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五分。我们是五点准时进入这片神秘黄杨林的，但是——我避开脚下滑腻的苔藓，扬头望向琳琅满目的附生植物与木本蕨，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满地落叶，石砾风化，时不时有色彩鲜艳的昆虫爬行而过，再明显不过的热带雨林地貌。从陡然变化的天气，到六点半左右逐渐出现的、国境内几乎不存在的雨林，一切都神秘得超乎想象，对于靳戎口中的宝藏，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后头的几个人走得并不快，以至于我还有点时间为协会收集珍贵的材料，将一株多叶植物采摘下装进透明袋里，轻声道】都小心点，我总觉得我们已经冲出国门，走向南美了。
【一块较宽敞的空地前，将手递给戚鹏，沉声道】借把劲儿，【借力登上旁边的一块巨石，稍微压低些身子，以防引起某些毒蛇的注意，拿着望远镜向东北方观察了大概半分钟，黄昏时分，镜筒上都有些模糊了。半晌，一拍手掌，跳下来笑道】好了！前头有个村子，我看见炊烟了，大概还有一刻钟的路程，到地方就吃饭休息。【目光掠过贺莘莘和，呃，算上半个王文珣吧，叹了口气】再坚持一下，走不动的别人看着扶扶。

【说藏宝云云，其实多少有点开玩笑，心里并不觉得藏的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地图上画出来的地点总共七处，挑这儿无非因为近而已。如果真把什么真金白银分散藏匿，当初抄家抄出来的那些，就是白白的损失，何不一并藏起来。除非当初“上交祖国”的那些资产，比起暗处的，已不值一提，可我想想当年报出来的数字，这个可能太小了。】
【是以一切都很清晰了，这绝非金银珠宝。但具体是什么呢？需要分隔七地，又大费周章地搞了个三份叠画的地图，我至今没有想清楚。既然想不清楚，也就按下疑窦，反正一切近在眼前，不信走完这小镇，还没有一点头绪。】
【已是黄昏，对连云岫点了点头表示听到。再看王文珣，听到吃饭两个字，简直迫不及待。嘲笑了他几句，继续往前走。】

【走了快两小时，对于我这种宅男来说离累瘫也不远了。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乌压压的建筑，应该是个村子，真是一个好消息，我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迈去，与连云岫并肩走进了村子的范畴。走近了看顿觉不对，明明已经月升，村子里却没有一家一户亮着灯，道上也没有人走动。】
这村子有点邪门啊。

【固然是从小混军队里摸跌滚爬练起来的体格，跋涉了这许久，也有些乏了。本身对这心血来潮的寻宝并无太大兴趣，不过是出来散散心而已，只是眼前这个死寂的村庄，正如王二所说，的确邪门的紧】
【莘莘悄悄地挽上我的手臂，紧张得手心里汗津津的，瞥了一眼别人，王文珣的紧张都写在脸上，戚二那厮的嘴唇都白惨惨的了。心想都这个时候了，难不成要露宿野外？还是自己先把话说死了，免得这几个熊皮兔子胆的临了又打退堂鼓】
刚才云岫不是还说见着炊烟了吗，别自个吓唬自个了。不点灯兴许是人家的习俗，还是先进村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总比在这荒郊野岭胡思乱想来的好。

【背着的东西倒不重，只是挺少走这么长的路。抬腕看了看表，也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我又不好意思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只得一路拽着秦昊的袖子往前走，到后面是跌跌撞撞了一点儿，但是好歹也算走下来了。】
【看着前面有个村子，总算有点盼头。勉强打起精神跟着几个人一起往那边走，还没抬眼睛看呢，就听见王文珣来了句：“这村子有点邪门啊。”我下意识地挽住身边的秦昊，想找点安全感。月华照下来，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然而偌大的村庄，没有寻常的鸡鸣狗吠也就算了，连影子都只有我们六个人的。】
要不然……【我接上秦昊的话，小声道。】就像哥哥说的，我们找一家敲门问问吧？能有个屋顶，总比露宿来得强。

【村子里静得吓人，远目望去一片死寂，没有路灯，窗户里都黑黢黢的，土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确实让人联想到某些恐怖电影。心里嘀咕了两句，又笑自己小儿科，和他们商量了下，决定随便找一家敲门看看。抬手敲了两下，无人应答，再敲，门“嘎吱”一声慢慢开了，露出一张满是皱纹、面无表情的脸，身后的贺莘莘小声吸了口气，稍微上前一步，笑道】
您好，我们是过路的游人，请问村子里有旅店吗？
【话音落定，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被这老太太阴鸷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不会是个聋子吧？因为站得离她最近，借着朦胧的月光，能隐约看见她昏黄的眼珠、残缺的牙齿和苍老的皮肤，衣裳还挺花哨，跟……寿衣似的。被自己这想法唬了一跳，自嘲地一挑眉，再倾身问道】
请问村长家在哪儿？【这回她是听见了，伸手指了旁边一户人家，不等我再问，就啪地关了房门，气得我直上火。我连云岫活了二十二年没他妈被人这么甩过门，死老太太摆什么谱，半夜不点灯，瞎了活该！】

【跟着走了一路，越看越害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表现出来，谁能想到风流倜傥王二少一个人在家打恐怖游戏都鬼哭狼嚎呢。眼前这村子瞧着也不太可靠，在恐怖游戏里，分开住往往是死亡flag的第一步，当然现在我也不好说什么，不经意地提出了分组方案。】
秦家兄妹一起住，靳戎你跟大鹏住，看他那傻样万一走丢了，我就跟云岫吧。
【这下生命安全无虞，计划通。】

【秦昊和我一起往回走，他敲开门，把我们领进去的，还是刚刚狠狠气了连云岫一把的那个老婆婆。屋里没有点灯，老人家身上的衣服却鲜艳的有些过分了，怎么说……感觉在黑暗里都能模糊的看出点儿颜色。我拽着秦昊的手，跟在他身后摸索着往前走，终于走在最前的老人家推开了一扇门——门打开的时候吱呀作响，感觉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开过了。】
【“你们睡这里。”她没什么起伏的开口，然后转身离去。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很嘶哑，不是寻常老人家上了年纪后正常的变化，倒像是高声喊叫之后造成的对声带的永久性损伤。秦昊拧开背包里的手电筒，屋子里还算干净，摆着两张铺好的床，好像随时等待着谁回来似的。而两张床中间，是一个木制的矮柜，上面放着一个空白的相框，不知道为什么，照片已经不见了。】

【我找了一圈，没看见有插座，就关了手电筒，从秦昊的外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刚刚看见的，摆在窗台上的几支蜡烛点了起来，光线很昏黄，不过聊胜于无，总比全凭月光照明来的好些。完事儿了我才回头看秦昊，他把背包里的一些生活用品拿出来，对我说简单收拾收拾就睡吧。我第一次想不卸脸上的化妆品和防晒直接躺下，我确实累极了。】
【收拾妥当，我缩进被子里换了睡衣，小声对秦昊说了句晚安，就闭上了眼睛，仿佛仅仅是下一刻，我已经睡了过去。残留的最后一个片段是秦昊吹熄了窗台上的蜡烛对我说晚安，在他身后的窗户里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月光仿佛已经慢慢消失了，而黑云则愈发的浓起来。】

【我被一种明显的撞击感惊醒了。在我睁开眼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床头矮柜上摆着的那个空相框里腾空而起，甚至还能感觉到它阴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对我森然一笑。再后来，他好像是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我的牙齿打着颤，不要说尖叫了，我连多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果然不再有一丝的月光，这样深沉的黑夜，令人感到压抑的恐惧。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玉牌碎了，彻底的。我用发抖的手，小心地去够那些分崩离析的碎片，不顾它们是否有棱角边缘是否锋利，紧紧握在掌心。然后我好像又睡着了，这一次，没有梦。】

【六点十五分，破晓。】
【再有几分钟天就要完全亮了，我踮脚望了下远方茂密的山林，确定此处应该是村落的边缘。这村子很小，村长家就筑在靠近雨林的一端，距张老头家七分钟路程，推算一下，从南走到北只需要二十分钟。早晨的空气较为清新，寒露微微——八月份说这四个字真是有点搞笑——连带着气氛也不像昨晚那么诡异，村子里依然非常安静，没有灯火，但我却发现了村民。就在每一户人家的门前，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很少有人聚坐，一般都是一个人与板凳相约，偶尔也有目光从肮脏的窗户后射来，每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眼神空洞呆板，唯一的共同点或许是，他们所有人，都毫不例外地盯着我，一直一直，到我脱离他们的视线范围。】
【纵然我已经惯熟了万众瞩目的岁月，也多多少少地不安于芒刺在背。】
【本来打算回返，一抬头，突然看见模糊的一个竖影，因为距离过远看不真切，只能通过佝偻的背脊推断出是背着柴火下山的人。你看我就说，好歹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是老头老婆儿？上前几步准备向他搭个话，询问一下靳戎那鬼宝藏的事，等近得能看清人的脸，我就站住，再也不动了，这情景……太难以形容了。背着柴火的居然是个老妪，少说也就八十岁了，头发花白，乱蓬蓬的，角膜上有暗黄色的淤积物，脸上的每处都被皱纹爬满，我打小练武，力气、技巧都能称一流，但让我八十来岁背这么一捆柴，逗吧。老太太估计是发现我了，抬头茫然地看向我，我们对视了五秒，她慢慢地、扭曲地笑了一下，我应对过各种各样的笑容，却只此一次，如坠冰窟。】
我操，让老太太上山砍柴火，儿子真不孝顺。【尴尬地笑了笑，手探进怀中，匕首已然出鞘】大娘慢慢儿背，我有点内急，先走一步。
【将全部的压迫力都调动起来，死死盯着她，脚步不停后撤，直到两人中间相隔十五米安全距离，才转过身直向村子里冲刺，表盘上映出我的脸色，差得像撞了鬼一样。不过要说这世上巧合也不少，你看——我跑到村长家门口时，恰好遇见推门而出的靳戎，一看他表情，我就知道坏事了，至少是昨天晚上村长家吊灯砸下来，爆了大鹏半条腿。】

【戚鹏是个心大的，刚躺下就睡着了。他们一家心都大，据说戚老爷子发家是帮着军方走私汽车，那时候特殊年代，谁都不敢做，他敢，可见大心脏是家族遗传。我总觉得这地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从床底墙边跑出万只蟑螂，睡觉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说不定都有蜈蚣爬进耳朵里。戚鹏的嘴长得那么大，我是很担心天花板上会垂下只蜘蛛，被他吃了的。】
【对落脚处卫生条件很不信任，加上同屋室友震天的呼声，失眠是理所应当。好在我常常通宵，失眠是老朋友，简直不值一提。隔着破败的窗看月色，哪怕我揣摩手法之际看老了这些场景，真的置于主角位子身临其境，还是生出一种复杂，像是患难英雄般唏嘘，又间或夹杂逃离钢筋水泥的平静。一路走过来，直到这时候才有一点沉寂的真实感。起初侃侃而谈的宝藏，和之后他们念叨的鬼神之说，此际统统廖远，最后是疲倦。我自诩才气出身，以为贵不可言，败走逆局，竟也因为三块不清不楚的破布跋涉到一个破落的村庄，太可笑了。】
【睡袋覆住椅子，稍微安心了些。半梦半醒间听见戚鹏起身，睁眼说了句小心点。再醒时五点半左右，戚鹏还没回来。出门去卫生间——虽然这个地方只配叫茅厕，看了一眼，没有。又去前厅问了问村长，也说没看见。才稍稍有些心慌，这戚二真他妈的不省心，不怕别的，跑到山里摔断个腿也就罢了，如果干脆一失足……事儿可小不了。回屋拿起包，准备把其他人喊起来，推门时看见连云岫的脸，她脸色如同见鬼，也像只女鬼。没等她问】
戚鹏个祖宗不见了。

【一夜无梦，就是床垫薄了点睡得不太舒服。正睡得沉，突然被摇醒，揉揉眼睛刚要不耐烦地开口，被连云岫一句“大鹏失踪了”堵上了嘴。我草，这要是恐怖游戏，失踪的人十有八九是死了……赶紧从床上起来，套上一件夹克，喝了连云岫剩下半瓶的水，就急匆匆往外走。】
秦日天和贺莘莘呢？他们有事没？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我模糊地想着，昨晚好像做了一场让我心有余悸的大梦，否则怎么会直到此时，我的心还在惴惴不安，仿佛随时就要重新回到那场梦境里似的。而让我惊叫出声的，却是手里紧握着的玉石碎片，手被这些硬物硌了一晚，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
【——所以说，那不是梦，而是恍然间发生的真实。】
【秦昊被我惊醒，条件反射性地翻身起来，睁开眼时视线准确的对向了我，问道：怎么了阿莘？眼眶底的那一汪水盛不住了，眼泪后知后觉似的，到现在才掉下来，我声音里的哭腔很重，把话浸的含含糊糊。】哥……哥哥……
呜……我害怕……【他坐到我床边，抚摸我的头发，小声安慰我，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都过去了，天亮了，别怕。我却一个劲的摇头，伸出发抖的手，摊开给他看手心里的玉石碎片，哽哽咽咽地和他说昨晚的事情，秦昊却皱了皱眉，收掉了我手里的东西对我说，阿莘你是昨天被吓到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相信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