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运三年，见惯春拂大地，大选已至，极多事杂，繁琐而碎。某时，东太后遣婢来传。
我极幼时见过她，眉眼温润，那日的风很软，梦里都是甜而好闻的香气，某时，她自王府来，应当是隔的不远，我听见她好听的笑声。以后一别十数载，再见此时，她已置身天子皇家，母后皇太后，端是荣华。我随入殿，依礼叩拜。
“臣女白达尔氏见过母后皇太后，愿母后皇太后长乐安康。”

（ 三生万物，唯春之祺。桑榆燕梁，菱荇映水，隔绮窗尚可闻莺啭长歌，自在非凡。）
（ 只可惜这场热闹，我凑不得。缠绵病榻几近数月，熬过一道年关，已破了元月，至了花朝。身子愈发沉，神思也更加倦。这日勉强振些精神，唤了白家最新送入宫的姑娘来。）
（ 昭妃稳居承乾，淳嫔长留圣宠。相较而言舜华那孩子却是让人挂心得多——白达尔和董鄂，同荣共损这么多年，如今我却没几分胜算让她二人归心于舜华。）
（ 也罢，且行且看，看这新来之人，是何心性，持甚本事。珠帘儿泠泠生响，扰我神思，却生三分浅笑。瞰玉阶之下，来人形貌如玉，步履娉盈。略一抬手。）
好孩子，起来吧。
（ 单臂独倚檀木美人靠，支了身子，移了落在她脸上的眸光。笑意转浓，柔胜三春风摆。）
瑜仪是吧？哀家记得你，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 见采桑亲自引她落座，方添一句。）
如今，亭亭玉立了。

丽声谢恩延座，我半抬头看她，打骨子里透出的雍容，三分苍老。她极为准确的说出我的名儿，我听过太多的唤，姊妹，兄长，父辈，未有今日，是了，带着惶恐。
：劳母后皇太后记挂，自那时见，我尚不及太后半腰，而今春景盎然，已然十数载过了。
：父亲在时，常听得他感念太后姑母——
：合府亦无不愿太后凤体康健。
我爱不上在宫阙深闱的感觉，怕数不清此后漫长的等待，我以为我是如此虔诚，不过是听惯教导姑姑的耳提面命，理短理长。一壁，我竭正容色，恭和。

（ 玉葱纤指轻触乌檀，巧夺天工一朵祥云，起伏和缓，似有紫气缭绕。长眉一扬，笑意妥帖，却仍有几分透骨的乏。唯有我自己知道，此刻一斛百金的胭脂之下，所藏两片唇，苍白枯槁，几不忍视。）
（ 只是在和叶赫那拉的战争落幕之前，我尚是董鄂家最后的旗帜。我一倒，兵败溃散，滔天富贵一朝成黄粱。意所难平，不过如此。）
难得你们惦记。如今却好了，你也入得紫禁城，倒可以和哀家朝夕常见。
（ 茶斟入盏，最新的敬亭绿雪。银叶翠针，沉浮于一泓琥珀色茶汤间，如隔琉璃窗，窥一片猗郁葳蕤的草木。略抬一下手，算是让她。）
只看你愿不愿意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像淳嫔、像昭妃，也像哀家。

（ 啜了一口清茶，暖过唇舌心腹，连带那温存的香，并入体内，化一道柔美横波，顾她面容。）
一辈子有多长，全看你想怎么活。春风得意，百年不过瞬息。
（ 可若违逆心意，倾轧挣扎，朝暮都是折磨。我在紫禁城里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所幸昭妃淳嫔都不是，舜华和我也不是。叶赫那拉家的那几位——更加不是。再听后话，她心意我倒能猜出三四分，却仍不动声色，再度浅笑着开口。）
你又怎么知道你的实话不顺哀家的耳呢？且说无妨。

：窥得天家容颜，承得天子恩泽，古往今来，女之上愿。荣华百年一瞬，可也大都是愿——
吃人拔骨，也是天家？我不及她笑的适宜、得当，目光移至杯盏，仿若我低眉温顺，我说的这样泛，不急于说出确切回答，而不单止我。
：即便如愿，又会否保得全心？
康宪末，珲春居数载，我意曾属某家儿郎，世家相交亲故年余，久到以为注定。京华一载，景运二年末，珲春报丧，三年大选即至。我还是极为从容的，将此话说给她听，如同寻常的说笑。
：姑母可记珲春某年佟佳家儿郎？康宪时父亲原说次年同我议亲，后一拖——
：今已天人两隔了。
：瑜仪无牵念，亦只想得保全一颗心。
若于宫阙，自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