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还活着。”
A.“人们理所应当病入膏肓，不得不病入膏肓。”
彻骨的风裹挟冷然肆虐，在乌黑中泛起暗橙色的天空，一弯碎月已黯然。
她已经有很久再没见到他了。
被欢笑、喧闹充斥的耳目一片茫然，人们脸上不拘小节的表情，例如笑得眼睛睁不开，或拿手掩住张得牙齿全露的嘴，弄得她也想加入进去，尽情地笑个够。
这足以让她忘却很多不快了。
但她却掏出耳机，塞在耳中，让巨大的音量与外界的吵嚷冲击着，猛烈地撞着她脑部的神经，而顿然失声的四周，那些夸张的神色突然变得可笑至极，竭力地将那些毫不掩饰的讨论叫喝声在耳机音乐伴奏的蛰伏时率先推入，见缝插针地拨剌着她的听觉。
拉赫玛尼诺夫，爱的忧伤。
她让手在寒风中掠过，指尖忽弱忽重的擦逝感，拖起她的掌心，手指肆意弯曲跳跃着，如她正弹奏一曲钢琴。她蓦地伫立，看见面前那个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静静站着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
那是多久以前残留到现在的片段。
B.“黑夜有它存在的理由，正是让那些看得见光明的人成为一个盲人。”
“信，你说，我还可不可以再见到你的模样？”她彷徨着，倚在钢琴边，声音颤抖而无力，手一顺划过一串带有升降号的音符，“你看这些黑键……为什么我一碰就碰到了它们……”
她知道她旁边坐着那个人。纵然四周一片漆黑，她仍清晰地辨析出他特有的轻微安稳的呼吸，以及身旁依稀淡去的温度。
他回来了，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那是一个她最信赖的如家人一般的人。她仍然记得曾经他们的默契便是幼稚的游戏里，她张张嘴型，做做表情，他总能准确无误地猜出她在说什么。当然，她确信这不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侦探的洞察力，更是他对她的深谙了解。
“黑键有它存在的理由，始终带有黑夜的色泽。”
“它们是属于我的。”她轻轻地说着，手指于钢琴萦回，高低错落，划出长长的音符，“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曲子吗？”
一个问号抛出，久久的沉默，将她随口确信他能答出来的肯定撕扯得支离破碎，在这黑暗里仿佛构成一个无声无色的深渊，将他们一点一点地编织进去。惊愕中，她颓然地笑了笑，缓缓地低下了头，试图说些什么来将这个不好玩的玩笑一笔带过。

可是这不是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你记得清我，记得清往事点滴，却记不清我们之间作为承诺的音符。不是曾经把它们当作信仰来衷爱，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几年光阴你偏偏只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我还以为，你一直坚信它们，从未动摇。
“爱的忧伤，拉赫玛尼诺夫。”她面无表情，浅浅地抛出两个字，然后她感觉自己露出了一种笑容。然后她察觉到对方的愕然和更深的沉默，点点埋没在这黑暗中，只有鼻翼翕动的微弱得快要消失的起伏声，而却始终没有一缕哪怕黯淡得要稍纵即逝的光线。
瞬间，她感受到一股稀薄的气流腾起，身旁一切的感知消失了，空空荡荡。她的手瘫软下来，再怎么忍也忍不住，喉咙哽咽和短暂的窒息牢牢地锁住她，鼻尖逐层叠加无法消减的酸意迅速膨胀，羸弱的身躯蜷缩在钢琴旁，眼泪终于勃然而出，突然嚎啕大哭，脸颊氤氲着一大片湿润，连串连串地坠落下泪水。她听见了泪水浸入衣襟，沾湿地毯，撞上琴键的声音。
她就像一个无助而有心机的孩子，以哭泣来夺取他人的注意力。而就像从前一样，她的身旁，依旧是一滩无人问津的空气。
C.“你怎么忍心离去，是不是就算我等到天荒地老，哪怕失去了看见光明的能力，哪怕病入膏肓，你也不会回头。”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工作，哪里比她哭肿了的双眼重要，那些总是要等别人来处理的案件，是如何使他肯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把她搁置在一个她无法参与到他生活的盲点。如果这样，她应他的意离开也罢。
于是，她笑着和他说再见。她的双眸倒映出他沉默的面孔，以及逐渐转过身，他迈向远处的背影。
刹那间，她突然大哭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泣着，在人群的侧目中她近乎疯狂地揉乱泪水。不是后悔，只是奢望他会回头。
结果他没有。
D.“我是不是要死了。”
窗帘隔着一层阳光，透进来一分冷冽。他靠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钢琴和她。她亚麻色的长发倾斜而下，身着洁白的纱制连衣裙，看起来都觉得冰冷的赤脚踩着踏瓣。她的眼稍稍垂下，密实的睫毛遮住了瞳孔，静谧而安详的神色下，手指却痛苦地在黑键上颤抖着滑动。
“你现在不也又回来了吗，”她的笑容有些徒劳的意味，然后摇了摇头，“可惜太晚了。”

“你弹得真好。”他只是这样说，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刻意地逃避，“是肖邦的《黑键》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即使都是黑键，肖邦也能将它们组合得如此欢快……”她轻轻地说，轻得就如同没有说出口一般。
对啊。
白键是欢颜，是喜悦，是快乐，本应是主角，是人们憧憬追求向往的纯白。
黑键是痛苦，是悲哀，是伤怀，本应是插曲，是人们挣扎摆脱逃避的黑暗。
而为什么黑键唱了独角戏，还是能欢快如旧？
“我也觉得莫扎特更让人理解。”
他无由来的话语，使她良久没有开口。这些时日，他常常像自顾自地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她在说什么，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墙壁以生硬陌生而不确信的口吻说着话。
他变了。没有那些无穷无尽纠缠不休的案件，没有那些整日整夜吵闹不停的电话，他的一切都仿佛堕入了死寂，进行在一汪失声的海底，一举一动都如同向上飞逝消陨的气泡，只能察觉那一串安静得可怕的轨迹。
她露出夸张的笑容，也没有由来地说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E.“等我默默走到了最后，才发现，我的终点，只是一个无人区。”
从她离开医院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她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她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身旁，她还是不是会在母亲哭红的双眼和父亲没日没夜的叹息中虚掷剩余的光阴，终日沉湎于噩梦中，不愿醒来迎接一片黑暗，至少她的梦还有色彩。在看不到希冀的岁月，一切的荡然无存本应击垮她的身躯，让她无限地坠落，纵然疯狂地尖叫，也难逃无济于事的痛苦与折磨。而他伸手抓住了他，于她最脆弱的时光里，给了她不多不少的几句话。
她很清楚，他给不了她一片光明，但他的陪伴，至少让她不会因沉沦在黑暗的日子里浑浑噩噩，让心先一步死去。她还有余力再挣扎，挣扎，在这个病入膏肓的时代，试图用那虚弱的双手去捶落一片悲伤的鳞片，拼尽全力握紧拳头，哪怕折腾得鲜血淋漓，心未曾死去。
她仍能鼓起勇气，触摸那冰冷的钢琴，轻轻地翻开琴盖，拂去灰尘，滑动琴键，让那些熟悉的明朗的旋律再一次响起。

她也许做不到像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咽喉”，但她的一切还活着，呼吸微弱却又奋力呐喊地于虚脱中昂起头，独自向终点愤然挪去，不曾犹疑。
轻轻地睁开双眼，眼前认识一片空洞的漆黑，已习惯的恐惧渐渐以一种不知名的安心替代。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声音，察觉自己手边的温暖，细腻的触感，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的那首《爱的忧伤》，蔓延伸展直至包裹住心灵。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被一丝一毫地抽走，一阵一阵的痉挛在心中波动，然后她感到她自己浅浅地一笑，嘴唇缓缓地张了张，又合上。她只是伸出双手的大拇指与食指，用最后的力气把它们拼接在一起。
一个不成型的心，静静地指向他。
F.“原来，我们都病入膏肓。”
终究只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和一个听不见的人的一场作弄。
生命不过如此，慢慢地于黑夜中绽放，而又一瞬凋零，徐徐地于安静中绚烂，而又一刹消散。它们以最虚弱而又最顽强的力量，由存在没入陨灭。
在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至少，我们还活着。
-End-

沙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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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雨现在想说你好高产啊……

元旦快乐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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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忧伤的格调，不过真的好赞啊！元旦快乐！

霄雨字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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