣诞节,旁边小教堂敲起了
                  钟,这钟声显得特别悦耳动听;中午灿烂的阳光给陶瓷餐具、给装满葡萄酒的蓝色
                  大酒壶、给盛放着鲜红甜辣椒的碟子、给盛放着乌黑发亮的橄榄的盘子增添了欢快
                  的色调;好心的院长瞪大眼睛、咬着嘴唇,从一只肥阉鸡的胸脯上小心翼翼地切下
                  一片片白色的鸡肉。
                   后来,院长又提议到种着葡萄的平台屋顶上去喝咖啡。
                   三点钟了。他们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他们高声地打
                  着饱嗝,开心地笑着;只有阿马罗头脑还清醒,脚跟还站得稳,不过他也酒足饭饱,
                  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十分亲切了。
                   “好了,各位神父,”院长喝干了最后一滴咖啡说:“现在到我的农场去散散
                  步吧,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去消化消化我们吃的这顿饭,”大教堂神父一边从椅子上费力地站起来一边
                  喊道:“走吧,让我们一起到院长的农场去吧!”
                   他们沿着巴尔拉科那条近路走去,这是一条狭窄的马车路。天空蓝盈盈的,太
                  阳温和地照在身上。小路蜿蜒曲折,两边是茂密的荆棘丛。在另外一边,平坦的田
                  野一望无际,地里布满了庄稼收割后留下的残梗;枝叶繁茂的橄榄树挺拔整齐,到
                  处可见;极目远眺,四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小山,深绿色的松树枝把山坡遮盖得严
                  严实实。辽阔的田野上一片寂静,只偶尔从遥远的公路上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马车
                  声。天空是这样的晴朗,景色是这样的宜人,酒足饭饱、眼睛发亮的教士们漫步走
                  着,脚下有点瞒珊;他们一边走一边乐呵呵地说着笑话,他们觉得人生是美好的。
                   纳塔里奥叉着腿走在最前面,他的斗篷搭在胳膊上,下摆一直拖到地上;他的
                  长袍衣领的后面,扣子脱开了,露出了里面污秽的村里;因为他走路左摇右晃,所
                  以经常撞在荆棘丛上,把他的两条细腿和布满洞眼的黑色羊毛长袜也露了出来。
                   突然,他们都停了下来,只听到前面的纳塔里奥怒气冲冲地喊道:
                  


                  26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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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老笨蛋,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你这个畜生!”
                     这是个马路转弯的地方。他们撞上了一个牵着羊的老头。纳塔里奥醉醺醺地向
                    前一冲,拔拳就要向老人打去。
                     “请大人原谅我吧,”老人低声下气地说。
                     “你这个畜生!”纳塔里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吼叫着。“我真想一斧子把你
                    劈了!”
                     老头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早已脱下了帽子,露出苍苍白发;他看上
                    去像个劳累了一辈子的老雇农;大概孙子也该有了吧。他羞愧得满脸通红,弯下腰,
                    战战兢兢地缩到狭窄的马车路旁的树篱之中,好给这些因喝了酒而欢快兴奋的、可
                    尊敬的神父们让开路,让他们走过去。

                     阿马罗决定不陪他们去农场。当他们走到村边十字路口时,他便走上索布雷斯
                    公路准备回莱里亚。
                     “你知道进城要走五公里的路吗?”院长说。“我去安排他们给你套马,伙计。”
                     “哪里的话,院长,我的腿结实得很呢!”
                     说着,他把斗篷轻巧地向肩上一甩,便哼着《再见》告辞走了。
                     科尔特加萨山脚下,公路宽了一些,附近是农场的一堵墙,上面长满了苔薛,
                    顶上插满了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马罗走近一座低矮的、漆成黄色的大
                    门,看到一头有斑点的大奶牛立在公路中间。他一时高兴,便用伞去戳了一下牛的
                    肋骨;那牛晃动着乳房小步跑了开去——阿马罗一转身,看到阿梅丽亚站在大门口。
                    她向他点头致意,满脸微笑着说:
                     “啊,神父先生,是你在吓唬我的牛吗?”
                     “啊,原来是你啊!真是没想到!”
                     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我是跟唐娜·玛丽亚一起到她家来的。现在我要绕着农场看一看。”
                     阿梅丽亚身边有个女孩子正提着一只大篮子在采卷心菜。
                     “这么说这里是唐娜·玛丽亚的农场了?”阿马罗走到大门的另外一边说。
                     一条比较宽阔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一座房子的前面,小路两边种着栓皮储,树影
                    婆婆,从远处可以看到那座白色的房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的,这里是她的农场。我们的农场在那一边,不过从这里也可以走到那儿
                    去。走吧,若娜,快点!”
                     女孩子把篮子顶在头上,说了声“晚安”便转身沿着索布雷斯公路走去,一边
                    走一边扭着臀部。
                     “是的,是的!我觉得这的确是一宗很好的地产,”教区神父沉思地说。
                     “去看看我们的农场吧!”阿梅丽亚说。“那只是小小的一块地,你看了就可
                    以有个大致的了解了。咱们可以从这里穿过去……喏,咱们先从这里走下去看看唐
                    娜·玛丽亚,你看好吗?”
                     “好的,咱们先去看唐娜·玛丽亚,”阿马罗说。
                     他们默默地穿过一排排栓皮储树。地上铺满了干枯的树叶,树木之间悬挂着因
                    风吹雨打而垂落下来的绣球花的藤蔓;尽头是一座低矮的老式平房。墙壁四周,太
                    阳照得到的地方,结满了一只只已经成熟的大南瓜,在冬天变黑的瓦片屋顶上,鸽
                    子在盘旋。屋后种着橘树,望过去只见一大片暗绿色的树叶;井边的一只水车轮子
                    发出了单调的吱嘎声。
                     一个小男孩提着一桶洗好的衣服走了过去。
                     “太太到哪里去啦,若昂?”阿梅丽亚问。
                     “她到橄榄园去了,”男孩轻轻地尖声回答说。
                     橄榄园在农场的另一头,离这儿很远。路面仍然泥泞不堪,他们要去那里非得
                    穿木底鞋不可。
                     “咱们要去就要把全身弄脏,”阿梅丽亚说。“咱们就别为了唐娜·玛丽亚自
                    讨苦吃了吧。我还是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农场吧……请这边走,神父先生。”
                     他们来到一座长满了铁线莲的破围墙前面。阿梅丽亚打开一扇绿门,两人走下
                    三级移动了位置的台阶,来到一条葡萄棚架遮荫的小路上。靠墙种着多年生的蔷薇
                    花;在另外一头,在支撑着棚架和葡萄树弯曲树干的石柱之间,可以看到一大片草
                    地,太阳光照在上面,给草地抹上一层淡淡的黄色;远处可以看到牛棚低矮的草屋
                    顶;一缕淡淡的白烟从屋顶上袅袅升起,逐渐消失在蓝色的天空中。
                     阿梅丽亚每隔一会都要停下来,把农场里的样样东西解释一番。那边种的是燕
                    


                    27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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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毛斗篷从头到胸理了一理。
                       “我的小阿梅丽亚,”他喃喃地说。
                       她突然撩起裙子沿着篱笆跑了起来。发狂的阿马罗迈着大步追了上去。
                       他们跑到大门口时,阿梅丽亚便对拿着钥匙走过来的看园人说起话来。
                       他们一起沿着小河边向前走着,然后又向葡萄棚架走去。阿梅丽亚走在前面跟
                      看园子的说着话,阿马罗低着头走在后面,心里深感内疚。在他们就要走到房子前
                      面的时候,阿梅丽亚停了下来;她脸上又泛起一片红晕,不停地把斗篷拉上去围住
                      脖子,对看园子的人说:
                       “哦,安托尼奥,请把神父先生送到大门口。再见,神父先生。”
                       说完,她便穿过潮湿的地面跑到农场的那一头,到了橄榄园。
                       圣母升天会的康娜·玛丽亚已经回来了,这时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跟帕特里西奥
                      大叔在聊天;一群妇女正在用长枝条抽打着周围橄榄树的树枝。
                       “出什么事啦,你这个傻丫头?”唐娜·玛丽亚说。“你这是从哪里跑来的?
                      天哪,真像发了疯一样!”
                       “我刚才一直拚命地在跑,”她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坐在老太太的脚边一动不动,嘴巴半张着在喘粗气,两手垂放在膝盖上,两
                      眼出神地望着前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唯一的想法之中:
                       “他爱我!他爱我!”她轻声地对自己说。

                       很久以来她一直在爱着阿马罗神父——有时候,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想
                      到他对自己眼中流露出来的爱情毫无党察,她便陷入绝望之中。从最初的几天起,
                      她早晨一听到他说要吃早饭,就会毫无理由地感到一阵高兴,开始像小鸟一样叽叽
                      喳喳地唱个不停。后来她变得有点郁郁不乐了。为什么呢?因为她不了解他的过去,
                      而一想到埃武拉那位修道士,她便开始想象:他之所以成为一名教士是因为在爱情
                      上遭到了某种挫折。然后她便把他理想化,把他想象成一个性格非常温柔的人;在
                      她看来,他苍白的面容、优雅的举止都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她渴望着由他来做自己
                      的忏悔神父。如果能在忏悔室里跪在他的脚下,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听着他那
                      柔和的声音讲述着天堂里的一切,那该有多么好啊!她爱他鲜艳的嘴唇;一想到某
                      一天她也许会拥抱穿着黑长袍的他,她便变得面色苍白!阿马罗一出去,她便走进
                      他的房间,吻他的枕头,并且把他留在梳齿上的短头发都收藏起来。听到他按门铃,
                      她的脸颊就会烧得发烫。
                       如果阿马罗跟大教堂神父在外面用餐,她就会一整天感到不自在,找鲁萨的碴
                      儿,有时候甚至还要讲讲阿马罗的坏话,说他粗鲁,说他年纪太轻,引不起人们的
                      尊敬。当他谈到一个新的女忏悔者的时候,她便像小孩子一样妒忌地掀起嘴来。她
                      又恢复了原先对天主的虔诚,这虔诚中洋溢着一种热烈的情感:她对教会感到一种
                      朦胧的情爱。她渴望着拥抱并缠绵地亲吻祭坛、风琴、祈祷书、圣徒、天空,因为
                      她已无法把它们跟阿马罗区分开,它们好像都是从属于他本人的。她在念祈祷书的
                      时候,把他看作自己的天主而想着他。当阿马罗焦躁不安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
                      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正在楼上倾听着他的声音,按照他的脚步声来调整自己
                      的心跳,同时抱着长枕头,因心情激荡而全身酥软,想象着他就在面前而亲吻着他
                      的双唇!
                       唐娜·玛丽亚和阿梅丽亚回到镇上时,夜幕早已降临。阿梅丽亚骑着小毛驴默
                      默地走在前面,唐娜·玛丽亚跟牵着笼头的农场少年边走边聊天。路过大教堂的时
                      候,正在敲奉告祈祷钟,阿梅丽亚一边祈祷,一边国不转睛地望着大教堂威严矗立
                      的砖石建筑,这无疑是因为他正在里面举行宗教仪式!她想起了过去那些礼拜天,
                      她看到他在和谐的钟声中,从高祭坛的台阶上主持祝福仪式,所有的教徒都弯下了
                      腰,甚至连卡尔韦罗庄园继承人家里的太太小姐、维亚·克拉拉男爵夫人和民政长
                      官那位长着鹰钩鼻的傲慢老婆也不例外!是的!他们统统在他举起的手指前面弯下
                      了腰,而且他们肯定也会觉得他的黑眼睛是美的!但是在篱笆旁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的却是她阿梅丽亚!她仍然感觉得到他在自己脖子上印下的热吻:一股火热的激情
                      烧遍她的全身:她放开手中的缰绳,任凭她的小毛驴向前走去。她双手压紧胸脯,
                      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祈祷着:
                       “啊,圣母马利亚,我的保护人,让他继续爱我吧。”
                       大教堂的神父们交谈着,来来往往地穿过石板铺地的大教堂院子。街对面的药
                      铺里,煤气火焰在闪闪发光;柜台后面,卡洛斯头戴装饰着念珠的圆便帽,神气十
                      足地在踱来踱去。


                      29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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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小姑娘零用。好了,阿戈斯蒂尼亚,你这个淘气鬼,来亲我一下吧!听着,今晚
                        上我在这儿跟你一起吃晚饭。”
                         楼下,阿马罗正在把衣服装进箱子。但是每隔一会儿他都要停下来,一边哀声
                        叹息,一边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他呆呆地看着软绵绵的床,铺着白台布的桌子,套
                        着印花布的椅子。过去,他常坐在这把椅子里,一边读着祈祷书,一边倾听着楼上
                        阿梅丽亚哼歌的声音。
                         再也不会有了!他想。再也不会有了!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做针线活度过的
                        那些愉快的早晨,再见吧!那些一直拖到灯熄才散的充满欢乐的晚餐,再见吧!当
                        外面寒风凛冽地从屋檐下呼啸而过,他们都坐在木炭炉前吃着茶点的日子,再见吧!
                        一切都结束了!
                         胡安内拉太太和大教堂神父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大教堂神父满脸微笑,而胡安
                        内拉太太却满脸痛苦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这个忘息负义的人!”
                         “是的,我亲爱的夫人,”阿马罗说,悲伤地耸耸肩。“但这是有原因的……
                        我觉得……”
                         “听我说,神父先生,”胡安内拉太太说:“我说的话你可别生气,我是拿你
                        当自己儿子一样爱你的……”她说着说着便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眼
                         “废话!”大教堂神父大声说道:“他不照样是个朋友,随便哪个晚上都可以
                        到这儿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吗?……他又不是到巴西去,夫人!”
                         “这话倒是不假,这话倒是不假,”可怜的胡安内拉太太郁郁不乐地说。“不
                        过总不像住在这里一样吧。”
                         最后她说,人们不管住在哪里,都不如住在她家里过得愉快,这点她知道得很
                        清楚。然后她又劝他告诉洗衣服的女人对他的衣物要注意爱护,还说,如果他需要
                        借什么东西,比如瓷器啊,被褥啊什么的,尽可以打发洗衣服的女人来拿。
                         “一定要注意,让她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不少地还回来,神父先生。”
                         “谢谢你,胡安内拉太太,多谢多谢,”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整理自己的东
                        西。他因为自己下的这个决心而感到绝望了。阿梅丽亚显然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告诉
                        她。住在这里花钱少,挺舒眼,主人待他又好,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不由得恨起
                        大教堂神父来,因为他太起劲了,一下子就促成了这件事。
                         晚饭时间在悲哀的气氛中过去了;阿梅丽亚脸色铁青,她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头
                        痛。喝咖啡的时候,大教堂神父要求阿梅丽亚唱支歌,这是他每晚必听的。也不知
                        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阿梅丽亚唱起了她最爱唱的那首歌:

                         啊!再见吧!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我再也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你身边!
                         生离死别的时刻已经到来,
                         我们只得强忍悲痛挥泪再见!

                         这哀伤的旋律增加了离别的痛苦,使阿马罗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他突然站起来,
                        冲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让别人看不到他涌上眼眶的泪水。阿梅丽亚的手指在
                        琴键上也乱了套;她妈妈说道:
                         “啊,天哪,弹点别的吧,孩子!”
                         大教堂神父好不容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好了,太太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阿马罗,我陪你去索萨斯路。”
                         阿马罗本来还想去跟胡安内拉太太那位白痴姐姐道别;但她刚才猛咳了一阵以
                        后,已经虚弱不堪,现在正在酣睡。
                         “那就让她休息吧,”阿马罗说。他紧紧握住胡安内拉太太的手说:“你为我
                        做了那么多事,谢谢你啦,我亲爱的夫人,请相信我……”
                         他说不下去了,强忍住才没有哭出来。
                         胡安内拉太太撩起围裙边捂住了眼睛。
                         “唉呀,夫人!”大教堂神父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又不是要飘
                        洋过海到西印度群岛去!”
                         “可是我太喜欢他了……”她回答说,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
                         阿马罗尽量不动感情。阿梅丽亚脸色苍白,紧紧咬住自己的小嘴唇。
                         最后,阿马罗走下了楼梯:在他来到莱里亚时,喝得醉醺醺、嘴里唱着《赞美
                        天主》、帮他把箱子搬到济贫院路来的若昂·鲁科,现在又醉醺醺的,把他的箱子
                        搬到了索萨斯路去,但这次他嘴里唱的却是《国王来了》。
                        


                        33楼2005-08-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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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放在马大那漂亮的、金黄色的头发上,马大是他钟爱的女子,此时正坐在他的脚
                          下纺纱。
                           这么说来,他的爱情只是违犯了教规,而不是灵魂的犯罪了。虽然代理主教会
                          对此不悦,但天主却不会生气。如果对教职人员的法律更富有人情味的话,这种感
                          情就是正当的了。他想到要提出抗议,但是到哪里去向谁抗议呢?在他看来,这比
                          把古老的大教堂搬到城堡山顶上去还要困难。
                           他耸耸肩,根本不把那些含含糊糊,错综复杂的争论看在眼里——都是些哲学
                          上的空谈和不着边际的幻象而已!他爱那女孩子,简直要发狂了。这才是实实在在
                          的东西。他需要她的爱,他需要她的亲吻,他需要她的灵魂……如果主教大人不是
                          那么一把年纪,他也会需要这些东西、教皇也一样!
                           他就这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直到凌晨三点钟。
                           若昂·埃杜瓦多在深夜走过索萨斯路时,不知有多少次看到从阿马罗神父的窗
                          口透出一道微光!因为近来若昂·埃杜瓦多像许多在恋爱中不顺利的人一样,也养
                          成了一个深夜还在街上游荡的坏习惯。
                           打从一开始,这位书记员就注意到阿梅丽亚对阿马罗神父的爱怜之情。但是他
                          知道她受过的教育,知道她们一家一向虔诚,所以他把那些近乎谦卑的殷勤归因于
                          她对他的教士身分和他作为忏悔神父所享有的特权的虔诚尊敬。
                           然而,他还是本能地恨起阿马罗来了。他过去一向就是教士们的敌人,他把他
                          们看作是对文明和自由的一种威胁;他一直把他们看作是一些阴谋家,奢侈成性,
                          终日在策划着要把世界拉回到中世纪的黑暗中去;他憎恨忏悔室,认为它是破坏家
                          庭和睦的一种可怕的武器。他有一种模糊的信仰——敌视对神的崇拜、祈祷和斋戒,
                          但是对于作为诗人、革命家和穷人之友的耶稣,对充满整个宇宙的天主的崇高精神
                          却满怀着仰慕之情。只是在他爱上阿梅丽亚以后,为了使她和胡安内拉太太高兴,
                          他才开始去做弥撒。
                           他特别希望能赶快跟阿梅丽亚结婚,这样他就可以把她带走,使她脱离那些虔
                          诚的女教徒和教士们的环境;因为他生怕她以后会变成一个一想到地狱就吓得发抖
                          的女人,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在大教堂的耶稣受难像前祈祷,向那些专爱从忏悔人
                          那里打听新婚之夜床榻上的种种秘密的神父们忏悔。在阿马罗重又开始经常去济贫
                          院路以后,他感到很烦恼。他想,好呵,那个流氓又回来了!当他注意到阿梅丽亚
                          现在对神父比过去更加情意绵绵、亲热无间时,他感到厌恶透了。这里面实际上就
                          存在着某种爱。每当他进来时,她脸涨得多红啊!她听他讲话时带着怎样一种天真
                          的羡慕的神情啊!在玩“排号”牌戏时,她是怎样想方设法,总是坐在他的身边啊!
                           一天早晨,他为这事感到焦虑不安,便来到济贫院路,趁胡安内拉太太在厨房
                          里跟人讲话的时候,他唐突地对阿梅丽亚说道:
                           “你知道吗,阿梅丽亚小姐,你对阿马罗神父那种亲热的样子使我感到讨厌。”
                           她抬起头来,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什么样子?听你说的!那你要我怎么对待他呢?他是我们家的朋友,还在这
                          里做过房客……”
                           “是的,是的。”
                           “啊,请放心好了。你要是对这事不高兴,那你就看着吧。我再也不走近他了。”
                           若昂·埃杜瓦多气消了,心想是自己误会了。她的举动只是一种过分的狂热,
                          对教士集团的一种过分的热情。
                           打这以后,阿梅丽亚决定把心中的真实感情隐藏起来。她一向认为书记员有点
                          迟钝,如果他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那精明的甘索索姐妹和大教堂神父那位心肠狠
                          毒的姐姐又会怎么样呢?因此,她一听到阿马罗上楼来的脚步声,就装出一副漫不
                          经心的样子。可你瞧:等他一开始用他那温柔的声音讲话,或者把他那对黑眼睛转
                          向她的时候,她的每一根血管都会感到激动,她那冷淡的态度就会慢慢地消失,像
                          薄薄的一层积雪在骄阳下慢慢融化一样,于是她的感情便渐渐地在她的神情中表露
                          无遗。有时候,她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之中,竟会忘记了若昂·埃杜瓦多在旁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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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地区之声报》的编辑阿戈斯蒂尼奥·皮涅罗是若昂·埃杜瓦多的表哥。因为
                            他背驼得厉害,又身患肺结核,人们都叫他“罗锅儿”。他脏得出奇;他那张蜡黄
                            的、带点女人气的小脸以及他那双邪恶的眼睛都说明他过去曾沉溺于猥亵的恶习之
                            中。在莱里亚,人们都说,他曾参与过各种各样的罪恶活动。就是现在人们也经常
                            听到有人对着他大声叫嚷:“看你是个残废,不然早把你身上的骨头都敲碎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驼背足以保护自己,所以干起坏事来愈加肆无忌惮。他是从里斯本
                            来的,这一点使得镇上一些比较正派的人对他更加怀疑。人们说他嗓子粗而嘶哑是
                            因为他没有声门;在他弹奏吉他时,人们发现他的手指全被纸烟熏黄了,而且他的
                            手指甲也特别长。
                             《地区之声报》是由在莱里亚被称作“马伊阿集团”的一伙人创办的。这个集
                            团对地方长官特别仇恨。这个集团的首领和候选人戈丁尼奥博士,正像他自己所说
                            的,发现阿戈斯蒂尼奥正是他所要物色的那种人:这个集团正需要一个会舞文弄墨
                            而又无所顾忌的流氓,能用犀利的文笔、夸张的词句,把种种侮辱、影射、中伤他
                            人的报道以及戈丁尼奥博士亲自带到报馆来的草稿写得绘声绘色。阿戈斯蒂尼奥是
                            个专写下流文章的好手。他们每月给他十五个金币,并在报馆里给他安排了住处,
                            就在离广场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一幢破旧楼房的四层楼上。
                             阿戈斯蒂尼奥撰写社论、当地新闻和《里斯本通讯》栏里的文章;而普鲁登西
                            奥学士则负责名为《莱里亚闲谈》的文学副刊。普鲁登西奥是个很正派、很耿直的
                            青年,对阿戈斯蒂尼奥先生厌恶之极;但他渴望出名,因此每个星期六便强迫自己
                            跟他像兄弟一般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修改自己文章的校样。他的散文意象奇特、文体
                            华丽,镇上的人们读了都啧啧称赞:“好文采!天哪,真是好文采!”
                             若昂·埃杜瓦多也承认阿戈斯蒂尼奥是个流氓;白天他不敢让人看到他跟他一
                            起在街上散步;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喜欢到报馆去拍抽烟,听阿戈斯蒂尼奥谈里
                            斯本的风光,谈他受雇于两家报馆,受雇于伯爵路大戏院,受雇于当铺和其他行业
                            时的情况。这些拜访都是秘密进行的。
                             他每次夜里来的时候,二楼的印刷间都已经关闭(报纸每星期六印刷);若昂
                            ·埃杜瓦多总是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坐在楼上一间黑暗的、像山洞一样的房间里,穿
                            着一件旧的皮外衣,上面挂奖章用的银质棒状扣已经当掉了。他正弓着腰,借着一
                            盏破煤油灯的灯光,对着长条校样冥思苦想,在为报纸的出版做准备。若昂·埃杜
                            瓦多总是往那张藤料作底的沙发上一坐,摊开四肢,或者走到某个角落里把阿戈斯
                            蒂尼奥那把破吉他找出来,把最新的法多歌乱弹上一通。而那位报界人士却攥紧拳
                            头撑住前额,煞费苦心地在修改一篇他不满意的文章。如果法多歌也没能给他以灵
                            感,他便走到食橱前,为自己斟上一杯杜松子酒,先在臭嘴里咕噜一阵,然后再咽
                            下去;接着,他便高声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点上一支香烟;在吉他的伴奏下扯起
                            嘶哑的嗓门唱了起来:

                             是我残酷的命运啊,
                             使我落到了这般田地。

                             吉他有节奏地弹着:得一铃,叮,叮,得—铃,叮,当。

                             都因为命运不佳啊,
                             我的一生才这样断送殆尽……

                             这首歌似乎总会使他回想起他在里斯本的日子,因为他接下来总是恶狠狠地说:
                             “这里简直就是猪圈!”
                             他永远不会甘心住在莱里亚;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跟安娜·
                            阿尔法伊阿塔或者跟比戈迪尼亚一起,坐在若昂大叔在莫拉里亚开的小酒馆里喝上
                            三瓶葡萄酒,同时听着嘴里叼着雪茄烟、半闭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的若昂·达斯·
                            比斯卡斯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如泣如诉地讲述索菲亚之死的故事了!
                             




                             过了一会儿,为了安慰自己,证明自己确有天才,他便把自己的文章高声读给
                            若昂·埃杜瓦多听。若昂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充满了对教士的侮辱的文章,跟他的
                            


                            43楼2005-08-22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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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瞧他那副丑态,”“一位自由主义者”写道:“胖得像一头公牛,趴在他
                              那头褐色的母马身上……”
                               “连马的颜色也攻击到了!”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带着虔诚的义愤低声
                              抱怨道。
                               “……他呆若木鸡,连拉丁文也不懂……”
                               阿马罗神父像遭了雷击一般,突然喊了起来:“唉呀!唉呀!”而布里托神父
                              则满脸涨得通红,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两手慢慢地搓着膝盖。
                               “这真可以说是当头一棒,”大教堂神父说,接着又故作平静地念了下去:
                               “……他虽然举止粗鲁,但有时候——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他也并非不愿意
                              表现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他选中了他的农庄管理人的合法妻子作为他的杜尔西
                              内娅[注]……”
                               布里托神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要从头到脚狠抽他一顿!”他大声喊道,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着
                              又气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听好,老兄!”纳塔里奥说。
                               “谁还听得下去!我只想用鞭子狠狠地抽他!”
                               “可你要是不知道这位自由主义者是谁呢?”纳塔里奥说。
                               “什么自由主义者!”他大声叫道。“我要用鞭子抽的是戈丁尼奥博士。报纸
                              是戈丁尼奥博士办的。我要用鞭子抽的就是戈丁尼奥博士!”他的嗓子嘶哑了,他
                              一边说着一边狂怒地拍着大腿。
                               “别忘了一个基督徒的职责就是宽恕别人的伤害,”胡安内拉太太用一种安慰
                              人的口气说,接着又举了基督逆来顺受,置种种打击于不顾的例子。“我们应该效
                              法基督才对。”
                               “那个基督,那个大傻瓜!”布里托脸涨得通红,怒吼起来。
                               这句亵渎神明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惊恐。
                               “天哪,布里托神父,天哪!”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大声喊道,一下于瘫在椅子
                              上。
                               利巴尼尼奥被这场灾祸压垮了,他两手抱着头,喃喃说道:
                               “唉呀,圣母马利亚,这话真可以让老天爷一个霹雳把你打死了!”
                               阿马罗神父看到阿梅丽亚吃惊的面容,便严肃地说:
                               “真的,布里托,你说得太过分了。”
                               “可你们为什么都攻击我呢!”
                               “老兄,没有人攻击你!”阿马罗板着脸说。接着他又以教师的口吻说:“我
                              刚刚想起来,斯科梅利神父曾建议,当一个人犯有亵渎神明之罪时,作为一种义务,
                              他应该作一次全面的忏悔,隐居两天,只吃面包喝开水。”
                               布里托神父发出了悲叹声。
                               “好的,好的,”纳塔里奥重又开始说道。“布里托犯了滔天大罪,不过他知
                              道该怎样乞求天主宽恕,而天主的仁慈也是无限的!”
                               接下来是一阵不安的沉默,只听见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太太在喃喃自语,
                              说她吓得血都凉了;大教堂神父在刚才那场灾难性的混乱中把眼镜放在桌子上,这
                              时他又把它拿起来戴好,安详地继续读下去:
                               “……你认识另一位长着白鼬脸的神父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纳塔里奥神父。
                               “……不要相信他:他出卖朋友时绝不会犹豫不决;只要可能他就会欺骗你;
                              停一下!当心!他的种种阴谋已在教士会中引起混乱,因为他是整个主教管区内最
                              最该死的一条毒蛇,但尽管如此,他对园艺学却极为喜爱,精心培育着‘他花园里
                              的两朵玫瑰花’。”
                               “天哪,听他说的!”阿马罗大声喊道。
                               “现在你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纳塔里奥气得脸色发青,一边从椅子上站起
                              来,一边说。“你们有什么感想?你们知道,我讲起我的两个侄女来,总是把她们
                              称作我花园里的两朵玫瑰花。这是我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而他们居然把这个也写
                              了进去!”他微微一笑,接着又恶狠狠地轻声说道:“不过明天我一定要知道这是
                              谁写的?你们看着好了!我一定要知道这是谁写的!”
                               “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纳塔里奥神父,蔑视它……”胡安内拉太太息事宁人地
                              说。
                               “谢谢你,太太,”纳塔里奥鞠个躬,带着嘲讽的口吻回答说:“谢谢你!你
                              这话算是说到家啦!”
                               大教堂神父以他那冷静的声音又继续读了下去。这是他本人的一幅肖像画,笔
                              端充满了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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