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快樂!」
長野縣警本部的女刑警伊丹千惠子爽朗的聲音回蕩在搜查一課的辦公室里。「敢助君、諸伏君、由衣醬,聖誕快樂!」
「千惠子醬也快樂哦~」
「哦,謝啦。」
「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
三個應答的聲音接連響起,即使不聽聲音也可以回答的內容判斷出是發自誰的口。
「你們三個今晚有什麼安排嗎?要不要去逛街呀?」
「呃,不了,我……」大和敢助支支吾吾地推辭。天知道陪女孩子逛街Shopping是他的死穴啊……
「啊,我就不去了,我得去醫院看我媽媽。」諸伏高明也溫和地婉拒了千惠子的邀請。
「什麼嘛~你們怎麼這麼不捧場~」千惠子見高明比較好說話,便死纏著他不放。
「呃,真的,我有一陣子沒去看我媽媽了,元旦再說吧……」可憐的高明被逼到牆角,只好使出拖字訣,接著立刻三十六計走為先:「那麼我得先走了……」
「好吧!一言為定,不准放我鴿子哦~」伊丹千惠子乘勝追擊。
諸伏高明如蒙大赦,忙不迭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連一向十分珍愛的三國志也沒能來得及帶走,孤伶伶地躺在抽屜里。
不過千惠子之所以黏著高明,真正的目標其實是他的死黨——大和敢助。千惠子剛進本部時大和曾帶著她實習過兩個月,之後懵懂少女的一顆芳心變完全被這個硬漢派的警部擄走了。
——好吧,我們可以相信對這種事十分遲鈍的敢助君不是故意的。
嗯,言歸正傳。不同於由衣的含蓄,出身名門的伊丹千惠子是個非常直率的女孩子,對每個人的好惡都十分明確;自那以後她便經常跟著敢助跑,每次要去案發現場也都央求著要和敢助同一組。敢助雖然不大樂意,也拿她沒奈何,加上千惠子平心而論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久而久之他也半推半就地默認了這個情況。
很顯然,千惠子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拖著高明去逛街的話,不管他再怎麼好脾氣,總是會失去耐心的,而為了避免這件事發生,十之八九他會拖別人下水,而他會拖的大概只有那個人~
嗯哼,伊丹千惠子對自己的「計謀」十分得意。
「啊,對了,敢助君,過來一下~」千惠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拉著敢助閃到角落里去了。
「……」上原由衣一語不發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望著心上人離去的背影。她一向很喜歡千惠子,不想傷了少女易碎的玻璃心,因此一直將對敢助的情感深藏在心中不曾流露,而其他同事們也很有默契地沒有拆穿這件事,是以千惠子對由衣的心事全然不知,還經常找她訴苦,不外乎是大和敢助對她不理不睬等等等等。然而每當從千惠子的嘴裡聽見那個名字,由衣纖細敏感的心總會掠過一陣陣刺痛,細細的,就像針尖划過一樣。過來人的她當然知道千惠子此時拉敢助走是要做什麼——今天是聖誕前夕,肯定是送他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吧。
唉,這怎能怪他們呢。由衣扶著額頭,有些懊惱地想。自從回歸警界後,自己就一直鬧彆扭似地,有意無意地躲著敢助。雖說風林火山事件過後他對自己說的話確實令人感動,但似乎也就到此為止,沒有更多的交集;每當別人問起,兩人也總是很有默契地說「我們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由衣心想,這真是最傷人的話了。她的小敢明明就在她面前,卻好似隔著重重山巒般地遙遠,正是因為他們「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
從前在虎田家時,每個不眠之夜,由衣都會想起他。那時即使敢助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她卻好似能感覺到他就在她身邊。
現在呢?她苦笑了一下。
近在天邊,卻遠在眼前啊。
敢助現在依然叫她上原,可能是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樣就可以回到從前吧,但生硬的語氣和偶爾脫口而出的「虎田」就好像在提醒她,上原由衣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她無論如何努力,都只是虎田由衣。
真的是這樣嗎,小敢……
「由衣醬?由衣醬!」千惠子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有些擔心地望著皺著眉頭的她。「你還好嗎?看起來好像很難受……」
難受?是的,她的確不好受。換作是別人,恐怕也不會高興吧。
女性身體里似乎有個特別的機制,一旦心情不好,購物欲就會被激發。於是由衣拉著千惠子往外走:「千惠子醬,我陪你去逛街吧!反正今晚也沒有安排。」後面那句話,語氣中隱隱含著落寞。
不過千惠子顯然沒有察覺到,樂天派的她一聽到「逛街」兩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由衣甚至覺得就是在追捕犯人時她也不曾如此積極。「那麼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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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購物,首先會聯想到的便是銀座。聖誕前夕這晚,兩個女孩子在不斷增加的人潮中衝鋒陷陣,由衣還不時得制止千惠子為了節省等待的時間而想要亮出警徽的衝動。
「啊——累死我了!!」千惠子不顧形象地往公園的長椅一坐,「這簡直比加班還累~」
「完全同意……」由衣擱下手上的大包小包,「腿好酸……」
——這是距離她們有欠考量地衝入銀座的三個小時後。
「重點是——」由衣有點後悔地說。
「——我們買了太多東西……」千惠子懊惱地拍著大腿。
一旁的草地上站著五個大袋子、三個小一點的,還有幾只更小的袋子無辜地掛在兩人的手臂上。
衝動是魔鬼,果然不錯。
由衣欲哭無淚地摸了摸口袋。早知道就開車來了。每次都說服自己不會買太多東西,就不需要開車,結果……
「那個,由衣醬~」千惠子開口,由衣聽到這個語氣頓時覺得大事不妙——千惠子只有在有求於她的時候才會用這種嗲聲嗲氣的口吻。
「我想,我今天就住東京好了,我叫山倉爺爺來接我……」伊丹千惠子的爸爸是某家大公司的經理,在各處都有房子,東京自也不例外,千惠子口中的山倉爺爺是他們的家的管家。「你要不要留下來跟我住一晚?」
……果然。
真不講義氣。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邀請是十分誘人,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由衣掙扎地看了看一旁的袋子,又花了三秒想了想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啊,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節前夕。
既然是聖誕節前夕,有個地方自然是一定要去的了,於是她婉拒了千惠子:「不了,我自己坐車回去吧,還有些事得處理。」
「這樣啊……」千惠子顯然十分失望,不過也沒強留由衣,於是兩人在夜色中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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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終於回到長野縣,上原由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動。不像東京有嚇死人的人潮,長野的聖誕夜還是相當寧靜的。她駕輕就熟地到了那個她每年都會來的地方——那是一間餐廳「櫻咲」前的廣場,中間有棵不大卻非常典雅的聖誕樹。小時候的由衣非常喜歡看書,經常來餐廳旁的書店買書,後來因為零用錢消耗得太快,媽媽以為她到處亂花錢,就不給她零用錢了;有一次她向甲斐玄人抱怨,菩薩心腸的甲斐叔叔於心不忍,就自掏腰包給她買了本《三國志》——那本書幾經波折,最後到了高明手裡,幾乎被他翻爛了——,並約定只要好好讀書,每個月都可以送她一本書;這個約定一直保持到由衣小學畢業,不曾中斷。
而鮮為人知的是,她、敢助和甲斐叔叔原來是約定在甲斐去世那年的聖誕節在這棵聖誕樹下碰頭、要一起去「櫻咲」吃飯的……
物是人非,真叫人不勝唏噓。望著櫻咲早已褪色的招牌,甲斐叔叔說過的話依稀縈繞在耳際——
「櫻咲代表的就是朝日影(注:日本警徽)哦,櫻花盛開(注:咲在日文中即為盛開之意)就是朝日影綻放,也是我們做為警察一生所追求的目標!」
「小、小敢……」由衣吃了一驚,回過頭去,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念茲在茲、魂牽夢縈的大和敢助。
敢助逕自走向她,接過她掛在手上的幾個袋子。「真是的,買了一大堆東西又不開車,不重死你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由衣仍然處於驚喜中。
「哎呀,這還需要猜嗎?聖誕夜你會去的地方只有兩個,一是銀座,另一個就是這裡了;你和伊丹(聽見敢助是叫她的姓而不是名時由衣著實高興了些)晚上已經去過銀座了,我打了個電話問她,她說你自己回來了,那麼可想而知,你一定是來這裡了。加上那副多愁善感的表情,不難想到你一定是在想甲斐叔叔吧?」
「嗯,對……」小敢畢竟是關心我的,由衣想,他還是那麼瞭解我;這個想法讓她感到欣慰。「坐下來吧。」
「好啊。不過話說你是不是買了石頭還是鐵塊?怎麼這麼重?」大和敢助還是以一貫的方式表達了他的關心。
「秘~密~」由衣笑著說。
——她才不會告訴他,裡面是明天打算送他的一個驚喜呢。
「哈……」敢助挨著由衣坐下來,深深地呼出一口白色的煙霧,感嘆道。「好久,沒有這樣子了。」
「是啊,就只有我們兩個……」由衣感慨道。寧靜而安詳地,只屬於兩人的時光,上次像這樣的獨處是什麼時候?兩人都不記得了,只任憑自己沈醉在這樣的喜悅里,盼望時間就此靜止。
平淡自有幸福,看似平淡無奇的感情,才是最深刻而禁得起考驗的。唯有真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才能真正領悟這句話的意義;只有經過了波濤洶湧,才能體會到風平浪靜的可貴。
廣場中央的聖誕樹數十年如一日地散髮出古典高雅的氣息,在這樣的氛圍中,甲斐玄人慈祥和藹的話音徬佛又繚繞在他們耳際。
「讓代表正義的櫻花盛開,是我們警察一生所追尋的目標!」
甲斐叔叔,你的話,我們做到了哦。
由衣和敢助不約而同地在心裡默道。
你在天上,一定都看見了吧。
遠處寂靜而深邃的夜空,此時浮現了由絢爛的煙花所組成的「Merry Christmas」。兩人相視一笑,對彼此想說的話瞭然於心。
聖誕快樂。
由衣淺笑一下,靠向敢助向她張開的,溫暖的臂膀。
——與此同時,醫院裡的諸伏高明擱下手中的《論語》,正十分懊惱地望著敢助臨走前匆匆扔給他的那個玩意兒。
「真是的……這是把我當什麼東西啊?」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此時正無辜地躺在桌上,不甘示弱地回應著孔明君的半月眼。「每次都來這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