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云/洛北辰。番外壹』
《听雪成白》
是日梨白飞雪。
顾行云倚在花树下那块青石雕作的长椅上，握着卷书在看。风一吹过，就有落花坠在书上，被他轻轻拂去，留一点点暗香。
“行云。”
听唤顾行云坐起来，偏头看见父亲走过来，身后牵了个不大的小孩子。于是他将书合上放在一边，站起来施一礼道：“父亲。”
父亲拉过身后的小孩子：“这是洛家的幼子。你洛叔叔遭难，把他的小儿子托付我们家。”他又弯下腰，对那个小孩子道：“北辰，这是行云哥哥。”
“行云哥哥。”孩子怯怯的叫了一声，声音软软的。
顾行云看着这个孩子。一身浅青色的衣服，生的秀气，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尤其一双眼睛好看的紧，明澈干净。他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角，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怯懦，又很警觉，像个什么小动物。
顾行云笑了，他看着这孩子，伸出手去：“北辰是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洛北辰看着他伸出的手，眼睛里的警惕一点点消失，然后漾出一点笑意。他把手放在顾行云手上，顾行云微笑着握住。
那一刻有风吹过，梨花纷落像整个世界的飞雪。
这一年顾行云十岁，洛北辰六岁。
自此以后洛北辰就在昱王府住了下来，同顾行云住在一处。洛北辰名义上是昱王的义子，实则没人这么看。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顾行云曾经听到过一些说法。洛家因为在朝廷斗争里被人陷害，几乎被赶尽杀绝。只有这么个旁人避之不及洛家小儿子，被父亲带进了王府。为此父母没少争吵。母亲说不该招惹是非，收留这个孩子简直就是惹祸上身。父亲说好歹曾为至交，不能不管不顾。保住他洛家唯一血脉，就是仁至义尽。
所以昱王府上下没人拿这么个小公子当回事儿，索性顾行云待他很好，明里暗里提点着下人。却也碍着父母的态度，不好维护的太明显。
洛北辰很聪明，他知道谁对他好。所以他和顾行云的关系一直很好，同吃同住就像亲兄弟。
又是一个春天，梨花在枝头盛放。

这夜家里来了人，黑色的长袍兜帽遮住了面容，袖口上有流云弯月的暗纹。
隐月教。
作为国教的隐月教在国内有着极大的权利，尤其这人似乎身份不凡，所以在他到访昱王府的时候，父亲诚惶诚恐地接待。
顾行云是在半夜被人叫醒的。更衣出来他就看见了同样茫然的洛北辰。
“行云哥哥，这是……”
顾行云走过去，微笑着握了握洛北辰的手，于是洛北辰安下心来，就像当年那样。他反握住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然后两人一道向正厅走去。
正厅灯火通明。那黑袍人坐在主位上，父亲在一旁端着茶赔笑。那黑袍人转向刚进门的两个少年，兜帽没有摘掉，灯火之下仍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可以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蛇一样缠绕在两人脸上。
父亲手里的茶洒出来少许。他忽然将茶碗放在桌子上，忙笑着过来，不动声色地挤开了顾行云，拉着洛北辰对那个黑袍人笑：“这是我收养的义子，平时可心疼着呢，跟亲生子没差……”
那黑袍人微微点了点头。父亲的脸上就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出来之后两人被送回去休息，三日后的夜里洛北辰被几个黑袍人匆匆带走，次日顾行云醒来只有满目的梨花簌簌飘落。
他去找父亲，父亲说洛北辰入了隐月教，不日会大有作为。
可他知道，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那个叫着行云哥哥的孩子，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年顾行云十三岁，洛北辰九岁。

后来弹指一挥间，好像只是日升月落，那段动荡不安的时代似乎在转瞬间过去。
面前是上好的梨香酿，酒香夹杂着花香弥散，闻之欲醉。
当洛北辰看见那个人时平静的眼底忽然起了波澜，黑曜石样平滑深邃的眼瞳映出惊喜的光彩。
“行……”他欣喜地开口。
行云哥哥。他想喊。
可是这四个字兀地冻结在喉咙里，想坚硬的冰，噎的他发疼。握着酒杯的手紧了又紧，他终于还是开口，声线平稳的就像无风的水面。
“淮安侯……”
他看见对面的人嘴角有一丝淡然的笑，从容而疏离。那人向他施下一礼，开口唤：
“教主圣安。”
就像那些人一样。
他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已经不会笑了。
洛北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梨香酿带着特有的香气滑入喉咙。
从前似乎有那么一株梨花树。他想。开花的时候就像满世界的飞雪。
那树下的少年……啊。
这一年顾行云二十三岁，洛北辰十九岁。
明黄的九龙衮服以金线绣成，压在身上沉得很。
顾行云侧头，看着走在身旁落后半步的人。玄锦织就的黑色长袍将人包裹，看不清面容，袖口上有流云弯月的暗纹。
这场战争他赢了，赢得彻底。
他是个善于谋设的人，谋设权术，也谋设人心。所以善于弄权的隐月教主洛北辰，才在他这里失了心，从此默默无言。
“你……没有心么？”他记得九城曾经这么问。
当时他的回答是……
“心这种东西，只是我的筹码。筹码而已，怎样利用都无所谓。”
所以合该他是赢家。
大殿的门合上，他倚在龙椅上，微闭着双眼，只觉得潮水一般的疲惫。洛北辰默默站在一旁，眼睛里无悲无喜。
“北辰，”他忽然开口，低低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他叫着他的名字，却又像是对自己说，“北辰，梨花开了。”
洛北辰无言。他只默默站着，像在想什么事情。
顾行云想起那一天，在整个世界的落花里，他牵住了一个孩子的手。花瓣坠在衣襟上又掉落，留下一点点暗香。
那一天啊……
那一天飞雪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