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索德,你将来想成为什么呢?”
对于幼稚的孩童来说,将来这个词就像大地与天空的距离一样遥不可及——想象自己道路尽头将可能会见到的景象,对连同现在的周遭都看不太清的稚嫩的孩子来说足以泛起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为了这个问题,不管是潜意识还是主意愿都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成为自己所回答的人——于是我开始认真寻找答案——决定自己是谁。
我还记得阁楼上的藏书室常年弥漫着苍老的时间的气味——这是我更为喜欢的形容。我想这一定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被凝固在时间断层中的文字,隔着那些不轻不重的墨迹你可以窥见一角过往时光中定格的一瞥。我在无数断层中找到了我自己。我是指,我决心成为的我自己。
“我知道我自己要成为什么啦!!Rune Slayer——……”
……
“……抱歉。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夜色抓住了我的视线,凭着符文不见停顿的脚步声我把头转向右后方。
我想即使是在夜色中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双眼一瞬间又烧起了轻快的火焰——大概是因为我的主动搭话,他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那种近乎天真的骄傲。“你指什么?”
夜间的气温即使数值上与白天并无差别,也会因为眼睛被黑暗撮住的不安感而更冷一些——我努力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居高临下的,严苛的,寒冷灼过我的身体,疼痛的清晰让我几乎要掉进幻觉中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幼时我因兴奋而含混不清的口齿,也有随之而来重重的耳光。
【你记住,赛格特的姓氏不是给这种亵渎骑士尊严的歪门邪道玷污的。你的姓氏只能与骑士领主齐名,你是未来的Lord Knight——】
“……我是说……我的脾气一直不怎么样。”
“你忘了吗,我小时候认识你的,这种事情我还是记得的——啊,不过你现在更神经质了不少。”
我揉了揉因为绞尽脑汁搜刮说辞而隐隐跳疼的太阳穴,口气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尖刻。“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必要用这么直白的词语。以及,离我远点。”
从身后骤然快了几分的脚步声听来他并没有注意我在说什么。“你看你看,你又来了。你干嘛非得这样呢?”
难道要我他妈告诉你你一接近我就感到浑身刺痛身体里的血管都要沸腾的爆炸吗?那个怪物试图把我的皮囊割开撕碎然后冲出来?哦天不要再开玩笑了——我还不想让对面自称认识我的人知道我除了变得更神经兮兮以外还变成了一个有妄想症的疯子。
我还记得我的大半童年都是在训练场上度过的——其余的时间我都待在了阁楼上的藏书室里。密密麻麻的字句之下埋葬着死去的时间,在那个不了了之——说是被强行扼断更合适——的问题之后我日复一日感觉自己与这些愈发相似。不管是历史悠久的木质结构,还是成百上千的古老书籍,我想我与那些死去的东西已经有什么地方开始重合了。看,屏住呼吸,除了还在跳动的心脏之外,我与这地方别无二致。
我也记得从藏书室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后院里那个人工湖。揉碎的阳光在湖水上闪动的时候时常灼痛我的眼睛,湖水沉默地蜷缩在精致的假石圈中偶尔被掠过的风揉出半丝慵懒的皱褶。
“……我发火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好吧,我想你说对了,我就是有点神经质,大概已经算是疯子了……我想任谁处在被王国追杀的情况下都不会比我正常多少。”
“大概吧。”符文的声音是刻意拖长的漫不经心,在黑暗中稍稍有种浑浊的质感。但几乎是下一秒,又恢复了那种带着天真笑意的骄傲与轻快——“这么说来你可真是个幸运的疯子。”
“……你指什么?”居高临下的,严苛的,寒冷灼过我的身体,我用力咬紧了牙。
“你蜷缩的‘家’,那么漂亮呢。虽然是狭窄了点,但是总比广袤无垠一望无际的空茫和孤独要好得多吧?”
虚幻的疼痛咬上我的后背。我站住了脚步。
“符文杀手,你想说什么?”
“啊?我只是说你家很漂亮而已,怎么了吗?”
他的手心里小小的火焰肆意舞蹈,把我的眼睛灼得生疼,连着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火光下他的眉眼间是近乎天真的骄傲与柔软。
-
逃亡的道路磕磕绊绊,尽管我从未开口请求过他,符文依然以远远高出一倍的积极性带着我四处逃窜。直到现在我已经有点惊讶为什么我在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的容貌和我奇迹般的相似度——这一点还是我从旁人的表现中反应过来的——我还以为我们光是看起来就足以拉开一整个世界的距离。
“喂——骑领,我去弄了点面包回来,吃晚饭吧?”
“……我不饿。”在他嘴角含着的那丝熟悉的骄傲笑意之下我感觉到幻觉中的疼痛又开始灼烧我的身体,我放下手中条件反射抓起来的巨剑侧身扭开了头,“离我远点。”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难道说你还没记住我?我可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你记恨我的事情。你在躲我吗?”我听到他哼笑了一声,脚步跨进了房间。“明明是你在向我求救,到头来用这种态度?你还真是个神经质的……”后面的词语被他压低声音漏出的模糊的轻笑巧妙地掩过。我想我就算不去看他也知道他的表情——那种近乎天真的骄傲与柔软。
“我不记得我向你发出过求救。是你自己突然出现然后死缠着我不放的。”
“你有。”
“我他妈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到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血液又开始躁动,只存在幻觉中的灼痛淹没了我的身体,我用嘶哑的声音冲他咆哮起来。
“你着急什么?没有就没有,算我记错了吧?”符文眯起眼睛,那种已经开始接近淡漠的骄傲一闪而过。他笑起来,“你可真难相处。”
我转过头不再接触他的目光,这间破旧而肮脏的房间是我们用身上最后的钱暂时租下来的,我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墙角正静静伏在网上的蜘蛛上。听到他离开的响动时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向他求救过——但那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压根就没指望他能救我,事实上到现在我已经清楚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与嘲讽——我曾想成为他。但也只是想。在家族以失去姓氏为威胁的情况下最后我只能放弃了我的梦想,愿望,心——以及我自己。
我他妈居然暗自祈祷过他能救我——我还真是个疯子。我冷笑一声,横过手臂掩住了眼睛。总有一天我会被那个不知活在真实还是幻觉的沸腾的怪物撕开身体——所以说符文的存在只会杀了我。脑海里又闪过符文那张与我近乎如出一辙的脸——以及骄傲而柔软的眼神。
但见鬼的是,符文是怎么知道我想过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