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by.月壹
天已经黑下来了。
贝利尔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这座城市在黑暗中仍不肯闭上眼睛，它即将进入又一个不眠夜。灯火点点如星辰闪烁，如将暮的巨兽，映衬着红的异常的夜幕。
他叹了口气，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银质的烛台中燃着蜡烛，它们的火光非常微弱。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房间里亮如白昼，那光芒要比黄豆大的烛火耀眼的多，足可使他再好好打量一遍这座他住过了整整一个伯度的古堡。
地面有褐色的上等红木铺就而成，墙壁上嵌着各种材质的装饰。正西面的墙上挂着两幅肖像。一副是贝利尔当年受封亲王时所绘，画中他穿着黑色的正装，带着黑星石鼻钉，手持龙骨魔杖，深紫色的斗篷上连着黑天鹅羽毛的领子。另一幅画所绘的是与他同一日加冕的新魔王…哦，算了，还是把这幅画取下来吧。他的卧室从不让任何人进入，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那些。
弧形的穹顶上绘着一些图腾，还有魔界壁画中常见的传统初代恶魔像。眼下，那只赤红色的大恶魔由黑曜石镶嵌成的眼睛郑一闪一闪地露出些诡谲的光芒来。由于古堡完全是由雪松构架出的木质结构，这会儿贝利尔甚至能嗅到一点淡淡的松香味儿。
靠门有一张个头不小但形制异常精巧的镶银雕花几，上面摆放着他平时常用的茶具和…啊，是一束黑玫瑰。
贝利尔踱过去，拿起那束花来。这是今天早上那人给他的。大约时间下来后放置的时间太长，那花已经有点蔫了。他抱着那束花，走到床边，将它放在地上。长宽超过十英尺的大床周围早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玫瑰，以至于贝利尔不得不留神脚下，小心翼翼地走路才能不碰倒任何花束，这只是这一个月收到的花，不算他在无以计数的漫长时间里扔掉的那些。
花束中间的小卡片上，全都竖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有些话似乎是很早以前送的了，已经干得皱成了一团。更有些花瓣早已掉光的，只剩下一根毫无生机的杆子，脆弱得仿佛一碰便会化作粉尘。
贝利尔随手拽下几束花上面的卡片，爬到床中央坐下。
“小猪，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笑容。”
“小猪，我爱你。”
“我的生日宴不可以再逃跑了！”
……
看了几张，贝利尔烦躁地随手把他们扔在了床上，不愿理会。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燥热，松香味越来越浓了。
贝利尔看着天花板，开始发呆。
一万年。
自米迦勒与路西法成婚，圣战结束，神回归意识体，已经一万年。
万年以前，魔王退位，玛门加冕魔王，贝利尔则在同一日被封为亲王。
自此之后，他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瞰魔族众生。那些曾经蔑视他，侮辱他的王公贵胄，皆为他的臣子。
贝利尔与过去不同了。
他不用再仰望罗德欧加，不用再为了活下去这样简单到可笑的理由忍气吞声，不用再为了高位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血肉。
太不再渴求爱。作为魔王之子，他又妖冶的容貌，高贵的血统和地位。他的身边从不缺情人，每年伊罗斯盛宴他都是男宾们追捧的对象。
游走在着一切之间的贝利尔，觉得自己应该是快乐的吧。然而有时他又会想，这样的生活好像与过去在奴隶船上时没有什么区别。他依然好累，却没有了当年的生气。
到底缺了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堆满了太多宝物，多到…多到从前被他视为珍宝的黑珍珠，都不能再入他的眼。他看着手心里的那颗黑珍珠，黑珍珠的光芒如喑哑的歌，可他却听不到声音。
犹记当年，他最大的梦想是得到一颗黑珍珠做的鼻钉。
同样记得，那时，有一个人送给了他一个。
虽然谎言撒得很拙劣，虽然那天的最后，他去和别人约会了……但是那是第一次有人带他飞翔，也是他第一次过情人节。
可那只因为他长着这张脸。
爱吗？
不爱吗？
他看着映上了红光的穹顶，呼吸困难。
贝利尔爱着一个人，一直一直。他知道。
可那个人是谁？
是谁！
发泄一般地，他把那枚鼻钉砸在床上。
究竟是谁！是谁！他爱的那个人，是谁！
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在虚空中感受到爱！
但却看不见对方的脸。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玛门。
然而直到一天，玛门送给了他第一束玫瑰花，对他说：“我爱你。”
贝利尔却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恐惧如潮水漫上他的心头。
不，不是。不是他。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所爱的人，会在他失意时鼓励他；会在他伤心时轻轻地拥抱他；会在情人节的时候带他去飞鹰瀑布。会在每一个日出轻吻他的眉，会在雨天静静地抱着他，会在晴朗的日子里和他一同漫步索罗河畔。
贝利尔惊恐地发现，原来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同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可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人是否已在自己得到玛门否定答案的那日死亡？那人的温柔是否也已被自己的绝望弄得粉碎？
再看那盈满红光的穹顶，他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伸出手，松香那种让人昏昏沉沉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他抚摸他的脸。
“…是你吗？”他问。
“…是我。”他听见那人回答。
…太好了。
不论我经历了什么，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还在。没有走开。
那么这就够了。
在合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窗外嘈杂的声音。
☆
新历10000年，12月12日凌晨，龙泽洽姆宫，即贝利尔亲王府失火。
魔界第一黑巫师贝利尔亲王卒于大火。
听说那天清晨，罗德欧加的天空被染成了红色。
魔王玛门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废墟中奇迹般完好无损的玫瑰花，和亲王那颗美丽如晨曦般的头颅。
他在微笑。
生日快乐，玛门。
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