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难得的好天气到来了。太阳慵懒地照在斑斓的大地上，到处是流淌的雪水。不过空气中却不是很冷，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大家三五成群，在空地上跺着脚，聊着天。小狗见了来往的行人，时而露出好奇的目光，时而狺狺狂吠，让人感到它的忠诚与可怕。
孤独在此刻不见了，或者，孤独在向我走来。
大家聊着天，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来到。裹着黑色尼龙袄的老人，围着围巾的中年妇女，玩闹的青少年们，都各自在自己的圈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只让人感到这个世界在寒冷的气息之外，是人的气息，在蒸腾，在扩散，辐射到每一个雪能够覆盖的地方——不止是河边的洼地被填平了，即使是这条与世无争的河流，也被上游厂房排出的污水所污染。我不知道这世界哪里还是纯洁的，或者是正化作一探黑水的白雪，又或者是这些聊笑的童真少年。
但这个人是没什么希望的，因为他童真的年纪已然过去，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斑驳的刀印和蹒跚的步伐，还有些许花白的头发在破旧的帽子下面，豁了几处的牙齿会在他笑的时候露出。我相信他的牙齿在之前一定不少露面，因为这是个爱笑的人。但凡爱笑的人，话一般都说不清。好像这个人嘴的产生，不是为了说话，而只是为了咧嘴，为了给寒冷的空气中间凑一丝笑容，是嘲讽，是苦涩，还是童真，不得而知。
他走进邻居的屋内，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上有些黄泥的污渍。
“那是什么？”
有人问。
他就细细从黑色塑料袋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来，这个塑料袋更薄，更干净。一般是用来装些更轻的物品。只见红色的塑料袋中，是一条并不贵重的烟。他歪着脚笑了笑，不齐整的双肩颤动着，整个瘦削而高的身躯像一棵被雷劈弯的白杨树，说不出的滑稽。
有人又问：
“你穿这么一点儿不冷？”
他含含糊糊，说话好像咬着舌头，还是笑着回答说：“干活儿，热。”
这时他已经站在各种圈子的远处了，还是一边高一边低，像他的帽子。我想他唯一齐整的也就是一双眉毛和眼睛，还有一道灰色的胡须。
“你身上可只有一件秋衣和褂子呢。”
他也不答话，只是笑着。好像天气与他无关。
这时大家又都将视线移回到自己的圈子，聊些与自己冷暖相关的问题了。等到太阳变成昏黄的，雾气加重，呼出大团白色水汽的时候，圈子就散了。老人回到了温暖的室内，妇女们为袅袅升起的炊烟忙活着，只有一两个孩童，拿了没有化完的脏兮兮的雪坨子，互相追逐。空气变得寒冷潮湿，像那些干枯的树枝给人的印象。小狗们仿佛闻到了肉的香气，早早回了屋内，在餐桌旁等着主人丢下地的耐啃的骨头。
那个人，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知何时被哪个方向压迫而来的黑色帘幕吞噬，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