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
1.我的节操又回来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all倾向但果断纯良卫不解释
2.本文有个大bug，请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解释（去死）
3.本文张良可能被我写弱了，但请相信绝对没有逆，不然请看字母君不解释（严肃脸）
4.ooc不解释
5.文虽然写出来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所以希望哪位给指点一下（鞠躬）
以上。

【章一】
整个世界大雨滂沱。
张良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侧身望向玻璃窗外。大雨冲刷出一层朦胧而阴沉的雾霭，傍晚的景色晕在其中模糊不清，远处天边与高楼交界的地方像是打湿的颜料般彼此晕渗，变得一片混沌。
从这里可以看到空旷的篮球场、幽森的小树林以及风格复古的学校大门，到处都人迹寥寥，即使偶尔浮现的人影也只是匆匆一闪而过。
他从未如此刻感受到的，人类如此地被天空所排斥。
雨水从玻璃上滑落晕开，整个视野便也扭曲晕渗。他转身要走，一抹灰色的身影却突然撞进眼帘。
他的视线紧紧粘住那抹灰影。灰影以相当的速度掠过学校门口，在他的视线里只逗留了几秒，接着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由于距离太远以及雾霭的模糊化，他看得不太清楚，只隐约觉得那大概是一团灰色的小动物，并且从其奔跑的弧线和动作来看腿部似乎受了伤。
高楼林立的城市，很少再能看到这类自由奔跑着的小动物了。他猜测或许是哪家的宠物逃出来了吧。
他微微莞尔，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教师休息室，不太用力地敲了敲门。
“进来。”这个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粗哑，又因为性格刻板的关系而显得厚重。
张良推开门进去又得体地掩上门，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不大的休息室一眼。
休息室里只有放学后迟迟未离开的范增和刚进来的张良两人。窗外雨声刷刷作响，在这狭小且封闭的环境中不断冲击回荡，形成一股压抑沉寂的氛围。
“班主任。”张良站到办公桌前微微欠身问好。
“嗯。”范增哼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备课的书本并摘下眼镜放好，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张良一眼。
“张良同学，你知道自己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吗？”范增将身体微微偏向张良，背光的严肃面容给人一种不太强烈的压迫感。
张良老实回答，“不知道。”
范增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你这次的成绩是年级第十。”
张良保持静默。
“知道为什么吗？”范增不透情绪地问着，接着从办公桌一沓书本下抽出一张试卷，“因为英语你只答了听力题。”
范增盯着不发一言又面无表情的张良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英语很好，如果后面的题目全部做了的话，年级第一是毋庸置疑的事。只是……你为什么不做？听说英语考试的时候，你在睡觉？”
张良避开范增的视线微垂下眼眸。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还算乖巧的学生，虽然今天这种情况从前也出现过几次。但今时不同往日，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是耍小性子，老师希望你能在最后端正态度，如果是心理问题，老师希望你今天能好好地敞开心扉谈谈。”
张良的神色毫无波动，甚至站姿都像僵硬般纹风不动。
“坐。”缓了缓，范增指着对面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尔后主动换了个话题，“你知道这次考年纪第一的是谁吗？”
“说起来，我和各位老师都吓了一跳。是我们班的盗跖同学，他和你是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吧，以前可比你差多了。以他最近这股劲头，高考时会超过你也不一定啊。”
张良听出话语中的某种意味，移过不知放在何处的视线睨了范增一眼。
“张良同学，”范增又皱起眉头，“你就不觉得有危机感吗？如果被超过不会觉得不甘和恼怒吗？”
“不会。”张良终于开口了，在范增略震惊的视线中继续事不关己般地说下去，“被别人超过，也只能说明对方比我聪明或者努力罢了。聪明是先天决定的，无从更改，努力与否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就每个人自己来说应该很清楚能否被别人超越，这就是活得清醒。总有人被超越，总有人是落后者，不是努力就不被超越，也不是被超越就不努力，这道理老师教书这么多年应该最明白才对。”
范增愣了一下，点头又迅速反驳，“可是被超越者总会不甘……张良同学，从事实来看你并不够努力。”
“是的，我不够努力，这一点我很清楚。”张良说着，忽而抿唇淡淡一笑，“可是，老师能告诉我，超越与被超越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什……”范增着急地发出声音，尔后意识到失态才端正了神色，“张良同学，超越与被超越的意义在生活中难道还不明显吗？虽然你还是个学生，但只要留心，生活中其实处处包含这个真理，比如说成绩好就会受到长辈的喜爱，受到老师的认可，就连国家针对学生的政策也会倾向于成绩好的学生……”

“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清醒，老师。”他看着范增愈发下沉的眉头，觉得心情颇佳，“我知道从人类还是猿的时候就有种说法叫「丛林法则」，人类也正是因为「优胜劣汰」的法理才把「超越别人」刻进基因刻进本能。但，那是历史，老师。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类已经不必为了生存问题而争地你死我活，只要适当且公平地利用科技，就可以使每个人平等地达到温饱的生活水平。进化的历史所赋予我们的争强好胜的本性，的确根深蒂固，但难道不已经到了应该发生改变的时刻了吗？否则，我找不到高代价支持科技进一步发展的理由。人类总不能永远这么悲哀。”
“……”范增一时有些哽住，“……不管怎么说，你不应该借此否定努力，社会正是靠着努力才能不断向前发展。”
“我没有否认努力。虽然不否认努力，但老师说的似乎不正确。社会不是靠着努力才前进，而是聪明的头脑——这是最残酷最真实却又不容辩驳的真理，就连爱因斯坦也说过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才最重要不是吗。而聪明的脑袋为社会所付出的汗水，那不叫努力，应该叫「动力」才对，就像水往低处流或者捣鼓兴趣之事物一样自然而然自肉体和灵魂里溢出的能量。平凡人非自愿的汗水才叫努力，而且如果消除了「优胜劣汰」的秉性，除了兴之所至的动力，努力与否完全应该是个人的选择才对。”
“……无稽之谈、”范增咕哝着低咒了句，稍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眼镜戴上掩饰了下，强自镇定开口，“张良同学，我很高兴你能对老师敞开心扉，虽然……总之老师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老师会慎重看待这个问题，下次有时间再好好谈谈吧。”
张良静静看了范增一眼，然后起身告辞，“老师，再见。”
“嗯。”
张良走出休息室，莫名地微微勾唇一笑。
他再回到教室时，不见值日生的身影，偌大的教室内空无一人。回到座位上静静坐了坐，仿佛隔着层膜的外面世界依旧大雨滂沱，雨势看上去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他只拿了把伞就走进了深沉朦胧的雨幕里。
＊
雨珠歇斯底里地狠狠砸在道路上，溅起亮白的水花，噼里啪啦的声响从脚边、雨伞上以及不远处的建筑物旁喧喧扰扰地传来，半空中似乎也有种雷鸣般蠢动的声音灌入耳内。但是张良却一点也不觉得吵闹。
“喂。”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半点也称不上友好。
张良从雨伞下抬起头，看清面前人样貌的瞬间，扬起了一如往常温和浅淡的笑容。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蓝色运动外套外加一条黑色长裤，五官清俊润秀，身形笔直修长，气质如玉竹之落落而立，安然清逸。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三月春风似乎总带着干净清新的气息，再加上他待人总有三分笑意，平日里非常受到同学的喜爱。
但盗跖却似乎无论如何也喜欢不了他。
“盗跖同学，有什么事吗？”张良很自然地问，目光扫了一眼对方身后陌生的面孔。
“张良，”盗跖直盯着他，语气不善，“听说你英语只做了听力题？”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传扬的事。盗跖同学也知道了吗？”
“……”盗跖默然，盯着他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再开口的声音因压抑怒气而喑哑，“喂，你怎么不带书包？”
“我不太有这个习惯。”张良收了笑容，表情倒依旧温温和和的。
“……”盗跖的拳头忽然就直直挥了过来，张良看到那握紧的拳头上青筋爆凸。
——就这么讨厌我吗？
张良不太明白对方的怒气从何而来，也找不到对方讨厌自己的理由，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轻巧地避开了大力挥来的拳头。
盗跖一击击空微微一愣，尔后才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微一啧嘴，“切。”
“喂，张良你不是准备高考也这样过吧？”盗跖厌恶地瞪着眼睛看他，一副好像只要他一回答「是」就立马要拼命的架势。
“未来的事情我不知道。”
张良觉得自己回答地很诚实，但几乎他开口的瞬间盗跖又挥来一拳，这次拳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有些辣辣的疼。
盗跖见此微微有些得意地笑了，“哼，我好歹也是练过些拳脚的，你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
“……”张良偏着头，没有反应。
盗跖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然后亮了亮自己的拳头恶狠狠地说，“张良，如果高考时你还是这副模样，到时小心我揍扁你！”
这么放下话，盗跖带着跟在他身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陌生男子转身消失在哗哗的雨幕中。
张良站在原地试着动了动嘴角，发现被拳风擦到的伤处不是一般的疼。
不过盗跖那是威胁他吗？倒真蛮可笑的。
一辆公交车从路边驶过，溅起道边淤积的污水，车辆驶过的隆隆闷音，似乎让整个世界都喧哗起来。张良往旁边挪了挪，望向不远处的站牌。
算了吧。
他突然没了挤公交的兴致，决定慢慢走回去。
＊
雨势丝毫没有疲软的趋势，衣服整个被雨水打湿，雨珠溅在身上已经不再激起任何感觉。

“不、”卫庄本想说不知道，但念头一转又换了说法，“不如说是非常正常的想法。……所以，是不是把我带回来也是你的自由？”
“当然。”张良突然想到什么，转而笑了，“既然你知道北都大学招生处主任的原话，难道是北都大内部的人物？”
“勉强算是北都大的教师吧。”卫庄说着挑了下眉，“怎么？想进国内最高学府？不过如果你高考不睡觉的话，基本是非常稳当的。招生处的人早就盯着你了，你也算蛮有名的。”
“我还没想好。”张良轻描淡写。
果然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嘛。卫庄在心里这么想着，转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面完全被雨水打湿，把混沌的夜色折射成通透的漆黑，轰隆的雨声隔着多重过滤物消隐成潮骚一般温吞沉闷的蠢动。
他感觉到一阵神经质的压抑。
“但要上什么专业已经想好了。”
——兴趣……吗。
卫庄心不在焉地听着张良说话，对方的声音好似隔着时间的暗海传来，带着浮游微生物蠢钝的蠕动，音调竟意外地平和且舒缓。
“大概会选择古典文学或是宗教学。”
被某个字眼触动了神经，卫庄有些飘远的思绪一下子从暗海彼岸归来，他想了想说，“北都大的古典文学专业很不错。”
张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得毫不留情，“没听说。”
“……”卫庄皱起银眉，“从我这听说就好了。我就是在北都大教古典文学的。”
“王婆卖瓜。”张良哼哼。
“啧。”卫庄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然后注意到到那干净的面上似乎有一块轻微的浮肿，“你这个好学生是在学校打架？”
“没有，”张良想到盗跖，心里不太舒服，“是有人太冲动。”
卫庄对此表示出明确的不赞同，“我倒觉得你蛮冲动的。”
“我很清醒，清醒的冲动不叫冲动。”
卫庄嗤笑，“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不清醒？对方在清醒的状态下依旧作出对你动粗的决定，足见你有多讨人厌。”
“……”张良微微顿默，“……我和其他同学相处得很好。”
“你并不真正看着别人，别人也不真正看着你，相处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动手打你的那个人，一定是真正在注视着你的人。”卫庄想想又补了句，“然后他觉得你这个人讨厌又该打。”
“……”
卫庄看了一言不发的张良一眼，伸出完好的左脚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趁我还不算太讨厌你，快去做饭。”
＊
晚饭吃得颇为清淡，饭后张良安排卫庄住在客房。

“你们太夸张了，我只是和家人通话而已。”张良微笑着敷衍地应付过去，一个人回到座位上坐下，偏头看向窗外。
视野里只看得到楼与楼之间不大的场地，喷泉池中的水经大雨之后明显满了许多，四季常绿的风景树上落伍似的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妖精……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起昨天傍晚在雨幕中看到的极速掠过校门口的一团灰色小动物。
那真的只是宠物吗？他在这一刻突然严重怀疑起来。

【章三】
“我回来了。”
张良推开门进屋，银发人正靠窗坐在轮椅上看书，姿态慵懒且居家，晕在浅红夕阳中的俊厉轮廓却平添一分遥不可及的缥缈，而他觉得那线条清秀灵俊如飞的银眉尤其生得动人心魂。
卫庄看他进门没有答话，只是斜了眼挂钟，漂亮的银眉轻微一扬。
“今天是周一，我翘掉了最后的周会课。”张良云淡风轻地解释着，把大号装一般生活用品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然后提着买的菜准备往厨房走，又回身问了句，“饿了吗？待会想带你去个地方，要不要先吃饭？”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先不急着吃晚饭。张良又拿出两件皮衣让各自换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没玩过？”卫庄接过张良递过来的头盔戴上，一贯清冷的声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差不多。”张良也戴上头盔，这么回答着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很坦然地又说，“我只是想让你也看看有趣的东西。”
卫庄没有接话，张良扶着他跨坐在摩托车上，自己也坐上去，然后发动车子。
摩托车以非常平稳的速度行驶着，风顺着头盔曲滑的外表面快速地流过，呼呼的声响近在耳边却又似乎不真不实。
“昨天……”张良的声音突然穿过两层头盔传来，闷闷地像是掺进了闷雷般混沌不清，“我看到一团灰影从校门口一掠而过，像是某种小动物。你觉得会是什么？”
“宠物？”卫庄的声音似乎更加难以辨清。
“嗯……”张良沉吟了下，“我在想会不会是妖精？”
卫庄没有答话。
张良闷笑一声，“那只小动物的腿部似乎受伤了，我昨天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腿不也是……”
“啧，你是小学生吗？”卫庄的声音极为冷淡。
“……也是。”
张良默然良久，卫庄听了稍许耳边灌来的风声，对方又似乎迟疑地开口了，“你觉得……真的不会有妖精吗？”
“不会。”很干脆利落的回答。
张良没有接话，卫庄顿了顿又补充，“所谓妖精，是对自然界里非人类生物通过某种被称为「修炼」的术式主动或者经历悠久的时间自然而然化成的人形的一种称呼。这是显然不可能存在的吧。你怎么会纠结于这种东西？”
“……科学上说，通过刺激人脑的不同部位，可以获得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种体验。那如果刺激动物的脑部，要获得其身为人的一种幻觉体验，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卫庄闻言双眸微眯，“即使那种幻觉真的存在，也只存在于该动物虚幻的脑内世界，无法在现实生活中重现。”

“那如果现实世界也是虚幻的呢？”张良步步紧逼，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自以为的世界、我这个人其实并不真实存在，只是通过刺激一颗大脑而周全获得的幻觉。那么人脑的幻觉与动物脑的幻觉完全有可能共通，从而在人脑虚幻的世界里创造出「妖精」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是很有趣的想法。但一般来说，在虚幻的世界里人不会有「自己可能是虚幻的」这种意识。”
“我倒觉得让虚幻中的人意识到虚幻这一点从而打消其疑虑是一种更有趣的想法。”
卫庄闻言低低笑出了声，这让张良觉得有些新奇，“怎么了？”
“不。原来你对这个世界这么不满吗？”
张良听到这话也不由笑了，毫不掩饰又轻描淡写答道，“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吧。”
卫庄久久没有接话。
“到了。”
随着张良的声音映入卫庄眼帘的是一间刷着白粉的单间平房，室内空间似乎很宽敞，房外则停着四辆越野摩托，其中一辆摩托旁悠然着倚靠着一个褐色衣服的男子，那男子认出张良便双手插兜走了过来。
“哟，张良。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
“只是想随便玩玩。”张良停好车脱下头盔，脸上挂着宜人得体的笑容。
“诶？这位是？”男子的目光忽然移到他身后的卫庄身上，眉头忽然沉思似的皱了起来。
“哦，这是我的朋……”
张良的话很快被对方打断，对方一脸惊讶又惊喜的兴奋表情，“哇，这不是小庄嘛！对吧，我绝对没有认错！”
“你认识我？”卫庄摘下头盔，淡淡睨了一惊一乍的人一眼。
“也不算认识，不过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奇，”对方像是想到什么，挤眉弄眼地坏坏一笑，“阿聂那小子把和你的合照宝贝似的放在身边，我趁他不注意偷看过几次，嘿嘿。顺便说一句，我是阿聂的好兄弟荆柯！”
卫庄闻言冷冷一哼。
荆柯有些兴奋地继续滔滔不绝，“既然我们现在遇上了，哪天寻个时间见见阿聂怎么样？他那个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太缺乏活力了！如果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庄去见他的话，他一定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卫庄陡然投过来的目光太过清冽冰冷。
——他和盖聂……
荆柯有些疑惑，动了动唇还是识趣地把疑问咽了回去，毕竟也不希望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留下糟糕的印象。
怎么说呢。他自第一次从盖聂那儿看到两人的照片就对眼前这个人抱有好奇心，而在明白一向刻板冷漠的盖聂对「小庄」异常的重视程度之后，他也渐渐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产生了兴趣。

此刻荆柯逆着夕阳的余晖，以郊外大片的绿意为背景，看着这个银发银眉的人，好似有一朵云悠悠地在胸腔内横冲直撞。他有些不可避免又无法道明的恍惚。
朦朦胧胧地他似乎明白了盖聂执着于此人的理由。
“荆柯先生，要走了。”张良打断荆柯有些出神的思绪，重又戴上头盔。头盔掩盖了他的表情，他略微回头对卫庄轻声嘱咐，“待会记住扣住我的腰。”
卫庄闻言鄙夷地睨他一眼，接着也不矜持地套上头盔伸手扣住身前人细瘦的腰部。张良感受到他的动作，不由心情大好地勾了勾唇角。
“诶，小庄不玩？”荆柯在一旁皱了皱眉。
“他的脚有伤。”张良这么简单解释着，慢慢发动摩托，“走了。”
“等、等等！”
他丢下荆柯载着卫庄渐渐加速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泥土道。甫一进入野道的当口是一段下坡，车速猛然高加速度地增大，让车身整个平空高高飞跃起来，接着是垂直方向的自由落体炮弹似的直接撞向厚实的泥土层。
心脏方从悬空的失重感中脱离，在超速中忽隐忽现的山间岐路便断点般浮现在眼前。前路因为未知和高速而充满极致的刺激感。
心脏悬空的感觉与不安的感觉极端类似。
此刻仿佛就是在全身心地拥抱不安。
——没有安全感……啊。
卫庄面无表情地倾身伸手抱住了张良的腰。感觉到张良的身体微微一颤。而反向极速的风摩挲着存在的轮廓，如同挽留般把阻力扩张到全身。
极速的颤抖与平静交融成粘稠的混沌。
最后到底还是荆柯技高一筹。
“我输了。”张良摘下头盔，额上出了虚汗，脸上的笑容却明媚到有种绽放的炫目。
“看来我再战几年也绝对没问题啊！”荆柯豪爽地捋了捋头发，然后在阳光散尽却并不阴暗的天色中冲卫庄偏过头，“有幸的话，希望下次能和小庄比一比啊！张良这小子年纪还是太小了！”
卫庄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张良倒先淡笑着截过话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以荆柯先生的本事，只要是爱好越野摩托的谁都会想和你比上一次。”
卫庄把目光放向远山的暮景，神色不置可否。
荆柯对张良的话颇为受用，瞥了卫庄一眼又把头盔戴上，“那今天先到这儿，我先走了。”
“下次再见。”
远望着荆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彼方，张良转头看向身旁人开口，“荆柯先生是我在俱乐部认识的前辈，人很不错。而且跟我不同，是非常受欢迎的那种类型。”
卫庄起初没反应，尔后像是想到什么偏过头来问，“他是什么职业？”

“……”张良张了张口，俄而微微一笑，“生是最初状态的一种惰性，它因为占了先机而变成理所当然，因为理所当然而不需要被赋予理由。死则是存在于所有生命之前、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把生拱卫成必然，因而它需要极充分的理由。我们并没有真正渴求生，只是因为畏惧死而活着；我们不知道自己在畏惧死，才把它解释成渴求生。而生命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你并没有变得宽容，只是变得悲观、变得逃避现实。证据就是，”卫庄冷冷地盯住对方的眼睛，“对于父亲出轨这件事，你至今仍旧感到无比恶心。”
张良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然后因无法反驳而失笑。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也没有资格指摘你的想法。这种问题，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我们答案。”卫庄盯住对方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厉光，“所以，还是要活着。不要仅仅止步于现在的答案。你所有看上去的我行我素，也只不过是放任自流而已。你很会说话，也擅长于诡辩，不要反而被自己的言辞蒙蔽了自己。”
世上从来没有堕落的理由，假如找到的话也都只是借口。他最后这么总结。
张良只能久久地勾起嘴角，直到暮野昏沉，直到濒于僵硬。

张良的全身忽然就微微一颤。他目不斜视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去捞身侧人的右手，然后紧紧握住那细长削瘦的手骨。对方略一挣扎却没有挣开，随后便任由他握着。
直到走出电影院张良才松开对方的手。他动了动手指，发现骨头关节竟有五分程度的僵硬，张开时几乎要发出咯咯的响声。
——太用力了。
他有些担心地想看看卫庄的手掌有没有被自己捉握出伤痕来，那手掌却如一尾游鱼般倏忽滑进裤兜里消失不见了。
他想说些什么，或者说应该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无声的沉默有些诡异，卫庄倒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张良看着他浑不以为意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的同时心头不可避免地升起异样的失望。
“时间也不早了，直接去买衣服吧。”他最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
不得不说，卫庄天生就是个衣服架子。与张良看上去有些单薄的身材比起来，他身姿高挑修长，挺拔健俊，非常具有男性刚毅的魅力。而那银发银眉则为他凛然的气势添了分难以言喻的邪气，仿佛有丝丝狷魅之惑从身体从眼神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幽幽散发出来。
张良坐在试衣间前的长椅上，扫了一眼颊带红晕的女营业员，微微塌下肩膀。然后觉得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从心头拂落下来，他站起身笑着评价了一句不错，直接帮人选定了几件衣服打包，草草结束了购物。
步行往回走，张良眼帘微垂着有些沉默，卫庄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没有其他表示。
路过小区超市时，张良抬起头来，“去超市吧。”
“你不是中午才去过？”
“生活用品总是很零碎的啊。”
这是一家只有一层的小超市，货架摆了五六列，都是极日常的生活用品。卫庄跟在张良身后，看着对方一心一意拣选东西的样子有些出神，尔后盯着对方略显单薄却又果决的背影皱了皱眉。
张良正要去收银台付款，超市门口突然涌起一阵嘈杂吵闹的声响，接着是一声说不上来是尖锐还是沉钝的枪声。
“啊！”有女人尖叫了一声，人群顿时混乱起来。
“都站着别动！给我乖乖蹲好！不许动！”伴随着又一声枪响，一个粗犷狂野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杂声。
——超市被不法分子劫持了！
超市的推拉门嘭地一声合上，不大的室内迅速沉寂下来。
“你们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质！还想要命的话就都给我乖乖抱头蹲好！”
张良紧紧拉着卫庄的双手靠着货架蹲下，并护着对方低下两人的头。他注意到就在刚才劫匪冲进超市的一瞬间，卫庄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森厉光。
——那是杀意？或是恐惧？

张良不得而知。他偷偷瞄往对方罩在阴影下的面容，那面容上是一片压抑的阴鸷之色。
他觉得自己的心生平从未跳得如此之快。
他问自己，自己害怕吗？
不知道。心脏有种强烈被悬空的感觉，像是从高空急速坠落的恐惧又像是玩越野摩托时的极致刺激。
这种感觉就是曾经体验过无数遍的不安吧。
习惯了不安的人，不应该被这种不安所俘获。
所以他不害怕。不害怕触手可及的死亡，无论是自己还是卫庄。他能感觉到心中渐渐升起空荡荡的勇气，这勇气足以让他替卫庄去死。
卫庄忽然用双手回握住了他的手。他全身一颤，尔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不是恐惧，不是害怕，只是痉挛般神经质地颤抖着。
张良微微倾身，把额头抵在了卫庄的额头上。
他们此刻，如此接近。
张良受到局限的视线平平向下延伸着，卫庄单薄好看的双唇蒙了层阴影幻觉般出现在视野里。
他忽然有种想吻下去的冲动。但立刻抑制住了念头，微微转开了视线。
“喂，那个白头发的，给我站出来！”劫匪的声音突然震痛般传进耳朵里。
卫庄几乎立刻眸色一沉，气场陡然变得冷冽而肃杀。他似乎要动，但张良牢牢牵制住了他。
张良低着头埋在似乎潮湿的阴影里，他宁愿如蛆虫般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
“喂！说的就是你，还不快给我站起来！”一个劫匪大着嗓门踏着咚咚的步子在超市里移动起来。
张良依旧牵制着卫庄，慢慢闭上了眼睛。
——视而不见就好了。
“死老头快给我出来！”劫匪揪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强悍的目光一扫又用枪指着一个孱弱的老妇人，“你，也给我出来！”
张良微微睁开眼睛。
——果然，只要看不见，什么都不会发生。
劫匪把两个明显年过七十的老人赶出了超市，然后转身恶狠狠地扫视全场，“警察应该很快就来了！你们全都是我们的人质！要是那帮条子还敢不放大哥，我就用枪一个个把你们毙了！”
张良听到身后传来微微啜泣的声音，以及孩子被母亲捂住嘴巴呜呜的哭泣声。
本就只代表日常性的超市被一股邪恶的力量扭曲了，如同僵死的水潭里卷起了狂乱的漩涡。时间与空间不再具有实质性的指示作用，反而搅乱了理智的认知，让人失去日常性脆弱的安全感，陷入日常与非日常的混乱。
——视而不见就好了。
蛆虫一样的肉体缺乏安全感与力量，视而不见就好了。就像闭上眼睛沉入睡眠，让一切感知与意识跳过时间，一睁眼就会看到同样又是死气沉沉的一天。

那种混沌的每一天突然无比令人怀念。
“里面的人听好，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向上级转达，在上级做出批示之前，请不要伤害人质！”
张良对于时间的感知开始变得朦胧，他不知道究竟是过了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隔着超市的玻璃门传来警察喊喇叭的声音。他心中微微一动，也说不上来是欣喜或者其他，只抬眼看了看卫庄。
似乎自从两名老人被赶出超市后，卫庄的眸色就变得深沉而难以捉摸。那幽蓝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一片暗海，又似乎只是镶嵌了一颗虚假的幽蓝色玻璃球，让一切倒映或流露出来的什么变得遥不可及。而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似乎有些僵硬，又似乎只是以最省力的方式蓄势待发。
张良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明确地认识到自己与卫庄的不同。然后感到心脏的位置传来隐约却又清晰的痛楚。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贯的做派！这些给我少来！你们是想拖延时间救人吧！可别想得逞，从现在开始，如果得不到明确回复，每半个小时我就杀掉一个人质！”
劫匪的声音像是木锥钉进每个人的脑袋里，钻心地疼。张良握住卫庄双手的指尖泛白，想着自己果然无论如何还是不想让这个人死。
“请不要冲动行事，你们的要求我们正在处理！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请不要激动！”听得到外面的警察急急安抚劫匪的声音，他们果然也觉得很麻烦很苦恼吧。
尔后僵持的时间陷入长时间的静默。
“哎呀，这不是张良和小庄嘛！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张良听到荆柯清朗的声音念出自己和卫庄的名字瞳孔猛地一缩，卫庄却丝毫反应也没有。
劫匪似乎也慌了一下，“你是谁！再靠近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哎，别生气嘛！即使我是警察，手无寸铁的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啊！”荆柯的语气很轻松，甚至有些笑意，“只是看到两个朋友也被当成了人质，真的很担心啊！”
“你是警察？”劫匪眯了眯眼，然后一眼扫过抱头蹲下的所有人质，“这里面有你的朋友？”
“是非常重要的朋友！”荆柯歪头站着，眼睛眯了眯似乎尽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形，接着欣喜地大叫起来，“就是那两个头靠在一起的！哎呀感情真好啊！不过我也是非常重感情的人，绝对不会输给你们两个！”
“哦？是那个白头发的吗？！”劫匪往卫庄那边走了几步。
“对，对！就是他们两个！这次逛街居然不叫上我，下次一定要罚你们请我吃大餐！”
劫匪无视了兀自抱怨的荆柯，用枪口指着卫庄，“你们两个过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