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说:世间生灵之中,当属人最残酷,只有人在施加痛苦时,还能沉迷于其中的乐趣。
安茉的记忆,从4岁开始。更为准确的说,是从3岁半开始的,如果那些饥饿的感觉串在一起,会是一只生了锈钵子,铝制的,磕磕碰碰的有了很多的小坑。因为长时间的在大铁锅里蒸饭,在就被菜汤和酱油透了本色。
人的记忆很可怜,越是不快乐的东西越是记得好久。久到一辈子都没办法把那些腐坏的影像抹杀掉,如同人的出身。
那是1980年。
买麻花、大米和稍好点儿包装纸的点心,除了手绢里包裹的紧紧的汗汗渍的零零散散钱,还要粮票。粮票更像是缩小版的人民币,很好看,甚至比人民币的花色和款式还多。供给的食物种类,若是没有了粮票,钱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人惦记着,但却不管用。
安茉的外公最自豪的事情很多,比如他是日本人的高中毕业的,比如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比如他上班的时候能骑着永久牌的二八款自行车,比如他有两套板板的人民服,一套是黑色的,一套是深蓝色的。比如他能一口气和安茉的外婆剩下六个孩子,比如他的早餐是有牛奶的,比如他能在供销社堂而皇之的领到配给的粮票,然后在大石桥买到弥足珍贵的大米。
安茉就是吃那些大米做粥时,上面糨糨糊糊的半透明的沫子长大的,在她长牙之前。虽然也能在早上厚着脸皮蹭外公一斤牛奶中的半斤,但那半斤牛奶总不能支撑全天,米糊就成了安茉的口粮。
外公素不喜女孩儿,当然也不喜欢安茉这个外甥女,若没有被瓜分的半斤牛奶还好说些。更何况安茉不到两岁的时候,外公最为得意的儿子给他老人家生了孙子,外公笔挺的人民服差点儿被他的喜悦撑破了。
“也该送回了吧?”外公抱着大孙子兴奋的哼哼着,每次看到安茉扁着嘴巴抿着外婆用勺子刮出来的苹果肉沫就紧皱眉头。
这是安茉三岁半的记忆里,外公常叨念的一句话。她其实很想取悦老人家,比如她张牙舞爪的动作是想逗表弟笑的,那孩子老是哭安茉也没办法。
“往哪儿送啊?”外婆慈眉善目的揽着安茉,用手绢擦着她嘴角的口水。
安茉很喜欢外婆身上的味道,因为那种味道象妈妈。虽然她一直到六岁都不知道谁是她的妈妈?谁又是她的爸爸?在她最初的词汇和最初的印象中,只有外婆外公,还有待字阁中的几个小姨,还有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舅舅,还有一个一口气能说出来几十句话的舅妈,舅妈看她的表情就像门口密密麻麻高粱地里的黄鼠狼,阴阴的透着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