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察大典历来是三载一计，眼看转过今冬，明年开岁之是便又该是新一轮。按照往年惯例，都察院与吏部会同，大典只察三品往下的在京官吏，但掰数着头两年的要事，桩桩件件皆是在上头浮动，不解一解这门岔子，总觉得心里头不够瓷实。）
（今个本无朝会，往都察院衙门里头去点了卯，不曾回家里去歇闲，又上了马车让给送到东华门外头，把跟来的一竿子听随车夫留在外头，独个下了车进去。沿着体仁阁外的夹道走，眼看转过崇楼角，再进了景运门。手里搪着一本唐黄封底的请安折子，照例先递进去给奏事处，再往乾清宫外头去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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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今日心气儿颇高，一早便差李连顺往乾清宫来递话，称是慈宁宫的小厨房里近日琢磨出些别致的吃食，请万岁爷午间过去一块儿尝个新鲜。皇祖母既是有此兴致，且今日恰是歇着闲，自然不能拂了意，是以利索地应承下来，继而打发他回去复命。
殿外日头正晴好，连绵交织如匹锦的灿金光线一泻而下，自窗格儿当间铺淌进来，一室乌金地砖几乎是要反镀上一层熠熠光辉，甫望之下，直是有些刺眼。这功节儿暖阁南墙多宝阁上的鎏金自鸣钟才刚鸣过响，粗粗算上一回，约莫应是巳时光景。倒也不先急着过去，往暖阁里换了一身家常缂丝缎面的银狐嗉筒子，便往炕头上歪着，又拎过一本杂记册子来慢慢翻阅。
一目下来不过十小行儿，尚未捻篇的功夫，福卿安便也自外边儿进来，先是醒了礼，而后方道上一嘴，‘傅总宪进宫来了，这会子正跟外头候着传哩。’目光依是落在书页上头，随口应上一句。
：“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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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卿安往外头去不过片余刻功夫，待是斗彩雕漆填云龙纹拱门之间悬垂的明黄织络帘子复又打起来，眸光略往上抬，便也见得长骁大步迈上一段儿，自外殿穿行进来。待是一番中规中矩地君臣之礼，允他起身的功节儿，继是将下巴颌儿一探，往下首离得最近一处黄花梨阔背交椅上示意。
：“坐着说话。”
适才歪靠住暖炕内侧明黄绫软引枕上的身板儿稍是往前倾，将脊背挺直。炕几面儿上铺陈一方杏黄垂络的滑丝绸帘，手中原本攥着的册子虚虚往上一撂，方才侧了大半个身过来。抬手去扽平褂子前脸儿上的襞褶，一并兴口择言回说。
：“京察历年皆是由都察院与吏部会商共同主持，明年自是依照旧例去办即可，何需朕赘言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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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无外乎是淅淅沥沥春雨如油，倒是难得见晴好的晌景。这会子外头披沥辉煌的晴朗光线丝毫不掩地倾投而下，虽是于炕窗底下背阴而向，然那热度依是徐徐往褂子后脸儿上攀来。是以闲坐片刻，便也往炕边上挪去，继而立起身来松着步子往前去踱。
长骁这一水儿话音聆闻入耳，三头两句便也揣清了他的来意。诚然，自前年以来，山东舞弊，福建贪墨，乃至六部九卿里林林总总的琐落事，与金銮殿上位列前班的这些个柱石栋梁有无牵扯，我这头合该是门儿清。而至今按捺不动，也并非纵容无睹。
待是拎着步子散至御案前端驻定，方才折回身来，面儿上披露些沉吟的神色，旋即又将头摇了摇。
：“你这一说也不无道理，但这些个部堂统制们毕竟是朝廷的脸面栋梁，若是同底下的京官放到一处纠稽，却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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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旁的事了。”
眸光于长骁面儿上稍是停留，待是他应言回说，便也将下巴颏儿稍稍一敛，如是一遭话，便是示意他可跪安退去。这会子捋着楠木夔龙云纹阔面御案的东头往后行去，待是往那蟠龙錾铜描金御椅上落下座，方才将双手一并往上阔抬起来，十指交错叠握，将手腕搁搭在御案边上。当下长骁复又撂袍下拜，堪堪要将一套礼数周全，临这功节儿，自个儿原本端平舒展的眉头甫是往上一扬，旋而探出手去往下虚虚一按。
：“且慢。”
挑头的寥寥两字道出来，便也暂且没了下文。倒是长骁这一遭算不得妥当的提议给自个儿心里头提了亮，京察纠稽朝廷大员虽有失体面，然是要从这些官场里的油子里边儿探个底，倒也无需明面铺张地费事。
：“今次京察，三品以上的大臣要员便由你私底亲自过核，至于纠稽结果，就不必同底下的一块儿报到朝堂上去了，待你捋清过后，独写个条陈给朕呈上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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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尚且记得元年历始之际，自个儿挑中长骁来总宪都察院这一起子科道言官，个中其他缘由赘述不言，但更多的仍是看重他这厚朴耿直的根性儿。且是尚可见欣慰，这十数年的光阴淘沥，亦并未将他这份秉直磨砺成圆滑。是以这功节儿聆得他这一遭直往的话磕，不免是在面儿上挂出一番笑弧，且乐出点子动静来。
：“无妨，朕既允你去查，就是信得过你，自个儿捋自个儿的底，也就不必了。”
话音囫囵一落，适才往前稍倾的坐姿便也往后头仰了仰正，余下搁置在身前的那一方手移往旁侧，掌心向下，便顺势覆撑在案面儿上。而头先探出去的手并未收回，这会子便也顺势往外一拂示意。
：“若没旁的事，就跪安去吧。”

（自个本心里头好算是坦坦荡荡，也就恭等着万岁爷的示下，原本以为大约是要再指派别的人一同办差，却也不妨听来这一嘴回应。甫是愣愕一番，面上便跟着浮起一片感戴的神色，但御前忌讳形于表色，忙是将这份乐劲掖下去，又行足礼数应了是，方才退出暖阁去。）
（沿原路折返，验明身份过后，顺顺当当出了东华门。待是往马车上坐妥了，前头的车把式便照常问了一嘴去处。原本是要趁热打铁往吏部去将这事敲定个大体，但询了时辰，约莫是要近午时，一则恐扰了别人休息，二来一空闲下来，始觉得腹中有些辘辘，这才按捺下心思，让送回家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