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三】
　　日光下彻，世界荒芜一片。寸草不生，仿佛从来没有繁茂过。
　　这不是一句文艺腔的独白，是对瞳孔中映出的残垣断壁的真实写照。彭格列秘密基地被蹂躏被践踏被摧毁到不成原型，依稀可见缕缕青烟自地底的废墟缓缓升起。
　　两个人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战败品，谁都不说话。微妙的冷意顺着脊背走走停停地爬上来。这里到底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谁都知道彭格列的基地是坚不可摧的。
　　曾经是。
　　贝尔转身便走。这里看起来是不需要支援了。斯库瓦罗也不在这里，血的痕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一直延伸到更加远离市区的地方。
　　这次弗兰走在贝尔身边。强大到不可估量的敌人不知会在何处突然出现。他们谨慎地走着。头上浓密的树叶将光照遮挡，整个林间显得有些阴暗，鬼影幢幢。
　　一句不合时宜的插入打断了此刻僵化紧张的氛围。“前辈，me饿了。”
　　贝尔有些脱力地吸气，眯起眼朝右边比自己矮一点的小孩挥出一拳。“死青蛙，吐槽也要看看时候。”
　　“gero。但是贝尔前辈me真的很饿。括号（是那种要飚眼泪的饿）。”
　　“……去吃草。”
　　“前辈虐待未成年儿童，me要去告诉S妈妈。”
　　贝尔也只能恼火地握拳了。每次都是这样，在吐槽上从来没有赢过一次，就连暴力相向貌似也没什么用场。他一把捞过弗兰，将其按在怀里的同时靠近耳畔低声威胁：“死青蛙你就变成仙人掌去死吧，王子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这是个暧昧的身体交流。当低沉的磁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弗兰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用如此亲密的方式说过话了。从某一天起贝尔渐渐开始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他们不再相拥过一次。
　　而现在，对方熟悉至极的体温与触感正通过“拥抱”这个人类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自己体内。有如灌水入瓮般地悉数给予。
　　Me不会承认自己很怀念白痴前辈的拥抱。弗兰将闪烁的情绪压在心底，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抱怨：“前辈，me要透不过气来了。”
　　并没有得到惯常的故作恐吓的回答。弗兰觉得有什么不对，“前辈，me好热…… ”
　　四周冷清空旷。声音飒飒地传向远方而后消逝不见。有去无回。
　　之前的隐隐不安一瞬间放大，弗兰犹豫地加了一句：“贝尔前辈……？

只
　　弗兰慢慢挣脱贝尔的手臂。空旷的树林危机四伏的前方生死未卜的明天存在与否的未来全被打包丢到一边。周遭的一切开始凝结成壳。他直视露出困惑表情的对方，许久之后平静地问一句——
“前辈，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贝尔天生就喜欢被逼入绝境的感觉，那种面对强大的敌人赌上自己天才开膛王子的名号以及性命的对决实在是无上的快感。但目前的情况并不是对决。他不喜欢被亲密的人逼入私人问题上的绝境，因为在这方面贝尔常常是束手无策的那一方。
　　该怎么去回答弗兰的问题。贝尔开始庆幸刘海的长度足以严严实实遮住自己躲闪的目光。他得以不用直接面对弗兰那含有多种复杂意味的注视。
　　但是问题还是存在着，并不可能因为不用直接面对就能躲避得了的。贝尔反复斟酌堵在喉间的字句，他打不定主意。
　　这算什么。贝尔现在已经身不由己地被迫进入了名为“绝境”的密室，出口的唯一钥匙是坦白，而这也是他最最不想做的事情。
　　两人明明是隔着相当的距离，但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在贝尔眼中是躲避不能的攻击。并不是向后跳一步就能解脱的。后退只会将绝境变得更加脱出不能。
　　该来的总会要来。只是，它来的似乎早了点。
　　“死青蛙你说什么哪，王子可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哦。”
　　“真的吗？前辈就这么不打算认真地示弱一次么。”
　　一针见血的陈述句，贝尔不甘心地扭头看向别处。后路已经被封死了。
　　“王子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
　　最后的逞强，千万不要拆穿啊。
　　弗兰静静地看着抿嘴不语的贝尔。他就这么看着，不准备再多说一句。他在等待，等待他的前辈卸下最后一道心防放下最后的高傲。他并不着急。前辈总是一副掌控全局势在必得的模样，但弗兰知道那不过是别扭小孩的伪装。长时间的合作和生死与共一点点剥去贝尔的各种光鲜外壳，弗兰渐渐了解到所谓的天才本质上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有时甚至连同龄的普通人都及不上。
　　更何况他们是恋人。一般来说，被进入的一方能够更深入更敏锐地体会到进入一方的情绪波动。喜悦，欢愉，犹豫，痛苦，弗兰通过结合窥视贝尔的内心，然后不动声色地包容。结合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是能使互相爱恋的两人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契合趋于完美的仪式。
　　贝尔渐渐沉不住气。对峙很快就消磨了他的意志力，而自身精神苦不堪言的同时对方却神定气闲——成为优秀幻术师的基本要素之一就是镇定。

　　他甘拜下风。“好吧，死青蛙你赢了。王子的确是听不见了。”
　　弗兰意料之中地点头。看吧，他的前辈总会说的。他走上前，扯下贝尔的领子去揉翘起的金发，与头发同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因为坦白而略显紧张的青年。“前辈，me不在意。”末了又补上一句：“你知道的。”
　　贝尔透过厚重的发丝，看到眼前的碧发少年认真地做口型。一字一句地比划。他不禁在心里跟着默念。
——如果前辈听不见的话，me就是前辈的耳朵。前辈的背后，由me来保护。
他想他确实听到了。
第 3 章
　　【五】
　　有两个人正在穿越阴暗的林间小道。
　　左边是末梢卷曲的金发，右边是厚重的青蛙玩偶帽。
　　他们的行进速度很快。两边的树迅速向后退去，视野所及之处渐渐能看到正前方微小的光点。
　　暖意一点一点地涌进来。出口就在眼前。
　　接在后面的词语是“就在这时”。
　　右边的树林突然接二连三地爆炸了。巨大的气流卷起尖锐的断枝向弗兰的位置扑过去，瞬间将来不及防备的少年吞没。
　　“XX……！”混乱中弗兰一把推开贝尔的同时，看到青年焦急的面容以及他那迅速消失在烟雾中的两个字。他皱起眉头。
　　到底在说什么呢。这样想着，弗兰被不知何物贯穿了腹部，意识在剧痛中陷入一片混沌。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贝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的同时粗略检查了下自己的受伤状况。还好都是不算严重的擦伤。没有包扎，贝尔艰难地转头，四处搜寻弗兰的踪影。
　　到处都没有。树林里一片宁静，好像大爆炸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恐惧的种子在贝尔的体内萌芽，一下便急速成长起来。在哪里，王子的小青蛙到底在哪里。
　　一阵风带来浓烈的血腥味。是左后方。贝尔猛地回头。在那里他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一个人仰面倒在地上，衣服上全是划破的口子。他的腹部中间赫然插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断枝，大量象征着不祥色彩的血正潺潺不断地涌出来。
　　贝尔茫然地想，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孩怎么身体里能储藏这么多的血。他拖着步子走过去。

近了。近了。当他看到弗兰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时，刺激着不快感和恐惧的绝望瞬间爆发，仿佛体内的五脏六腑被刺激着生理厌恶感的虫子啃蚀殆尽。
　　他的弗兰，之前还不断吐槽的他的小青蛙，此刻正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如果当时在右边的是王子就好了。
　　如果当时王子能早一点察觉异样就好了。
　　如果当时王子能挡在小青蛙前面就好了。
　　没有如果。
　　绝望的一部分含义是失去重要的人或事物的时候所体验到的情绪。不会绝望，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我们称之为“神”。
　　贝尔曾经以为自己是不可能绝望的，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哥哥并以杀戮为人生目标的堕王子怎么会有“绝望”这个没用的东西。天才的他以为离“神”的位置最近的人非他莫属。
他终究还是体验到了。在重伤不醒的弗兰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
　　贝尔小心翼翼地抱起弗兰，探了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但应该还有救。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把精力分给快要崩溃的自己。可是，再怎么忍耐，痛苦始终无法从心中彻底抹去，残忍地回响在耳畔的，依旧是这么几句。
　　——前辈，me不在意。
　　——你知道的。
　　——如果前辈听不见的话，me就是前辈的耳朵。前辈的背后，由me来保护。
——弗兰，王子一直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的。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守护王子的背后的。
　　——所以你，别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