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佛法大会出，驾着云头缓悠悠向横云泽而去，披帛飘扬，转圜之间，却见前头那山头红光毕现，似乎有些不大太平，此处原是应桓帝君的地界儿，犹豫片刻，仍是下了云头，只将身形隐了，静静去瞧那动静。】
【原是个清君形容的，仙气飘飘，料想是应桓帝君座下，只现下这光景，委实不大好看——被成精的藤蔓缠得死死，而那藤蔓，竟是个刀枪不入，料想道行不浅。心头还在忖着救与不救，手头已祭出道白光来，白光劈过，藤蔓被齐齐斩断，被逼得再不敢现形。我探身去瞧那清官动静，不料他嘻地一声笑开，竟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救我！】
【递了眸光去瞧，实是清俊非常，可与朝朗相较，通身气度，却也带着熟悉。神情一动，面上也带了些笑，是对他，还是对这份似曾相识】还不起来？

【他倒也大咧咧伸出手来，道：多谢——帝君。我伸手将他拉起，不掩讶意】你认得我？
【他笑嘻嘻道：我又不是应桓，闭关不出，自然识得。常听凡人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帝君，从此刻开始，我，便是你的人了。从未听过如此主动，我便一怔，随即他道：帝君不愿？难道是我长得太丑了？我回过身去，道】不是，只是我太年轻，不大想成亲。
【片刻见他绕到面前，道，难道帝君嫌我仙阶太低？你放心，假以时日，我定修成上仙，你同我在一处，不会显得掉价。我点一点太阳穴，道】你是应桓帝君座下的清君罢，倒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
【眼观他眉眼飞扬，意态极佳，竟极似当年的朝朗。便听他道：我呀，我叫少陵，随应桓许久了。——帝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疑】去哪儿？
【他便附上来，笑如春风，和煦明朗：我说了是你的人，自然是要随你去了，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我原以为少陵虽说不正经，到底还未那么不正经，但观他吃相，我也默默掩了吃惊，吩咐清水道：再去多烧两个鸭子来。少陵一壁吃，一壁倒也匀了些感激的目光与我，我拿着扇子敲敲桌，出声道】喂——我说，成仙之人，不用进食亦可度日，你这般饿痨模样，全然失了清君的风度。
【他拿手背一抹嘴，道，好久没吃东西了，你这里的饭菜极对我的胃口，一时多食，也不为过罢。我无语半晌，终究还是牵了茶壶来替他倒杯茶，道】你慢些，莫要呛着了。
【这也便罢，他道：怜光，你真好。我轻咳一声，道】你且吃你的，吃完再谢不迟。若真呛着，我这里也恐生一桩命案，未免不妥。

【当是时，清水倒极欢喜地迎了少陵在横云泽住下，还与他备了房间，一应俱全，我问他为何欢喜，他道：横云泽冷清了许久，多个人也好。我想一番，原也是这么回事，便也同意。转过背来，少陵却极不愿地否定了清水的好心，且听他道：我原是怜光的人，自当吃住要与怜光一同，你这番，未免叫我与她生分了。清水下巴将落地时，我与他稳稳扶了下巴，道】无妨的，无妨的。
【少陵更乐，道：怜光，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我扶了扶额，还未想出说辞，便又听他道：只是我仙阶不够，待我修成上神，定会迎你过门，现下我绝不碰你，以表我的决心。我不欲多言，拿了扇子起身便走】修炼是个天长日久的事，咱们不急，不急啊。
【自屋里出，转廊回角时还听得他声线，原是：我与怜光啊，可是生生世世的缘分……】

【甫我应了父君，当下凡云游历练，因着素常看的话本儿，觉行医最妥，既不张扬，又得美名，全是为自己积德之事。况我虽说剑术不精，但异术从来不容置喙。料想凡间杂症，也难不倒我。少陵在横云泽厮混许久，也觉无趣，便说要与我一同去历练。我抬了眼，道】好罢，只是，我俩该是个什么身份？
【他一拍脑，道：这么简单的事还需问我？你我二人，自然是夫妻啦！我眉骨动了动，少顷，捻了又松，扯开白玉扇，施施然道】好罢好罢，那便我夫，你妻。
【当下，他便如被噎着一般，半晌开不了口，清水在旁解颐道：帝君，您此番去凡间历练，可得把握着时间，再过些时候，便是天后娘娘的生辰，咱们自当要去贺一贺的。我料想，女人的年龄总该是秘密，而天后娘娘总是大张旗鼓做着透露年龄的事，倒叫我琢磨不透了。我用白玉扇敲了敲桌，道】我知晓了，你到时前来提醒着便是，只是这贺礼……总不该马虎了，好好挑拣一番。
【至此，少陵又道：到时我同你一起去罢！我看他一眼，心想也无不妥】到时你需说你是应桓帝君座下，帝君不便，命你去贺的，贺礼我也自当与你备下。可好？【待他点头应了，方才笑了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道】诶，今日看你特别顺眼，倒不知为何了。

【临城南街上新开了家医馆，原是一对夫妻开的，二人只道打青城来，夫妻二人生得副极好的样貌，只是坐堂问诊的，并非那夫，而是那妻。】
【我提笔开了方子，少陵便照方抓药，一气呵成，从不误事，是以我觉他在这事上总算正经些，遂颇欣慰的。待着晌午时候，方闭了医馆，我正欲下厨，少陵道，你累了一上午，我来罢。我倒也奇怪，遂道】我竟不知，你还会做饭？
【他便又回到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笑嘻嘻道，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且让小爷施展一番与你瞧。……当我瞧来，他的厨艺，着实不赖，又惊又喜之下，询着】你这一手好厨艺，打哪儿学的，总不会是应桓帝君教的罢？
【他看我一眼，手下却不停，仍旧笑着道：诶，从前有个女子，同我在一处，她不会做饭，这些事当由我大包大揽啦。我看他一眼，未想他却是个情种，便生些揶揄心思，道】你从前也有妻子？
【少陵手下动作一滞，转头看我一眼，神色也变了，收了些玩笑，变得正经，一双眼亮亮的，似要看进我的心里，他道：不错，那是我的妻子，我也只认他是我的妻子。说着，竟有些悲伤了。只是当下话锋一转，他竟又炸了毛，妈呀，切到手啦！】

【这几日倒也平静，左右与少陵相安无事，闲暇时还在外游玩，好不惬意。当是时，才觉少陵虽说不正经，倒也是处处熨帖，从不与我添麻烦，心下大喜，却还未忘问及他从前身份，可接连询问几次，他总是道从前在凡间历劫，曾娶过亲，除此之外，闭口不言。我心道许是桩伤心往事，便也不再多问。只道旁人伤疤，揭开总不怎么地道。】
【适才我与他泛舟湖上，伸手一抚裙摆，抬眉仍是笑开】我从前当你开朗心性，不知你竟通此风雅之道，委实难得。
【缓水轻漾，少陵回眸看我，分明还是笑语：诶，你当我久居九华，便一窍不通？若非自己琢磨出这此间道理，怕是要被闷死。九华山，原是应桓帝君仙府所在，想是应桓帝君长久修炼，他为座下清官，日子自然过得冗长无趣。我抬目望远，心下生些怅意。少陵又道：那，怜光你，你从前的日子，又是如何打发？】

【我被他问住，凝神看他片刻，手方一抚船栏，直起身来，应道】额……寻几位仙友，打打马吊，酿酒共品，折花摘果，总不至于太过无趣。再者，来这凡间，我也并非头次。
【话音方落，周遭突地不对，一手祭出琅琊扇，一手拖扶起少陵，我二人方离小舟，原处俱已爆开，溅出木屑水星，琅琊扇一回挡了，与少陵在空中稳稳站住。天光暗下，乌云叠叠，原是不祥。神思稍动，心下却一凛，口中便也冷冷】少邪。
【少邪，千把年前被元华神君收复，贴了道符镇于这临城灵塔之下，然前段日子，道符失效，他破塔而出，自是为祸一方。他真身是蛇，专修采阴补阳之道，因而祸害的女子却也不少。于临城来，非为修德，实乃除妖，虽隐仙气，却还是叫他先上门来。】
【我料想少陵仙力不够，此番却唯恐少邪伤他，本欲一别他至我身后，不曾想到他却到我身前，道：怜光，我会护你。我心下好笑，少邪现形，大笑道：原是怜光帝君！久久不见，你的仙力愈发精进了！连这容貌也是愈发……正欲出手，少陵却比我更快，一剑出，砍下少邪左臂。少邪狂怒，不知这段时日他修了哪种异术，盛怒之下功力大涨。心头一急，身形顿移，飞身腾起，霎时十四把剑同出，布作剑阵，我口中自念诀，唇瓣翕合之间，剑阵死死困住少邪。琅琊扇飞过，削下少邪头颅。十四把剑一同发力，叫他肉身俱毁。这时，镜湖上空方才乌云尽拨，白日朗朗。我收阵回身，一合扇子，看见少陵呆在原地。】

【袖一挥，少邪元丹落到袖里。少陵一摸头，道：我未曾想到，怜光你竟如此能打？呵呵，呵呵……我缓了口气，上前道】我父君司战。【料想他被方才情景震撼，只顺手一捞二人同下云头，船是坐不了的，便就着湖边散散步，我迟疑片刻，才问出】方才为何拦在我身前？你明知打不过他。
【春日融融，先前除了少邪，更多一份赏景之心。少陵道：诶，不过是怕你受伤罢了，你也知道，他那个样子，怪吓人的，其实我也被吓着了……少陵从来不瞒，自是有事说事，此刻他面上带些赧色，竟前所未有的好看。一双眼俱弯成月，省了多言，轻轻道】谢谢你。
【他唬了一跳，却是不自在了，道，咱俩认识有段时日了罢，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不曾告诉他，除却父君与爷爷，唯有他说护我。】

【正是坐堂问诊，手一搭那人脉，却瞧不出异常，瞧那人生的肥壮，一脸横肉，带些笑，令我瞧得不大顺眼，遂收回手来，道】这位公子没什么大病，不过素日可少食些肉，其余倒未有不妥。【话音未落，他又握住我的手，道，萧某此生，还未见过如姑娘一般的美人，姑娘姿貌，叫人一看就想亲近。我抽回手来，已在裙上抹了几下，心头愈烦，面色亦冷了下来】
萧公子若不看病，就请离去，后头还有许多人排队问诊。
【彼时他再欲凑近，少陵便挡在我面前，道：这位公子，看完病即可离开。那人挑眉看他，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坏小爷好事。少陵半分不让，道：我是她相公。那人却是不屑，在这临城，我想要的人，还从没有得不到的，你识相的速速离开。我眉头轻皱，欲出手时，少陵道，果真？还未待那人回话，少陵眸色稍变，竟是赤红如火，周身顿生煞气，叫人不敢逼近。那人后退几步，张口欲喊，光天化日，此刻人多，施展法术却是不敢，我默念了个诀，那人动着嘴唇，却没有半分声音。】
【少陵走近他去，听得他秘密传音，唯那人与我能听见，道是：回去，不得再来。言罢塞到他手里两个药包，那人抱着药包，登时不敢造次，喊也无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我向外唤句】下一位。

【此后，那人便未来过，我加的禁制不过个把月即可消了，倒也无碍。当是时，名声在外，反倒添了诸多烦扰，幸而皆一一打发了。甫正闭馆休息，我用着一碗莲子羹时，觉得味道极好，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却是有人直闯，心下暗恼，少陵怎也不拦？用羹的兴致也少了一半，抬眼看那人到至面前，已将白玉扇握至掌心】
这位公子，有什么贵干？【话未落，便听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倒将我唬住了，听他道：求仙人救救我的母亲……回过头去，才见少陵目光。】
【我冷静片刻，才听他将话说完，便是他的母亲身染重疾，久治不愈，什么药拿去也无用，此番听闻我这人医术高明，特特来求着去医他母亲的。我抬手一扶，道】我不是仙人，你且先起来罢。
【他一副我不救他不起的样子，腕儿上一用力，将他扶起，趁他还未开口，我则道】诶诶，我知晓了，你且陪我先用完这盏莲子羹，咱们再去，可好？少陵，也与他盛一碗来。 【少陵道，我只与你做了这一碗。我回过头去，带些抱歉的看他】嗯……那你便看着我吃罢，我这里也没有茶，你将就着，右手边有壶白水，方才你说了这么久，先喝着，先喝着。

【那人原姓胡，叫做胡素，这名儿在我见来，确有些拗口。彼时我正搭脉问诊，看胡素母亲面色灰白，气息微弱，脉象不平，实是郁结于内，沉疴未结所至，近日又添风寒，弱体如何能受？思及凡药，太补便过，和中却又无效，叫人为难。回眸对上少陵目光，他唇瓣翕合却无声，辨之，却是：阳寿已尽。】
【一怔，胡素一声引回神思，他小心翼翼道：傅大夫，您瞧？我运了仙力再探脉息，心下也道：至多不过三月阳寿。看胡素殷切目光，却不忍作假，令他片刻欢欣，待过三月，又是凄凉结局。心下忖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
胡公子，恕我无能。令堂体虚久矣，沉疴不愈，再加风寒侵体，我只能开些方子，延着令堂之命，然药力有限，至多不过三月。
【胡素并无我意想中悲凉神情，他道：那，母亲可会很痛苦？我道】胡公子……你……【他道，我早有心理准备，听你这样说，反倒放下心来。就算只三月，却也不要母亲痛苦离世。】
【我与少陵对视一眼，他神情认真，却并不欲言。我便对胡素道】好罢，我且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