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一行以后，连日闭门不出，到得元宵佳节，经兄长允准，才带了侍从出门观灯。长久关在宅邸，此时骤得自由，兴致当然格外的高。逆着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潮款款而走。道旁花灯成海，烟火灿烂，仿佛今夜整个长安都在狂欢，永远不会在夜色里沉沉睡去。路边小摊有售卖元宵的，围着好多的人。见状也兴致勃勃挤过去看，看的人好多，只得踮脚使劲儿的张望。只见那做元宵的伙计正一圈圈飞快摇动手里笸箩，芝麻糖馅在雪花也似的米粉间翻来滚去，一瞬就裹上层白霜，犹如滚雪球般渐渐地圆润起来。正瞧的有趣，被人推了一把，原本占据的好位置立刻不见了。想着人太多，也不敢再挤过去看。携侍从们走走停停，走的两脚酸麻，暂且扶墙站着歇会儿，一抬头，却见一道台阶，高高的直通一处庙宇，细细看时，原来是城内颇具盛名的月老祠。心念一动，命众人在此稍后，自己忍着足下酸疼，缓缓走进。月老祠当中端坐的是塑成金身，手持红线，慈眉善目的月老，左右楹联写道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祠中有两人合抱的连理树，上面挂满了红丝绦，同心锁。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若有所感，在像前蒲团上盈盈下拜，取过签筒，闭目摇晃。暗暗想着，也不知被我掷出个什么来。摇了好一阵，可算有一支掉在地下，慌忙捡起看时，脸色一变，原来只是一支“中上”，再往下看，玉颊生晕，不知所措。原来那上面附着句旧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春冰虎尾，烟雪殊绝，金吾弛禁，盛饰灯影，映满城通明，京畿火树银花，舞衲联翩歌声入云，诚是难得佳景。本坐定高处窗前观灯，忽而兴起，拾步下楼，一行沿街人潮涌动。折扇半开，且轻摇缓步，偶遇貌美佳人闲话一二。待略有空旷处，定睛细看，便合扇负手漫步中庭。恰见身量窈窕女子俯身拾签，几步行前，戏谑念出】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小娘子相思哪位郎君啊，告诉哥哥听听。
@孟玉楼_

【按说求了签来还得请人解签，可是两句诗看在眼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也不想让人发觉。只因记起了后一句便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之苦，难怪不是上上签了。从未体会过何为“相思”，然而脑内不由自主浮现起的，是那日华山下遇到的那个人。当日一别，只道就此忘怀，怎知今时今日，还会想起他来？既羞且惧，忙忙地寻那签筒想把灵签送回，不妨身后一个声音猛蹿入耳中，愣了愣，霍地回头看时，不是那“怀宣”却又是谁？】
是……怎么是你？
【险些脱口叫出怀宣二字，好在生生忍住。只是这一惊之下，手里签子啪地落在他脚下。不便贸然去拾，横他一眼，下意识地起身退开一步】
我……
【硬是咬住了相思二字，一遇到此人便束手束脚。恼怒顿足，转口言道】
我自求我的签，与你何干？再说了，我可不记得我家还有你这样一位兄长。你不要哥哥长哥哥短的乱说。

【弯腰拾签，于指间摩挲，似年岁远久已光滑似玉，眉梢一挑，伸手向前，签置掌中】
不要了？
【安然站定，华山偶遇可是，铭记在怀——十趾连心啊，包括脚趾】
怎么是我？
缘分，月老的缘分。
【似笑出声，倏尔消散几不可闻】
好妹妹，怎得就忘了华山脚下良辰美景，一番好事？

【他低头拾签，自己站在一步之外，待要夺回时已然不及。见他执签向前，急欲趁机取回，忙伸出手】
情愿丢了也不给你。
【想起当日兄长一番教训，说是再遇此人，能避可避。可是如今，避无可避，为之奈何？他往面前一站，自己只得再退一步，跨过蒲团，靠上神案】
这样好的缘分我可消受不起。
依我说，是冤家路窄才对。
【好在他今天也是只身一人，在这月老祠里谅他也不敢如那天一般胡来。稍稍宽心，闻得后语，顿时吃一大惊，怒上心头】
你……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人惯会胡说八道，我不和你说了！
【自知和他分辩不得，倘若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吵嚷起来，自己的名节，孟家的名声都要大受污损，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凝神细看，是灯影烛红之下淡影云光，惊觉月老真乃名副其实。偏首带笑，由人动作，掌中一空，刹那间的触感似古玉微凉，须臾则散，五指微屈，倏尔收手负后】
冤家路窄，小冤家？
【咬词辗转，歪解人意，长臂一揽，娇柔在怀】
怎么，踩了一脚就想逃之夭夭？
【制人在怀，使之动弹不得，朗声笑道】
小冤家。

【劈手夺过灵签，松了口气。这人油嘴滑舌，死性不改，我现在是一点也恼不起来了。再不搭理他，只管扭头离去。哪知脚步方起，忽然手臂一紧，竟又落入他怀中，挣脱不得，只得回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若非公子你行事荒唐冒犯于我，我哪敢踩你那一脚？难道你还要踩我一脚么？
【他这一嗓子喊出去，吓得我背生冷汗，四下一张，脸颊顿生滚滚红晕，两手捂住他嘴，眉眼一立，低声怒道】
你再胡说？我家兄长稍后就至，看他如何饶得过你。
【似他这等人，自然不会畏惧我兄长，只不过抬出兄长的名头想让他多少也忌惮三分，免得以为我孤身一人就敢胡作非为】

【觑他神色，料是不好，又不敢叫喊，只别过头避开他视线。哪知他竟轻薄至此。挣扎不出他的掌控，又撞见上首俯瞰众生的神像，和周围几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脑内空白一片，险些当场晕去。少顷他可算放开了自己，已是喘息不定，站立不稳，但事已至此，心下反倒镇定些许。候了片刻才缓缓地道】
你自然不把他看在眼里，否则你就不会明知故犯，一再地欺辱我。我不过是刺史之女，比不得你天潢贵胄，但我也需告诉你，休将我当作那起风尘女子可以任你所为，百般轻贱。你固然用不着怕我兄长，可他若知你所作所为，也未必就怕了你。
【可惜兄长不在此地，救我不得，思及此处，眼眶微红，觉得自己遭了好大的委屈。突然想到侍从们还候在外头，急欲脱身，便又道】
你还不放手？一会儿我家人寻来，可不会让你就这样走出去。

【怀中绵软似无骨，芙蓉面上泫然欲泣梨花带雨，倏尔松手，笑道】
小娘子言重了，你情我愿花前月下，月老成好事，怎说欺辱二字？
纵是九五，也愿成人之美。
【负手退后数步，眯眼正色】
哦？那我倒想看，如何叫我走不出去。

【本以为他听了这话，总该有几分羞愧，看来我太低估他了，他的面皮比大雁塔的砖石还坚硬厚实。哼了一声】
你情愿，我不情愿，怎么不是欺辱？既是欺辱，也就用不着什么成人之美。
【乌珠一转，冲他点了点头】
好，那你睁大眼睛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们来。
【说罢，举步便走】

【缓开折扇，扮作风流，叹道】
不情愿，如何腮飞红霞，小娘子不实诚。
【后续】
何须他们前来，我随你一同前去，且看何方神圣也敢拦我在此？
【左右人来人往，亦有美貌娘子暗送秋波，还以轻笑，怀中香囊绣帕无数】

【我家侍从固然打不得他，但至少可护我一时，打定主意，当下便说道】
不实诚的是你，满口胡言。我若是再多待一会儿，保不定就被你气死了。
【且不管他，抬脚走出，忽一回眸瞥见他怀中锦帕等物，有些莫名的气恼，扭过脸去，脚步越快】
不敢劳驾，我看你还是留在此地，和大娘子小娘子们说说笑笑的好。

【合拢扇面，眼下香火繁盛，袅散似蓬莱，衣香鬓影绰绰其间，更添妩媚】
尽是冤枉，我所言俱是出自肺腑，小娘子不信，难不成要我剖心？
【安步随行在后，于长安闺秀之物，来者不拒，笑问】
小娘子不要送我香囊？

【此人如影随形的跟在后头，气恼过后，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骤然一个转身，向他说道】
你要是真当敢剖，我才服你。
【定定瞧着他揣在手里的香囊丝帕，鸳鸯合欢的纹样，绣工颇为精致。再瞧瞧左右众女，微笑道】
就怕你还没剖出来，这里的大娘子小娘子们，先一拥而上打死了我。你爱跟着，那便跟着，只是千万好好地揣着你的宝贝香囊，这可都是诸位娘子的心意。
【忽见连理树下有售卖祈愿用的红色丝绦，当中穿着红笺一叶，末端各自挽着同心结，下坠铃铛两枚。有青年女子在红笺上写好祝词，便在铃声叮当中将红丝绦抛至树上，丝带缠绕树梢，便再也无法解下了。这才想起女子们的传言，说是抛的越高，心愿就越能得以实现。走到树下看了一阵子，按捺不住，也挑了一道来，执笔写下两行小字：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墨迹稍干就立刻将红笺对折。手捧丝绦，抬头观望，只见合抱大树上密密匝匝的红色垂落，犹如杨柳柔丝，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一次就掷到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