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rologue-
安娜在林中奔跑着，任由柔软的蕨叶刮擦在自己厚实的皮毛上。她雪白的脚掌不时踩在枯叶和树枝上，发出嘎吱的脆响。一个心跳的时间后，白色母猫停下了脚步，懊恼地垂下脑袋，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松鼠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我永远也抓不住它了。安娜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自己早已身处森林深处。她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惊慌，努力辨认着周围的景物。天啊，我离家到底有多远了？
发现自己还记得回家的路，安娜这才松了口气。作为一只生活在直立兽家里的猫——森林里的野猫称她为“宠物猫”——她并不介意放走那只松鼠，毕竟她不需要像野猫那样靠捕猎维持生存。但是捕猎真的很好玩啊，她想着，闷闷不乐地让尾巴扫过地面。几乎就在同时，她的余光瞥见一个猫影，穿过蕨丛向她的方向走来。
那是只母猫，有着漂亮的带斑纹的金棕色毛发。她在离安娜一段距离远的地方忽然停下，警觉地抬起头嗅闻着空气，金黄色的眼睛在树荫下闪着锐利的光。“谁在那里？”她低吼着。
“黎明暴！”安娜脱口喊出了金色母猫的名字，“是我，我是安娜！”
黎明暴竖起耳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来。与安娜不同，她的脚步悄无声息，要不是安娜亲眼看见，没有一点迹象能证明她刚刚从这里走过。她像只真正的野猫，安娜想。她的确是的。
安娜第一次遇到黎明暴是在森林的边缘。那时的她看到黎明暴正在捕猎一只老鼠。在不小心发出声响吓跑了她的猎物后，她和黎明暴互相认识了。安娜惊讶地发现，她偶然遇到的这只野猫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猫，是森林中一个野猫聚集地——黎明暴称之为“聚落”的——的首领。那听上去很好玩，安娜想。能够领导那么多猫，和他们一起在林间行走，靠捕猎老鼠和小鸟为生——这太有趣了。要是我也能体验一下这种生活……
“安娜，是你吗？”黎明暴略带惊讶和责备的声音打断了安娜的回忆。“怪不得我闻到了直立兽的气味。你不应该在这里，如果被聚落猫看见……”
“可你就是聚落猫啊。”安娜指出。
黎明暴甩了甩尾巴：“不是每只聚落猫都那么友好。”她快速地打量了安娜一番，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的红色项圈上，“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离聚落的营地太近了。”
安娜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追丢了一只松鼠才来到这里的。“呃，你是说聚落的营地就在这附近吗？”她有些唐突地转移了话题，尾巴不自在地左右摇摆着，“可你告诉过我你住在森林那一头的小溪边。”
黎明暴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竭力忍住笑。她看出我的心思了吗？“事实上，我们总共有四个营地。”金棕色母猫看着安娜吃惊的表情平静地喵道，“从这里向前一直走，就是我们在落叶林的营地。溪畔营地在小溪附近，针叶林营地在林中一片多岩石的空地。荒原营地离这里远一些，在小溪的对面。”
要建造这么多营地？安娜呆呆地坐在原地听着黎明暴的讲述。他们的聚落肯定有很多猫。
“啊，你知道，因为每只猫的喜好和捕猎习惯不同。”黎明暴看出了安娜的疑问，耐心解释道，“有些猫喜欢吃鱼，他们住在溪畔；有些猫喜欢鸟类和松鼠，他们就住在针叶林；有些猫喜欢在荒原上奔跑，捕猎兔子；而我是聚落的首领，所以需要不时往返四个营地……”
黎明暴停了下来。她注意到安娜的目光离开了她，天蓝的眼睛凝望着幽暗的森林深处。“你最好离那里远些。”金棕色母猫开玩笑似的又加了一句，“野猫可不喜欢被戴着项圈的陌生猫打扰。”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过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安娜忽然开口，尾巴因为期盼和喜悦而下意识地竖起。“野猫——我是说，聚落猫的生活听上去真的很棒。”
黎明暴眯缝起眼睛。“加入聚落不是说说就行的，”她低声说，目光再次扫过安娜脖子上的项圈，“你必须值得信任。你必须保证你能完全抛弃宠物猫的生活，全心为聚落服务。真正能适应聚落生活的宠物猫少之又少……”
“可是我会的——我还可以独自捕猎！我知道抓老鼠该用怎样的匍匐动作，抓小鸟的时候该如何跳跃...噢，相信我，我会学得很快的！”顾不上礼貌，安娜急切地打断了黎明暴的话，同时低头舔了几下爪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并不完全是实话，比如刚刚从她爪下逃走的那只松鼠。但黎明暴看上去似乎很满意。
“我会考虑的。”黎明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向安娜微笑着。她终于决定让我加入他们了吗？安娜急切地等待她发话。
“聚落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直立兽的保护，没有美味的牛奶和自动送来的食物，森林里危机四伏，你必须懂得照顾自己。”黎明暴忽然开口，“我希望你能向我证明你真的能做到这些。”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明天早上在这里等我。我会对你进行一个考核，如果你能通过...或许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是聚落猫了。”
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是聚落猫了！
安娜舔了舔胸前的毛发，目送着金棕色母猫迈着轻盈的步子转身离去。想到这个愉快的念头，她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爪尖涌向尾尖。我要加入聚落了！
或许我应该练习抓几只老鼠，为即将到来的考核做准备。安娜想着，像只真正的聚落猫一样摆出匍匐身体、轻手轻脚走路的姿势，假装自己正在偷偷接近一只老鼠。兴奋使她的脚步变得轻飘飘的，甚至连蕨丛中清晰可闻的沙沙声和陌生的气味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刷啦——”
安娜吃惊地回过头。一只棕褐色的虎斑公猫突然从蕨丛中跃入半空，利爪出鞘，龇出肮脏的尖牙向白色母猫扑来。仅仅一个心跳的时间内，安娜就被像只无助的猎物一样压制在他的利爪下。
不——我不想死！
“不...不要...”有力的爪子扼住了安娜的喉咙，她的话语也因惊吓而无法连贯。陌生的公猫用凶恶的黄绿色眼睛瞪着她，发达的肌肉在他布满伤痕的皮毛下隐约可见。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安娜已经闻到了他口中的血腥味。
救命…救救我，黎明暴…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
安娜感到自己在他的爪下已经无法呼吸，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她奋力挣扎着，恍惚之间听到虎斑猫的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们等你很久了，宠物猫。”
-
黎明暴忽然睁开了眼睛，意识到她在做梦。她正身处那条穿越整片落叶林和针叶林的小溪边，天空晴朗无风，水面却有波纹荡漾。黎明暴出神地看着溪水，自己的倒影在粼粼波光中渐渐扭曲……
另一只虎斑猫的影子忽然出现在溪水中。注意到这一点，黎明暴立刻转过身，向正朝着溪边走来的那只猫低下头以示尊敬：“瀑布翅。”
瀑布翅点了点头作为回礼。她身上深浅不一的灰色斑纹看上去隐约闪着点点银光，散发出露水和星辰般的气息。
“几天前你在梦里对我说过，不速之客会让聚落发生前所未有的改变。”黎明暴竭力按捺自己急切的语气，感到就像是幼时的自己和同伴抢着回答老师的问题，“那个不速之客会是安娜吗，瀑布翅？”
“那只宠物猫？”黎明暴的心一缩，生怕从瀑布翅的话语中听出轻蔑和怀疑的意味，但是没有。她暗暗松了口气，注视着那只银灰色母猫，希望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瀑布翅摇了摇头。“不，安娜不是预言中的那只猫。”她的浅色双眼中射出严厉的光，“作为首领，我觉得你不该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黎明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我知道，瀑布翅。”黎明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像只幼年猫被老师责备了一样抬头望着银色母猫。她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瀑布翅忽然闭上眼睛，向着天空仰起头，像是在倾听什么来自上方的声音。片刻后灰色母猫又重新开口，眼睛仍然闭着，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深邃，与之前截然不同。
“你的敌人将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将是你的敌人。”

仅仅过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烈焰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他甩了甩头，余光马上瞥见了那只赤褐色的动物正笨拙地四处跳跃着。一只褐色虎斑公猫和他身边的三色母猫正在与它纠缠，试图为烈焰赢得时间。
是金盏花和松尾！他们来帮忙了！
松尾一掌击在狐狸的后腿上，金盏花则跳起来攻击狐狸的侧身。烈焰也用爪子扫过狐狸的肩膀，同时躲过它爪子的一击。“快走，”他向两只幼年猫喊道，“现在！”
听到命令后，松尾立刻作出反应。他努力回忆学过的知识，在摆出防御姿势的同时迅速后退。金盏花则从狐狸的视觉盲区绕过去，有些吃力地叼起已经失去知觉的雀。在多给了狐狸几爪子后，烈焰也转身跑开，同时竖起尾巴示意两只幼年猫跟上。他不喜欢逃跑，即使是面对一只成年的狐狸。但雀已经因为惊吓和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相比之下她的安全更为重要。
狐狸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烈焰这才停下，担忧地望着那几只幼年猫。金盏花的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口，松尾也只是有几处擦伤。烈焰脖子上的伤口也并不严重，但当他来到雀身边时，他清晰地听见了雀急促而不稳定的呼吸声。“坚持住，雀。”他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随后抬起头迎着营地的方向。雀在他身边微微喘息着，风吹乱了她身上的浅色毛发。
“走，金盏花。我们回营地。”
-
“她的肩膀伤得不轻。伤口很深，也流了很多血，但还不足以致命。”一只玳瑁色和白色相间的成年母猫喵声说道。她从烈焰身边走过时，环绕着她的一种奇异的草药芳香飘进烈焰的口鼻。“伤口已经处理过，她现在没事了。”
“谢谢你，柳云。”烈焰声音沙哑，向那只名叫柳云的斑纹母猫点了点头。雀的眼睛已经睁开，正虚弱地躺在草药库的苔藓垫子上。她的肩膀和身侧缠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沾满血迹的毛发纠结成一团。柳云从草药库的墙上取出某种不知名的草药，嚼碎后仔细敷在烈焰的伤处。当草药的汁液渗入伤口时，烈焰疼得瑟缩了一下。“你可以走了。”柳云语气温和地命令道，“去你的巢穴里休息吧，我会把雀照顾好的。”提到雀的名字时，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烈焰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带着关切的眼光望了雀一眼，随后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草药库，与正站在草药库外焦急等待的金盏花擦身而过。他走进自己的巢穴，开始沉默不语地舔梳自己凌乱的棕色毛发，试图掩饰自己的担忧之情。
雀会没事吗？烈焰停止了舔梳，微微抬起头望着巢穴外。夕阳如血，金色的余晖洒在那只三色小母猫身上。她是在内疚吗？或许我应该出去，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错。烈焰甩了甩头，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并不想走出巢穴，只想就这么安静地待在这里。在睡梦即将降临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钻进了他的脑海，使他一下子睡意全无。
自从他们从狐狸的巢穴逃脱，蛇尾就一直没回来。
他去哪儿了？

- 3-
安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苍白刺眼的阳光又使她不自觉地眯起眼。她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腿上有些麻木的疼痛使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那只公猫……是那只公猫。
是那只看上去很凶恶的深褐色虎斑公猫把她抓来的。他埋伏在暗处，抓准机会从天而降，掐住了安娜的脖子，使她几乎窒息。意识不清的安娜被他带走，途中她试图反击，但他扫过的那一爪划伤了她的腿。她本就不会什么野猫的战斗技能，受伤后更是毫无反抗之力，被虎斑公猫连拖带拽到了几间直立兽巢穴之间，让她待在角落里。
我已经睡了多久了？安娜眨了眨眼，努力回忆着。不，不会太久。她或许只是短暂地昏了过去，而不是在这里过了夜。哥哥会担心吗？直立兽会来找我吗？
安娜又甩了甩头，伤腿的痛感变得更加清晰。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条腿，转而抬起头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附近有几个垃圾桶散发着浓烈的直立兽气味，偶尔会听见缝隙里传出老鼠活动的轻微窸窣声。
安娜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舔了舔嘴唇。她不是野猫，虽然懂得一点捕猎技巧，但她不确定她是否能够从那些小缝隙里准确无误地抓住敏捷的老鼠，况且作为一只宠物猫，她更渴望能有直行兽把食物送到她面前。要是我能逃出这个鬼地方...白色母猫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她能在不被那只公猫发现的情况下顺利逃跑，也很难保证自己可以拖着一条伤腿安全地回到直行兽家。
噢，我还能回到哥哥和直立兽那里吗？安娜强咽下心头的恐惧感，抬头仰望着灰白的天空无声地问道。
一阵渐近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朵，安娜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是那只猫！他会把我怎么样？她的毛发倒竖起来，惊恐地望着拐角处那个被拉长的影子。虎斑公猫出现在安娜的视野中，叼着满口的植物，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
安娜后退了一步，却因伤腿无法保持平衡而跌倒在地。恐惧使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虎斑公猫。他会伤害我吗？他会...他会杀了我吗？
虎斑猫戏谑地抽了抽胡须。“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只落入猫爪的老鼠。”他嘲笑道。他没有像安娜预想的那样利爪出鞘，而是蹲坐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咀嚼他嘴里的那些植物。
“你该不会是...吃草为生吧？”安娜脱口而出。这只猫难道像我一样不擅长捕猎吗？
面对这只不谙世事的宠物小猫，虎斑猫只是冷笑一声：“不，不，这是给你的。”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一小把植物在他口中已经被嚼成了泥状，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奇特的芳香。“这是金盏花，”他告诉她，“涂在伤口上，防止伤口发炎的一种草药。现在把你的腿伸出来。”
安娜乖乖地照做。她伸出伤腿让虎斑猫看的时候，猛然发现伤口处不知什么时候被缠上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别动它！”虎斑猫厉声说，“那是止血用的。”
冷不丁遭到虎斑猫的训斥，安娜一惊，下意识地坐直了一些，移动那条腿的时候不小心又触到了伤口。“啊。”她发出一声轻叫，咬牙忍受着疼痛。她不想在陌生猫面前表现出软弱，即使这只虎斑公猫看上去并没有恶意——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把她抓伤？为什么在她受伤之后又给她草药？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他的身份，安娜想。先前见到这只虎斑猫时的恐惧感已经荡然无存，于是她试探着轻声开口。
“嗯……我是安娜，跟我哥哥伍迪和直立兽一起住在溪边的巢穴里。你叫什么名字？”
“克利夫，”虎斑公猫头也不抬，“住在这附近的流浪猫。”他用牙齿熟练地撕开白色母猫腿上的一层蜘蛛网，把嚼碎的金盏花涂在伤处。安娜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呻吟出声。“你为什么要给我草药？”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克利夫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跟着我。”他丢下一句话，叼起剩下的金盏花起身离开。安娜有些慌了，试图用没有受伤的三条腿支撑身体的重量，发现这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草药使她的痛楚缓解了些，她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快点，你的伤还不至于严重得走不了路！”前面传来克利夫不耐烦的叫喊声。白色母猫定了定神，快步跟了上去。
-

安娜的脚掌有些不习惯踩在这些冰凉坚硬的石头上，粗糙不平的路面磨得她爪垫发疼。“你的爪垫还是太嫩了，宠物猫。我敢说你从来没出过直立兽的花园。”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克利夫时，回应她的只是嘲笑。
拐过几座熟悉的直立兽住处，安娜发觉他们来到了一个旧直立兽巢穴的后院。院子显然已经废弃了，墙角裂缝中钻出的爬山虎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本该是花园的地方也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草。一丛带刺的荆棘挡住了安娜的视线，只能隐约听到荆棘后有猫在说话。克利夫钻进荆棘之间一条隐秘的小道，摇晃尾尖示意安娜跟上。宠物母猫有些笨拙地跟着他挤进通道，漂亮的白色长毛被棘刺挂掉了好几绺。她总算来到了通道尽头。
一片小小的空地展现在安娜面前。几只毛色、花纹各异的猫在空地上四处走动，用她听不见的音量交谈着什么。看见白色母猫瘸着一条腿走进空地，离她最近的几只猫停了下来，惊异的目光落到她发亮的红色项圈上。安娜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一只脚爪紧张地来回移动着。克利夫向那几只猫点了点头：“这是安娜。”
安娜竭力忍住转身逃跑的冲动。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猫充满怀疑和敌意的目光，她感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是只宠物猫。”“看看她的项圈！”这些不友好的窃窃私语飘进她耳中，像尖锐的碎石那样刺痛了她。
“克利夫，你为什么把她带来？”安娜看见一只棕色母猫走上前，对虎斑公猫大声质问道，“这里不欢迎吃直立兽食物为生的猫。”
“这里也不是收容老弱病残的地方！”一只深灰色公猫盯着安娜缠满蜘蛛网的腿嘶叫道，他脸上的一道长疤从耳根几乎一直延伸到嘴边，使他的面容显得狰狞而恐怖，“她应该回到她的直行兽那里，而不是来这儿浪费我们的草药！”
克利夫把口中的金盏花放在脚边。“闭嘴，沼河，这只猫不是来加入我们的。她是俘虏。”
俘虏！安娜觉得像被虎斑公猫的爪子狠狠划了一下。她腾地站起来，全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为什么是俘虏？”
“怎么，难道你是主动要求加入的吗，直行兽家的小猫咪？”那只脸上有疤的灰色公猫轻蔑地反问道。安娜感到自己并不锋利的爪尖伸出了爪垫，深深插入脚下的泥土中。
克利夫把尾巴搭在灰色公猫的脖子上。“好了，闪电。侮辱一个俘虏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他以他一贯的平静语气安抚道，好像没有看见安娜眼中跳动的怒火。“我不是俘虏。”她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尾巴不满地左右摇摆着。
“随你怎么说。”克利夫耸耸肩，叼起那捆剩下的金盏花走向角落的一个洞穴。安娜跟了过去，把闪电和那只名叫沼河的母猫抛在后面，用头顶开洞口垂下的苔藓，随后惊奇地发现洞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阴暗。一道阳光从洞壁的什么地方照进来，正好足以让她看清地上摆放整齐的一排排草药。安娜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使她感到舒适的植物芳香，其中还混杂着某种浓烈刺鼻的草药气味。
“多谢你的金盏花，蛛网。”克利夫的声音突然在她身旁响起。过了几秒钟安娜才反应过来，“蛛网”是那只母猫的名字。一只带条纹的灰白色母猫安静地卧在那里，她娇小的身体丝毫不引猫注意。蛛网简单地点了点头，接过那一捆剩下的金盏花，走向存放着其他草药的洞穴深处。她动作从容，似乎并不对安娜的突然造访感到惊异。或许克利夫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安娜想。
“趴下来，把腿伸开。我需要对你做些检查。”蛛网用尾巴指向铺着苔藓的洞穴中央，语气温和。安娜顺从地走过去，在她指的地方趴下。苔藓干燥而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温暖气息。安娜舒展开四肢，觉得这块简陋的垫子比直立兽给她准备的小床还要舒服。
“不需要。”克利夫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蛛网的话，“我已经检查过她了。没有扭伤，没有骨折，没有脱臼，没有伤着筋骨，不出几天就没事了。我有分寸。”
蛛网瞪了他一眼。“你确定只是皮肉伤？没有发炎感染？”她追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金盏花，为了解馋吗？”克利夫不耐烦地反问道。安娜竭力忍住笑，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叼着金盏花的时候还以为他也像她一样不会捕猎，只能靠吃草充饥。
希望他不会因此对我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她暗暗祈祷。
蛛网点点头。“好吧，我相信你。那就等到晚上再带她来看我。”在昏暗的光线下，安娜能清楚地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现在回去休息，别做剧烈运动。就像这只讨厌的老猫说的那样，”她吐了一下舌头，“你很快就会好的。”
安娜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激。这只母猫并不介意她宠物猫和俘虏的身份，在经过她身边时还友好地与她皮毛相擦。她身上有一种令猫信赖的力量，安娜想。“谢谢你，蛛网。很高兴认识你。”她轻声喵道，随后跟着克利夫身边走出洞穴。
沿着一面满是裂纹的墙壁，安娜来到了空地另一头。她努力让耳朵紧贴头部，假装听不见其他猫的嘲讽，看不到他们从她身边厌恶地躲开。一想到蛛网先前对她的友善，她就觉得好多了。克利夫把安娜带到另一个阴冷的角落，那里也铺着苔藓做成的床垫。“这是你今晚睡的地方。”他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情感，“现在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嗯？”
安娜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就在刚才她还有很多问题堵在肚子里，却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呃，这里是你们的……嗯……营地吗？”她吞吞吐吐地试着提出了脑中浮现的第一个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克利夫眯起眼睛，胡须抽动了几下。他上前一步逼近安娜，声音忽然之间变得低沉：“你一直以为我们是聚落猫吗，嗯？”
噢，不！我激怒他了吗？安娜吓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子缩成一个雪白的大毛球，不敢抬头看克利夫的表情。“我……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抱歉……”她战战兢兢地小声说，因为害怕而变得语无伦次。
克利夫的胡须抽动得更厉害了。发觉想象中的利爪没有落到她身上，安娜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虎斑公猫眯着眼睛，弯着身子，耳尖和尾尖在不停地颤抖。他在大笑！
察觉出安娜的紧张，克利夫才好不容易止住笑，退到一边，重新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我们是流浪猫，小家伙。营地是聚落猫住在一起的地方，而我们独来独往，有自己的领地，用武力驱赶所有的入侵者。我们不需要营地。”
安娜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早该知道的……他们是流浪猫！在森林和直行兽的地盘之间四处游荡，自私、好战又残忍的一群猫！“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聚集地而已。一个会场，同时也是训练场。”克利夫说下去，假装没注意安娜脸上惊恐的表情，“真正住在这里的猫只有柏荫。她把一群流浪猫联合到一起训练，他们都把她当成了首领。”他哼了一声，在安娜听来像是一声奇怪的冷笑，“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们是自由的流浪者，不该听命于任何一只猫。流浪猫没有首领，也永远都不该有。”
安娜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她第一次听到克利夫一次说出这么多话，虽然她并没有听懂多少。“呃……为什么你要把我抓来？”她试图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但显然没有做到。克利夫也并不介意。“柏荫的命令，”他没好气地回答，显然他对这位名叫柏荫的管理者十分不满，“谁知道那只老猫为什么要我去抓一只直行兽的宠物？我简直觉得她在质疑我的能力。”
安娜强迫自己因愤怒而竖起的毛发放松下来。“我还能回到直行兽那里吗？”她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问题。
“难说。”克利夫耸耸肩。安娜失望地垂下头眨眨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猫影。那是只公猫，有着一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睛，一身棕褐色皮毛与安娜的白毛一样厚密温暖。自从他们出生之时，他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的名字叫伍迪。
“我哥哥……我还能见到他吗？”安娜喃喃问道。
克利夫沉默了几个心跳的时间。直到白色母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他的表情，他才开口打破沉默，但并没有直接回答安娜自言自语般的问题：“直到柏荫下令把你送回直行兽那里为止，这儿就是你的巢穴。”他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没有看安娜的眼睛，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安娜环顾了一下四周，她不确定这里是否能被称为“巢穴”。床垫还是潮湿的，她至少已经从苔藓里挑出了两根棘刺。不像会场里的其他巢穴，这个墙角丝毫没有任何遮挡物，风雨都可以轻易进入。这就是流浪猫对待俘虏的方式，她对自己说。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但她已经感到很疲惫了。她侧身躺下，用牙齿把差点刺入她皮毛的第三根刺揪出来扔到一边，默默地望着克利夫离去的背影。
没关系的……你不会失去伍迪，你迟早会再见到他。在陷入睡眠之前，安娜努力安慰着自己。但与此同时，一种无助感却慢慢将她吞没。就像她预想的那样，阵阵凉风毫无困难地刮到她身上，吹乱了她雪白的毛发。
她想哥哥了。

- 5 -
微风乍起，小溪泛起的波纹上有阳光闪耀。浅灰色的母猫蹲坐在小溪边，任凭溪水浸湿她的爪底。突然间，平静的水面被母猫纤细的爪子打破。待她收回爪子时，一条湿漉漉的大鱼也掉在了岸边，无助地扭动着，层层鳞片上闪着点点银光。
这条大鱼足够寒鸦和我吃的了。流溪舒了一口气，开始舔掉自己爪子上留下的水珠。忽然她又抬起头，警觉地竖起耳朵四处张望。她身后的灌木丛沙沙作响，听上去就像一只猫在苔藓上慢慢移动。流溪回过头，惊恐地发现她正面对着一双凶恶的绿眼睛。
不！
流溪惊恐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她的巢穴里。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噩梦而已，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双绿眼睛也根本不存在。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试图让自己因惊吓而倒竖的毛发平复下来。
“唔...唔...”
寒鸦的声音？流溪疑惑地转过头，瞥见她的弟弟正趴在巢穴的角落，弓起身子缩成一个黑灰色的小毛球。他在床垫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毛发擦过苔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果然是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弄出来的声音，流溪想着，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却感到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弟弟也在做噩梦吗？
“寒鸦？”
“流...流溪，”寒鸦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巢穴那一头传来，“我肚子疼。吃了几片锦葵叶，但是没有用——”他忽然停住，嗓子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又一阵痉挛使他的身体蜷成一团。“我觉得肚子里好像有条蛇在钻。”他虚弱地呻吟道。
流溪快步走上前，闻了闻寒鸦嘴里的气味，又把一只爪子轻放在寒鸦的腹部。昨天他吃的那只老鼠肯定不新鲜，她很快得出结论。
“或许你应该吃两颗杜松果。”流溪建议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我这就去给你拿。”她匆匆来到草药库，凭借嗅觉找出了那些莓果的位置。蜂蜜没有了，她本可以加些蜂蜜，那样会使它们更加容易下咽。寒鸦讨厌那些药草的怪味，或许正因为这一点他才选择了气味甜美的锦葵，而不是山萝卜或杜松果。流溪叼起两颗果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巢穴递给寒鸦，看着她的病人把它们艰难地嚼碎并勉强吞咽下去。
“这玩意儿真难吃。”黑灰色的小公猫长舒了一口气，咕哝着抱怨道。流溪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这表明锦葵还是多少起了些作用的——寒鸦的精神已经开始恢复。“现在躺下休息一段时间，觉得好些了就告诉我。”她命令道。
寒鸦乖乖地卧在柔软的苔藓垫子上。“等我觉得好些了，我就去营地外面找你。”他承诺道。
营地外面？不，别傻了，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流溪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巢穴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公猫的大嗓门喊着：“流溪，你在吗？”
犹豫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后，流溪有些担忧地望向蜷缩在苔藓上的那个黑灰色小毛球。“去吧，流溪，我可以独自待在这里。”她的病人善解猫意地抖抖胡须，半开玩笑地说，“况且我也不是只小猫了。我是寒鸦聚落伟大的首领，记得吗？”
寒鸦的精神确实恢复得很快。流溪瞥了一眼巢穴门口，俯下身轻舔了一下他的耳朵。“中午之前我会回来的。”她低声说完，快步走出巢穴。风暴不喜欢等待，更不会喜欢她拒绝他的邀请——即使是为了照顾他弟弟。她知道寒鸦能够照顾好自己，况且跟风暴一起出去逛逛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早。”等在巢穴外的棕色虎斑公猫用少见的友善态度对流溪打招呼，“天气不错，对吧？”
流溪仰起头，有些不确定那片阴云密布的天空是否能算作“天气不错”的范畴。风暴对此只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要来训练吗？”他向灰色母猫抖了抖尾尖。
流溪跟随着幼年公猫来到溪畔营地的训练场。那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地面并不坚硬，也没有尖锐的石头或棘刺，不会伤到在此训练的幼年猫。流溪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确认一下是否还有其他幼年猫会在这里训练。
“只有我们两个，”风暴抖了抖胡须，仿佛看出了流溪的心思，“蛙鸣搬去针叶林营地了，记得吗？”
流溪如梦初醒。蛙鸣是只棕色小公猫，几天之前刚刚离开了溪畔，住到了针叶林中那片多岩石的营地——据成年猫卵石说是因为他对那边唯一一只正在训练的幼年母猫很有好感，虽然流溪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说法。现在这里的幼年猫只剩下了风暴和她自己——当然还有吃了不新鲜的老鼠，正躺在巢穴里不能参加训练的寒鸦。
从天而降的重量迅速把流溪拉回了现实中。她惊叫着，两只前爪胡乱挥动，却丝毫不能碰到她背上那只虎斑公猫的一根毛发。她的身体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耳边响起了风暴兴奋的喊叫：“你输了，流溪！”

浅灰色母猫从草药库墙角取出几棵药草，放在嘴里仔细嚼着。当她走向风暴躺着的地方时，他的目光中又开始闪烁着那种奇怪的热情。她尴尬得皮毛燥热，于是垂下眼皮，决定不再思考那目光中的深意。现在最要紧的是给风暴敷药。
一个深灰色的大脑袋顶开了门口的苔藓。卵石跛着脚走进来，抬脚露出爪垫上的一根刺。“我需要你帮忙，流溪——”他忽然愣了一下，呆望着迎面走来的幼年母猫，“嘿，你在流血！”
是的，我知道，并且风暴流的血更多。流溪懒得理他，来到苔藓垫子前开始处理风暴的伤口，后者为了不让自己瑟缩而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滑稽表情。在拔出卵石脚底的刺后，流溪拖着脚步回到她的巢穴。她打算把一切都告诉她的母亲云暴和首领黎明暴，但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浅灰色母猫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在苔藓中躺下蜷成一团。梦境很快来临了。
一只棕色的虎斑公猫在溪边漫步。流溪起初以为她梦见了风暴，但这只陌生猫的毛色和花纹都与风暴有所不同。他们擦身而过，流溪却发现自己的皮毛碰触不到那只猫，仿佛他根本不存在。她停下脚步凝望着那个远去的猫影，脑海中的影像却忽然变得清晰。
我想我认识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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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敌人将是你的朋友，黎明暴……你的朋友将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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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暴在她宽敞的巢穴里来回踱着步。洞口悬挂的苔藓擦过她的耳尖，她烦躁地晃晃头甩开它们。聚落猫为什么不理解我的想法？金棕色母猫的尾巴不耐烦地左右抽打着。他们应该意识到，他们正在抛弃聚落的传统！
巢穴口的苔藓忽然被一只猫顶开了。那是只身材高大的棕色公猫，背上的一道道深色虎斑就像马蜂或蜜蜂的条纹。看到首领向他走来，他尊敬地微微低下头。“我在针叶林捕猎，没有听到开会的消息，”他解释道，“很抱歉我错过了这次会议。”
“没关系，蜂鼻。”黎明暴轻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入巢穴深处，在苔藓垫子上蹲坐下来，甩甩尾巴示意蜂鼻坐在旁边。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开口直入主题。
“你还记得聚落是怎样沿河而下，来到这片森林的吗？”
蜂鼻愣了一下，抬头惊异地盯着他的首领。从黎明暴的表情来看，她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但他还是接上了她的话。
“那是一段艰辛的旅程，首领。”
“是的。”黎明暴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们失去了很多猫。至少有一半的聚落猫选择留在原来的住处——杜松鼻、白须……”
“而那里现在已经是直行兽的地盘了。”蜂鼻喃喃道。他的目光越过了黎明暴的肩膀，像是透过巢穴口垂下的苔藓望见了遥远的时空。
黎明暴甩甩尾巴：“但那不是问题。”她注视着蜂鼻的黄绿色眼睛，“我认为我们是时候继续踏上旅途了。”
蜂鼻抖了抖尾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望着这位聚落首领。“你在开玩笑，黎明暴。”
“我没有一句话在开玩笑。”金棕色母猫看上去态度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强硬，“黎明聚落需要一些改变……我们不能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
“聚落会离开的，但不是现在！”蜂鼻低声争辩道，“荆棘荫的幼崽才一个月大，您也看见了，而暮花也怀上了小猫——”
令他惊讶的是，他的首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没时间了。”她冷冷地回答，“蛇尾对我说他在捕猎的时候看见了一群直行兽，和它们会发出轰鸣声的移动巢穴在一起。不止如此，飞蛾、锦葵和其他几只聚落猫最近都向我汇报了营地附近流浪猫的踪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蜂鼻？直行兽即将要搬入这片森林，而流浪猫也已经接近我们脆弱的咽喉。我不希望黎明聚落重蹈飞燕聚落的覆辙！”

文笔太棒！

话说这篇文是大致按照演绎的方向来展开的吗？

【正在码字的我开心地捂着脸表示我简直太喜欢蜂鼻了////////莫名很喜欢这么一个忠诚、稳重、谨慎、隐忍的副首领形象，对黎明暴忠心耿耿得都快超出他的职守范围了【雾】要给他喂便当真是太可惜了【叹口气xxx

但是当胡椒第二次带着探路队转回原地的时候，黎明暴觉得有些不信任他了。她几乎能肯定她身边的蜂鼻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宠物猫？”黑耳不耐烦地大声问，使得黎明暴和帕奇同时狠狠瞪了他一眼。胡椒转过头，看上去正努力做出镇静的样子：“我——我当然知道！如果你们不信任我——”
“我是不信任你们这几只宠物猫。”黑耳发出低吼，帕奇也开始愤怒地嘶叫。一旁的弹珠连忙小心翼翼地舔了几下帕奇的耳朵，黑莓果也自动站到一旁，随时准备拉开将要打起来的两只公猫。“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应该先休息一下。”她冷静地转移开话题。
黎明暴也表示同意，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像只鸽子那样咕咕叫了。在她命令探路队停下休息后，黑耳才哼了一声从帕奇身旁走开，看着胡椒和弹珠担忧地低声商量着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蔷薇蹲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舔着爪子，黎明暴先前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啄木鸟和云雀飞正相互配合着捉一只小松鼠，岩石则带着黑莓果绕到灌木丛后面，查看有没有什么可捉的猎物。
或许由于直行兽居住的原因，这附近几乎没有其他野兽，以至于黎明暴终于发现一只麻雀的时候她几乎高兴得想发出咕噜声了。几次跳跃都没能让麻雀乖乖待在她的爪下，金棕色母猫追着它跑出了许多条尾巴远。她最后一次跃入空中，四爪稳稳落地，两排牙齿之间咬着那只还在微微挣扎的鸟的身体。她能闻到蜂鼻的气味就在附近，或许他也盯上了这只麻雀。不过现在它是她的了。如果他不介意，她可以把这只本就不大的麻雀分一半给他。
“站住！”
黎明暴的血凝固了。一只灰玳瑁色母猫在离她一条尾巴远的地方停住，眼里燃着琥珀色的光。凭她身上的气味，黎明暴立刻辨认出那是只流浪猫——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她呢？
她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了。玳瑁花色的影子已经向她扑来，黎明暴只来得及往后一跳，额头就被对方的利爪划出几道血痕。出于自卫她挥爪反击，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位身手灵敏的对手。灰玳瑁猫以一只脚掌为支撑点迅速躲闪开黎明暴的攻击，趁黎明暴靠近她的时候顺势又在她肩上咬下一口，黎明暴也在挣扎中咬住对方的耳朵，而这时灰玳瑁猫还没有分神，出鞘的爪子竟然直逼她的眼睛。
我怎么没想到呢——为了打败对手，流浪猫会使出任何残忍的招数！
黎明暴侧身在地上打了个滚躲避过去，却感到灰玳瑁猫的重量压在了她背上。她勉强翻过身试图把流浪猫反攫住，对方却突然探出头，一口咬住了她的后颈。这使得黎明暴完全处在了灰玳瑁猫的控制下，一旦挣扎就有喉咙被撕裂的危险。灰玳瑁猫趁机再次压制住她，同时爪子在她身上划出道道伤口。黎明暴忍着剧痛转动耳朵，隐约能听到远处聚落猫的嘶叫声——“流浪猫！是流浪猫群！”“到我这边来，黑莓果！”“滚回你们的流浪猫地盘去！”——和战斗的怒吼声。
探路队被袭击了！黎明暴惊恐地睁开眼睛，她没想到流浪猫会对他们发起有预谋的袭击。她集中精力，后腿踢向灰玳瑁猫白色的腹部。流浪猫的注意力分散时牙齿稍稍松开了一秒，但她很快调整角度，从另一边重新咬住黎明暴的脖子。她并没有用力咬，但黎明暴感到呼吸已经开始不畅。比起一招致命，流浪猫似乎更希望让她痛苦地死去——黎明暴敢肯定，她在流浪猫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戮时特有的残忍的光。她吃力地把眼睛再睁开一些，用余光望向流浪猫身后，视线内忽然出现一个棕色的影子。
那是蜂鼻！
黎明暴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灰玳瑁猫察觉到了。这只流浪猫微微偏过头，直到能用眼角瞥见这只随时会从背后给她一记重击的棕色大公猫。看到黎明暴正被她控制着，蜂鼻虽然不敢贸然行动，但爪子已经出鞘，四肢也做好了突袭的准备，黄绿色的眼睛深处闪烁着怒火。“把首领放开。”他简单地说。
黎明暴不指望蜂鼻能把她救下来。流浪猫的牙齿几乎触到了黎明暴的喉咙；如果她现在卡紧牙齿，黎明暴就没命了——但黎明暴只是被狠狠甩了出去，先是窒息的痛苦消失后本能地大口呼吸空气，接着听到自己的身体落地的沉重响声。流浪猫似乎觉得蜂鼻更值得当她的对手，而不是黎明暴。
黎明暴的腿已经不听她的使唤，背上的伤口触地时她全身抽搐了一下。她挣扎着想立刻爬起来攻击那只流浪猫，而她的身体对这个念头只报以麻木的疼痛。凭着体型优势，蜂鼻一时占了上风，直到黎明暴忽然发现他侧腹的毛发染上了血迹。在长时间的扭打后，蜂鼻的爪子按住了流浪猫的肩膀，就像刚才她咬住黎明暴的喉咙那样，他也咬住了流浪猫的喉咙。
灰玳瑁猫的脸上再次闪过那种残忍的神情。蜂鼻发出一声低吼，黎明暴知道流浪猫的利爪已经刺入他的皮毛下，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灰玳瑁猫的爪子像给猎物开膛似的熟练地向下一划，蜂鼻终于无力地松开牙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黎明暴的力气突然回到了身体里。她向流浪猫离开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了几步，直到那个玳瑁花色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外，而她也筋疲力尽地停在蜂鼻身旁。她看向蜂鼻，发现她忠实的副首领也凝视着她，只是片刻后就有意移开了目光。黎明暴感到爪下有些粘稠的液体，她意识到蜂鼻还在流血。他张开嘴大口呼吸着，脚掌抽动几下想再爬起来，这让黎明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没事，他还活着。她试图用这样的想法让自己安下心来。“你还能站起来吗？”她问蜂鼻。
“我可能……需要帮助，首领。”他的声音仍是一向的镇定自若，只是轻得几乎听不清。
黎明暴稍稍松了一口气，用没有伤的一侧肩膀支撑起他的身体。这只高大的棕色公猫皮毛被血染透，紧闭着眼睛，虽然他极力克制，也无法掩盖痛苦的喘息。“谢谢您，首领。”他的嘴唇颤抖着，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微微偏过头，黎明暴看见他的身侧张开着一道流血的伤口。
“你伤得不轻。”
“我知道，首领。”他的声音已经微弱难辨，黎明暴不得不把一只耳朵转向他。“你已经够虚弱了，最好别再说话。”她试图用命令的语气掩盖她的恐慌和不安，但蜂鼻没有遵守她的命令。“我希望……我希望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真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黎明暴。”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吃力。黎明暴让他躺在地上以减轻他的痛苦，而这只棕色公猫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头平静地歪向一侧。直到黎明暴俯下身轻舔蜂鼻的额头时，他也没有反应。
黎明暴的身体一震。她失去蜂鼻了。

不错

我们又失去了一名成员！黎明暴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云雀飞悲痛地把口鼻埋入啄木鸟的毛发。在这种时刻她很难控制自己不沉浸在伤感中，而是保持头脑冷静地思考一位首领该思考的事。日升帮了她一把。
“首领？”
“什么？”
“探路队还会继续向湖的方向行进吗？”姜黄色公猫低声问。
黎明暴几乎要脱口说出肯定的答案，但眼前的情形使她不得不再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日升显然也打算说服她。“不可否认的是探路队受到了重创。”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既不应该，也不需要走完这段路程。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回到营地休整——”他停顿了一下，“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前进，后果是难以预知的。”
黎明暴点头表示赞同。探路队中包括她在内的大部分猫都受了伤，他们还失去了蜂鼻和啄木鸟——而她不能保证他们是否还会再遇上一队流浪猫，趁现在返回聚落是个明智的选择。“照你说的做吧，日升。”她提高了音量，“探路队，集合！”
聚落猫开始慢慢向她聚拢。黎明暴看见云雀飞在她伴侣的耳边最后一次喃喃告别，随后加入其他猫中间。这让黎明暴想起了蜂鼻躺在她面前的样子。为了不让悲伤把她淹没，她竭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上。必须有一位新的副首领代替蜂鼻。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时，黎明暴短暂地想到了岩石；但很快她的视线就移到了日升身上。他更年长，阅历更丰富，她也更了解他。他会是一名优秀的副首领——比岩石或者蛇尾更适合这个职位。
“返回的时候要尽量一起行动。”黎明暴对身后的探路队说。等回到了聚落，她会在溪畔营地——日升居住的营地——为他举行一次正式的副首领任命仪式。只是这时的黎明暴已忘记了白蔷薇在战斗中的反常举动，也预料不到他们回到聚落时，看到的会是怎样一片狼藉的营地。

噢噢噢梗叶出现啦！【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