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樱花又开满了校园。
樱花瓣随风飘落在同一条校道上，既是为毕业生落幕，又是为新生祝福。
这天，青春学园高中部迎来了又一批新生。
一名黑发少年背着书包，穿戴一丝不苟，连表情都有种超越年龄的严肃。少年走到校门口，停下了脚步，刘海下的眼睛射出锐利的目光。
“青春学园……高中部……”
正在发呆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高个子男生，海胆头，戴着四方反光眼镜。
“终于，正式成为高中生了啊，海堂。”
“乾学长。”
亲如兄弟一般的两人，经过一年，又在同一个校园里了。
海堂向乾问好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见到这样的情形，乾叹了口气：“看样子，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啊。”
闻言，海堂眉头紧锁，低下了头。
初三那年，海堂的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经过一年的相处，不仅是热爱传播八卦绯闻的朋友们，就连海堂自己也把她当成了特别的存在。那天，电影会之后，刚刚约好要在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一起去动物园，没想到班主任突然叫她过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个“她”，当然是初中毕业前夕，突然消失不见的那个女孩，牧野空。

成为关东训练营的一员之后，周末变得更加值得期待了，终于，高中的第一个星期结束。
星期六一早，按照规定，海堂和桃城一起来到了关东训练营。
营地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清早起床赶上营地派来接运动员的车，还要行驶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这一个小时当中，海堂没有和桃城说太多话，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困意。
“喂，蝮蛇，”桃城还是开口了，“你说，在那里，会有什么等着我们呢？”
“不知道。”
“应该会遇到很多厉害的选手吧？好期待啊！”桃城终于把兴奋感表达出来了。
“嗯…….”海堂的期待之情倒是没有那么强烈，因为就在前一天放学回家路上，他和牧野说过这件事——
“一定会遇到熟人吧，”牧野说，“前两年的对手，现在要变成队友了。”
“啊，也对。”海堂一下子意识到，从各个高中部一年级选拔出来的优秀选手，不正好是和自己同一届的那几个高手吗？
——果然，到达营地之后，队列里都是熟悉的面孔。
“不动峰的神尾和伊武，圣鲁道夫的裕太，冰帝的凤、日吉、桦地，六角中的天根，还有……”
“青学的来啦！可以开始比赛了吧，教练？”一个顶着一头柔软黑发的少年跳了出来。
“切原君，再稍微忍耐一下。”被称为教练的人走了出来，切原正想反驳，不经意间往左侧瞟了一眼，瞬间老实了。
“真田前辈！”顺着切原的目光看去，海堂和桃城忍不住叫了出来。
在新入选的学生身后，是比他们高一届的学长们，也都是曾经的对手——当然，也有曾经的队友：不二，乾，菊丸，甚至还有大石，正微笑着冲他们招手。
“啊！大石学长不是要当医生吗？为什么还来打球？”桃城万分惊讶。
“未来的志向和现在的爱好不冲突啊，”大石的音容笑貌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切，“而且，我早就和英二说好了，以后还要一起打球。”
“在关东队的话，就算在不同的高中上学，也可以继续做双打搭档啦！”菊丸跳了出来。
正在刚入营的队员和各自的前辈们寒暄的时候，训练营的教练出来了。
“既然全体都已经到达营地了，那么，废话少说，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比赛吧！”
二年级的前辈们离开了，一年级的新入营成员赶紧跟着教练来到比赛场地。宁静的山中，空气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
“完全没有经过准备就来比赛，是要测试我们最真实的能力吗？”海堂手中紧握着球拍，站在操场边上，看了严肃的教练一眼。
“没事的，我一直在坚持锻炼，基础体能不会比别人差。”

“不，我们根本没用过这种奇怪的句子…….说是句子，其实根本也读不通，”回到家里，海堂拿出那张纸条给父亲，却连父亲都皱起了眉头，“这样吧，我明天把纸条拿到公司里问一下，这张纸条上写出的人名，都是我们银行的高层管理人员，能知道所有这些名字的员工也只有那么几个固定群体，应该能找到失主的。”
结果，兄弟两人等了几天，父亲还是没能找到到底是谁掉下的纸条。
“已经给所有可能知道的员工看了，但是没人认领。你们两个，就没有记住那个人的样子、身材和声音什么的吗？”
海堂和叶末摇摇头。
当时，那个男子穿着风衣，风衣的帽子几乎挡住了整张脸，更何况他一直在低头拣东西。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的物品都拣起来之后，他又匆匆忙忙地跑开了，跑步的时候也是低着头的。风衣并不贴身，完全不能看出身材有特别之处。
“算啦，你们就先保管着这张纸条吧，我也和其他同事说了这件事，让他们有空帮忙散布一下这张纸条的消息，如果真的是重要的东西，会有人来要的吧，”父亲将纸条还给了两兄弟，“继续专心去做你们自己的事吧，虽然走路撞到别人是有错，但这也不是你们想的，只是意外而已，以后要注意了。”
“是！”兄弟两人一起响亮地答应道。海堂接过父亲手里的纸条，和叶末一起上楼。
“哥哥，把纸条给我吧，由我来保管，毕竟是我撞倒那个人的。”走到两人的房间之间，叶末伸出手。
看着叶末的样子，似乎还在自责，海堂的表情依然不变，语气却不禁柔和起来。
“可以交给你保管，不过，爸说得没错，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海堂将纸条递给了叶末，“把注意力放在训练上吧，你不是青学羽毛球部的正选吗？”
“是！哥哥周末不在家的时候，我也会练习的！”
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的，两兄弟的对于认定了的事物都能表现出惊人的投入度。因此，海堂对叶末从来都十分放心，同时，这样的一个弟弟还有着激励哥哥的功能。虽然两人从事着不同的运动项目，但既然叶末能够在正选中保持自己的位置，海堂也不能在训练营中处于落后状态。当叶末正在独自训练的时候，海堂更是将自己的练习量翻倍了，并且期待着下一场比赛。
终于，等到了再次检验自己进步的这一天。
“废话不多说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二年级学生和一年级学生进行单打比赛！”教练的话说完，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都等着教练宣布比赛名单。此时的海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心里更多的是兴奋。
之前教练的声音仿佛都是多余的，直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海堂薰，对幸村精市。”

两年前，也有这么一场比赛，对方的球员就是亚久津。
而不同的是，己方上场的是那个只在青学停留了一年的传奇，越前龙马。
对于越前，不必说，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在遇到一个强敌、大家都认为他要想胜利十分困难的时候，他总能拿出从来没让人见识过的招式，扭转战局。越前从小在傲视世界网坛的父亲手下接受训练，自然积累了不少自己没见过的绝招。渐渐地，到后来，海堂已经习惯于等着慢慢看越前摸清对手实力，在对手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露出桀骜不驯的笑容，使出足以决定胜负的新招式，最后用清澈而斗志昂扬的大眼睛直视对手说：“你还差得远呢。”
但是，那个时候，作为越前的对手，亚久津并没有依靠什么特别的招式——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绝招的话，也就是那种像起跑一样的姿势了吧：几乎四肢着地，加上出色的动态视力和柔软灵活的肌肉，能够随时追上在任何地方的球。并且，由于一直轻视网球，亚久津从来没有怎么训练过。即便是这样，也能和越前打出一场精彩的比赛。
当时的比赛途中，尽管稍有落后，但亚久津在听从那时教练的建议之后，很快找回了优势。如今的亚久津不再轻视网球，也早就看到了许多出色的运动员就在自己身边，进入训练营之后，对于教练的要求都能按照标准完成，也不再对战术不屑一顾。
“3-5！亚久津领先！”
“振作一点！蝮蛇！”场外的桃城忍不住冲海堂叫嚷，“别被他扰乱你的节奏！”
海堂懒得回答。
对于海堂来说，除了自己那几个绝招以外，很少会特意去注重比赛策略、攻防比例之类的东西，他的网球很简单，只要比对方多打回一次球就好。要不是和别人——例如乾这样的数据运动员——组合双打，他是不会特意放弃比分来达成某项策略的，比赛前也不在意对方的信息。
因为海堂的信念很简单：胜利就行。
那么对应的，海堂的做法就是努力去打回每一个球而已。有着超乎常人的体力作为支撑，海堂不需要为了保存体力去放弃一些偏远的球。在幸运地摸到回旋蛇镖的门路之前，他独特的蛇球也只是为了消耗对方的体力而已。而在经历了多次洗礼之后，海堂也没再想着依靠之后开发的几种绝招去决定胜负。
“我才不管什么节奏呢。”心里这么想着，海堂奋力追上亚久津打过来的球。
正是因为这种简单的心理，海堂几乎从来没有想到过，怎么打出一个故意刁难对方的球。
球场上的两个人运动量看起来相差不大：亚久津怪异的姿势使得他每次移动距离不小，而海堂为了尽量接住每一个球，也做了很多冲刺、滑走等动作。但这样的现象，却令海堂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了解海堂体力的人当中也弥漫开来。
“不是吧？亚久津的体力也有那么好吗？”大石皱起眉头。
“啊？那岂不是说海堂唯一的优势也没有了？”菊丸闻言突然叫起来，吓了身边其他人一跳，幸好大石习惯了他这种性格。
“如果这两个人用体力来对决的话，我非常愿意一直看下去。”柳生微微一笑。
这时，一个像机器一样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不，应该不是这样。”
几人回头一看：“乾！”
乾如同平时跟踪目标队员一样，悄无声息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背后，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伸手推了推眼镜，继续开口。
“仔细看的话就可以知道了，亚久津每次移动的速度虽然很快，距离也不短，但是基本上都是靠一瞬间的肌肉爆发完成的。普通人也许会觉得很难做到，但对于天资过人又从小接触各种运动的亚久津来说，大概这种移动早已经习惯了，并不消耗太多体力。”
“噢！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海堂还是可以通过体力来取胜嘛！”菊丸双眼发光，立即转向场内大喊，“喂！海堂！坚持下去！用你最擅长的持久战来取胜吧！”
“还是没弄清楚状况啊，英二，”大石无奈地看了菊丸一眼，“两个人消耗体力的方式完全不同。亚久津，根本不能用常理去应对啊。”
桃城看着场中的比赛，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哎，真是不自觉就想起越前那家伙了呢，不知道他遇到现在的亚久津，又会采取什么方法呢？”
这个想法，此刻竟和海堂不约而同。
“如果是越前的话，他会怎么做？”
然而身在比赛之中，不容得海堂去怀念太多，刚才的思绪才在脑海里闪现，身体就已经自动追着球过去了。
“啊……”观赛的人群不由得发出一声担忧，海堂由于猛冲，虽然用回旋蛇镖救了一个球，但整个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海堂君……”牧野轻轻叫了出来，十指抓紧了围住球场的金属网。
球场中有暂时的停歇，因为亚久津没想到海堂能打回那个险球的同时还可以使出绝招，也就没有接到那个球。而幸好有这个空白，在海堂勉强站起来做好继续接球的准备的之前，教练强行叫了暂停。

“可是，花子小姐现在全都说出来了。”
听完花子的叙述之后，叶末说道，说完看了看身边哥哥的反应。
此时的海堂，正因为内心被强烈的情感充斥着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牧野发现自己被跟踪的时候，自己也在场，并且也看到了牧野的举动。但是，她还真的就是不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叶末去牧野家问那张纸条的事情的这件事，他也有跟自己说过。的确，牧野表现得不露声色，叶末完全没看出什么破绽，只是说“牧野学姐叫我多加小心”。
而那几次放学之后因为训练而没办法和牧野一起回家时，海堂有对她表示道歉，她的回答也总是：“没关系，正好我也有事呢。”却没告诉自己，她的事情就是去保护自己的弟弟。
那天在街头网球场拍下田中的照片之后，海堂的确没认出她来，而她完全没有要表明身份的意思，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路人。
最后，上个周末，在公交车上想要约她一起出门的时候，她拒绝说自己有事要忙，可是，原来她所为之忙碌的事情，竟然是查找盯上自己父亲公司的罪犯。
“是啊，这的确违背了小空的意愿，”花子点点头，“但是再怎么说，要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谁都不可能拿到那张纸条，我想你们也有了解这件事情的权利。而且，我猜想，也不能完全排除对方拿银行高管的家属作为人质要求释放同伙的情况，告诉你们这件事也会让你们提高警惕，当然，同时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做得到吧？”
“嗯，可以的！”叶末答应道，又看了看海堂，他眉头紧锁，咬着牙，依然没有说话。
“而且，小空说她对运动方面一窍不通，万一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可能也只有和她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海堂君能保护她了，至少要让海堂君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说着，花子将目光移向了海堂。
叶末也一样，等着哥哥作出反应。
像是终于被按下播放键的画面一样，海堂什么也没说，一下子冲出了家门。
“海堂君！”花子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是直接去找牧野学姐了吧。”叶末说道。

“歧屋町，我记得是，田中先生的同事说遇见他的地方。”海堂回想起之前在录音笔里听到的内容。
“嗯，”牧野点点头，“听田中先生的同事们说，田中先生除了爱炫耀奢侈品之外没什么缺点，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走在路上和同事对视了，为什么要特意假装没看见呢？自然地回一个招呼不是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吗？”
“的确……”海堂不由自主地顺着牧野的提示想下去，“难道，是因为，本来根本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却突然发现见到了熟人，假装没看见同事只是慌乱下的第一反应？”
“答对了。”牧野眯着眼笑了起来。
“所以，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事……但是那个同事看见他的时候，他只不过是走在路上而已，那么……也就是说……他甚至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去过那个地方……这样一来，那个地方就是……”
“很有可能就是他遇见那些犯罪团伙的地方，是他一直以来混迹的地方。”牧野接过话来，“所以在那个地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田中先生最近的消息。”
“那么，等会我们要拿着照片去问当地的人吗？”
“嗯，最好问店家之类的，因为他们肯定是住在那里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公交车，一边继续聊天，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的市区，到稀疏地排列着独栋别墅的近郊，最后到了灰色调的工业区。
“绿色广场站到了！”
听见车上自动广播报出了目的站的名称，海堂和牧野站了起来，走下公交车。
“说什么‘绿色广场’……完全没有看见绿色啊……”牧野一手拿着地图，同时环顾四周，不由得感叹道。
“嗯，毕竟是工业区。”海堂的语气依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像是早就料到这个地方会是这样的景象似的，其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个地方，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的商业大楼，没有近郊那么多的住宅，于是街上的行人也格外地少，又过了一会才见到几个，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感觉是工作中出来透风，或者是正在从这个仓库赶往那个工地。
从车站到歧屋町还有一段距离，海堂接过地图：“我来看路吧。”
“啊，我来看也可以的……”
“牧野专心思考就好了，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海堂说着，不等牧野再回话便转过了身，往前走去，“跟着我。”
“好的！”
海堂听见身后的女孩乖巧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便是她轻盈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随着歧屋町越来越近，见到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是的，这里指的是在街上闲逛的行人。尽管如此，海堂和牧野并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变得平易近人。同样是悠闲的人，和在市区看见的人们依然有着不同的形象：市区的人穿着即便不时尚亮眼，也是落落大方；脸上的妆容即使没有精雕细琢，也是干净清爽；然而，这个地方的人们，衣服上污渍明显可见，头发有的油腻过度，有的落满灰尘，偶尔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会闻到一阵异味。
“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海堂低声对牧野说，尽量不让其他人听到，“完全是藏匿罪犯的窝点啊。”
“嗯。”牧野点点头。
很快，两人到了一个岔路口，路口的铁皮标牌并没有上多少锈，但很明显被粗暴的人破坏过。
标牌上写着：歧屋町。

403号，到了。
这段短距离越野冲刺的速度打破了海堂有生以来的记录，然而，海堂却不这么认为，从感觉上来看，这个速度太慢了。
一眼确认房门号码之后，海堂举起双拳，往门上狠狠地砸过去。
“咣！”铁皮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见门内的人没有立即开门，海堂再次用力地捶向铁门，这次还加上了全身的力量。
“咣！”铁门的响声似乎更大了。
等了一秒钟，还没见人过来开门，海堂直接一脚踢在了门上。
“开门！”
终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海堂没等里面的人将门完全打开便硬闯了进去，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看得见左前方有一扇窗，因为有光从那里投进来。房间里光线很暗，海堂使劲眨了眨眼睛，尽快调整过来。
即使看得清楚了，房间里也是一样阴沉，弥漫着潮湿引起的异味。这异味的来源或许是堆在门后的几天未洗的脏衣服，或许是左边墙角的剩饭剩菜，或许是右边凌乱肮脏的被窝，不过海堂完全不在意这些——他甚至没看到这些东西的存在。冲进房间之后，透过光线的那扇窗边的人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没错，牧野的确在那里，被胶布封住了嘴，双手被反绑着，脚踝处也被捆住了，全身湿透，很明显是刚才被水泼过，还有水珠顺着头发滴下来。这个状态，再加上强忍着痛苦的眼神，绝对不能说是“没事”。
而如果说此时还有什么能够比牧野更令海堂关注的话，那就只有在牧野身后的那个人了。
这个男人为了就着牧野现在的高度，单膝跪着，一手持刀架在牧野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按住牧野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你……田中先生！”海堂认出了那个男人。
这个时候见到的田中，和之前在关东训练营公开日那天见到的田中判若两人。此时田中两眼流露着疯狂的神情，大有一不做二不休之势。田中拿着刀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感觉就算海堂只是站在原地，他都有可能失手伤人甚至……
杀人……
想到这个词，生怕牧野受到伤害，海堂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砰！”
海堂下意识地回头。
“哎呀，这个时候想逃跑可不行啊。”这是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你是……”海堂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猛地想起这个人就是自己来到歧屋町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店主。
“还认得我是谁吧？”店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哎呀，真是不错啊，你们两个人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可惜没想到吧？居然问到我头上来了！”
“嘶——”
平生从未遇到这种险境，和两个逃犯都正面碰上了的这一刻，海堂的头脑却是异常地清醒。
“你们想干什么？”这句问话，海堂的声音很沉着。
“这个嘛，还真是不好说呢，”店主又像之前在电话里那样，特意拉长了音，“如果我的目的是钱的话，就可以要你把足够的赎金带来；如果我的目的是什么情报的话，就可以要你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可惜，这两样我都不需要了。”
“所以呢？”
“我们希望的只是安全而已，我们需要躲过警察的追查。本来以为还能在这里呆几天，想想办法怎么逃离东京的，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么聪明的孩子。”
海堂沉默不语。
说实话，对方的目的他当然知道，只不过，要是立刻求饶，发誓说绝对不把他们的任何信息说出去的话，不要说牧野了，让这种渣滓得逞，就连海堂自己都很不甘心——再说，这种所谓的“发誓”，对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所以，”店主再次开口，亮出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刀，“你们就死在这里好了。”

“果然！”
这是海堂内心的第一反应。
“你最好老实点，说实话，我也觉得你们挺可怜的，只不过是中学生而已，”店主拿着刀，慢慢逼近海堂，“我答应你，会让你感觉不到痛的。”
身后的田中也说话了。
“你要是敢反抗的话，知道这个女孩会是什么下场吧？”
海堂顿时背后一凉，随即作出了决定。
“就算是我死了，也要让她没事，要把她救出去！”
像是看出了海堂的想法，店主举起刀，猛地冲过来。
海堂条件反射般地往斜后方退了一步，躲开了刀刃，擒住了店主的双手；与此同时，海堂的大脑也再次活络起来。
“不对，我自己更加不能出事！万一我死了，小空肯定也会被杀。”
店主和田中对海堂突然的反应感到十分惊讶，这和他刚才有所觉悟的表情完全不像。
“你干什么！不老实一点的话我就对你女朋友动手了！”田中喊道。
海堂一言不发，眼睛依然盯着直接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店主，努力让自己不受挑衅。
“不会的，他们不会先对小空怎么样。要是先把她杀了，也就没有人质了，我更加不会束手就擒；他们应该知道这一点的。”海堂在心里默念道。
似乎，这是海堂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能够不需要外人提醒就能抑制住自己的立即动手打人的冲动。
不出所料，海堂没有听见身后的田中有什么动静，而被自己抓住双手的店长脸上掩饰不住惊愕：从来没想到一个在歧屋町混迹多年的成年男性，会被一个中学生的力量压制住。此时，店长的双手几乎动弹不得。
“你这小子……”店长在惊讶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同时试图转动手腕，想用右手里拿着的刀划伤海堂，“还不放手！”
海堂没有错过对手露出破绽的机会，迅速抬起腿，狠狠地踹在店主的腹部。
店主无法挣脱或躲避，连续被踹了两脚，瞬间有脱力的迹象。这一瞬间，店主眼神中的恍惚没有逃过海堂的双眼——虽然比不上菊丸、越前等人，但对于苦练网球的海堂来说，动态视力已经比一般人要好了。海堂左手用力压迫店主的右手腕关节，迫使他松开小刀，紧接着双手抓住店主的衣领，用全身力气将店主整个人甩在最近的墙上。

太久没有听到这一独一无二的清甜的嗓音，以至于海堂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有些恍惚。
朦胧间，抬起头看见，一个星期以来朝思暮想的笑容绽放在自己眼前。
海堂赶紧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再睁开。
确定，真的是牧野坐在自己面前。
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就醒过来了，海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甚至来不及流露出惊喜。
“海堂君，你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吗？”
“海堂君，真是麻烦你了……”
“海堂君？”
海堂脑子里依然在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在一个用隔音玻璃封闭起来的空间里一样，牧野的声音在玻璃外响起，却像是离自己十分遥远一样。
等反应过来，牧野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我当时没考虑到他们同伙就混在街上的情况，那个时候我应该更小心一点的……海堂君，太累了吗？再休息一下吧……”
“不要那样叫我。”海堂低下了头。
“海堂君……”
“不要叫我海堂。”
“欸？”
“叫我的名字。”
海堂借着心里的激动，一下子说出了这样的话，而真正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没听见牧野回答，海堂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不知道牧野现在是什么表情。
病房里静默了两秒钟之后，才重新听见声音。
“薰……”
海堂猛地抬起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薰，”对海堂而言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从右边传来，“所以，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了吗？太好了！”
“小空……”
听见牧野的这句话，海堂这才转过头来，看见牧野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在家做了一整天作业之后终于能够出门玩耍的小孩一样。
仿佛有个连接着心脏的引擎瞬间被发动了，心跳一下子加速。
海堂的身体反应超出了大脑控制的速度，往牧野身边更靠近了一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最后一场学长与学弟之间的比赛。
这是关东营的传统，每一届的正选退役离营之前，都要和一名准正选比赛，就像新生入营的时候一样，作为前辈给后辈的鼓励。
这一天，天空似乎格外蓝。
一年级队员和二年级前辈分别站成两个方队，随机抽签，然后等待教练宣布抽签结果，一切都和刚进入关东营的时候一样，甚至连天气、气温都一样——除了季节不同，当时还是春天，现在已经入秋了。
“抽签结果宣布！”
海堂静静地站着，等待教练念到自己的名字。
“海堂薰！”
“是！”
“对手是，佐伯虎次郎！”
“佐伯前辈……”海堂不觉瞪大了眼睛，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不就是不二学长一直以来的对手吗？”
六角中的人，本来从小就在教练制作的儿童乐园度过童年，顺便也从小接触了网球，再加上教练配合每个人的特点制作的网球拍，一向实力强大。更何况，佐伯为了打好网球，特意去练习了击剑，训练自己的观察力和动态视力，连移动速度极快的菊丸也曾一度被他逼得无路可走。
而且，从刚结束不久的全国大赛中也能看到佐伯的实力，和两年前，海堂还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了。
“海堂！”
正在低头做想象训练的时候，海堂听见有人叫他。
“佐伯前辈！”
佐伯的表情几乎和不二一样，除了眼睛更大一些之外，声音也是令人如沐春风。
“最后一次了，让我们打一场精彩的比赛吧！”
“是！”海堂点点头。

“没想到我居然会输在了体力上呢，真是不甘心，”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佐伯的表情却是十分爽朗，“你每天的运动量到底有多大？”
“我只是做了适合自己的训练罢了。”海堂很谦虚。
一天下来，所有的比赛都结束了。大家还像往常一样，在夕阳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关东营，互相道别，或者意犹未尽地讨论着之前的某场比赛——就连二年级的队员们也是如此，简直好像他们下个星期还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这里训练一样。
所有的告别，并没有更加郑重。
所有的转身，并没有更加留恋。
所有的挥手，并没有更加迟疑。
对于这群将全部心思投入到网球上的男生们来说，就算是早就在日程上确定了的离别，也显得那么猝不及防；但正因为是他们，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舍，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也不知道是觉得那样别扭，还是因为迟钝。
海堂独自一人背着网球包，离开了关东营，被内心复杂的情绪压得不敢回头，只能注视着前方，一路向前。
“小空？”
离营地大门不远处，一个女生正在等待着他。
“这个学期的训练，就这么结束了吧？”牧野朝他走来。
“嗯……”
“学长们，也要离开关东营了吧？”
“嗯……”
虽然觉得应该多说一些话，但海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在恍惚间，发觉自己的手被牵了起来，然后被轻轻拉着往前走。
牧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就这么拉着海堂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要难过了”、“又不是永远不能再见”之类的话，在这个时刻的确显得苍白。
安慰一个刚刚因为离别而失落的人，只需要另一个人温暖而坚定地陪伴就够了。
海堂心中的低落情绪渐渐散去，因为他清楚，那些朋友并没有失去，只要想见，还可以很容易见到；而这个女孩，将会在接下来的生命中一直陪伴着他。

再回到学校里的时候，学校里的课程已经进入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忙碌起来的海堂很快便把关东营的小小伤感抛到了脑后：这并不是说海堂对朋友的关心程度只有那样而已，而是因为在学校里，他不得不经常接触同在关东营训练的几位学长。
这几位学长不包括菊丸，因为他的成绩并没有好到可以辅导学弟的程度；最常见的学长当然是乾，因为海堂需要他帮忙讲解一些数学问题，数学一向是海堂苦手的科目。
牧野偶尔也会和海堂一起去听乾的讲解，虽然她的数学稍微好一点，但遇到老师特意布置的难题也束手无策。这种时候，海堂总觉得有种和家人坐在一起的幸福感，只不过这种幸福感通常会被捣乱的家伙打破。
“哎呀，你们两个一起来，乾学长不是成了电灯泡吗？”
“就是就是。”
起哄一通之后，菊丸和桃城总是拔腿就跑，因为海堂基本上都会气势汹汹地追上来；尤其是桃城必须跑得更快才行，因为海堂对于菊丸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些尊敬的——尽管这个学长完全没有学长的样子，这样的话，万一被追上，被揪住衣领的只能是桃城。
“我和小空只不过是去请教问题的！”
听见这种话，桃城即便被揪住了衣领也依然眉开眼笑，一旁的菊丸更是乐得满脸都是牙齿。
“哎呀！你们两个已经开始直接用名字称呼了吗？”
“真是甜蜜啊！”
被这种捣乱分子害得，海堂甚至开始期待数学赶紧考完。考完试之后是初春，没有社团活动，没有课程，完全是由自己安排的时光。
说起自己安排……
此时，从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走出来的海堂停顿了一下，随即下定了决心似的，眼神和脚步都更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小空。”
被叫到的女孩回头一笑：“终于考完了！阿薰的假期要怎么安排呢？”
海堂微微一笑。
“我们，什么时候去动物园吧。”
一年前的初中毕业典礼前，海堂就曾经鼓起勇气这么说过，然而这个约定却意外地被打破了。
不过，有再多的意外，对的人总会回到自己的身边，而曾经的约定也都会实现。
“好的！真想快点看到白熊呢！”
看来牧野也记得十分清楚。
终于，两个人真正一起站在了白熊面前。这个时间不像初中毕业那么有意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今天开始，这个日期就会变得有意义了。
算是，两人真正的第一次约会吧。
“阿薰，今天我真的很开心！”回家的路上，牧野抬起头，对海堂笑着，“以后，我们还会这样出来玩吧？”
海堂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宠溺的神色。
“嗯，会的。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再遇到什么危险。”
“当然！”牧野说着，转向海堂，伸出了小指，“我答应阿薰，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一定会首先保证自己安全的。”
“嗯，就这么说好了。”
不顾玻璃窗上的冰花，执意温暖着所有乘客的公交车，也不失为一个立下约定的好地方。

一次约会的心情，能延续好几天。
尤其是第一次约会的感觉，能让整个假期都变甜。
在有了一次约会之后，好像之后的简单见面再也不需要别扭了，再加上海堂的父母完全支持两个人的感情，在这个假期内，海堂心情一直格外地好。
对此，体会最深的人应该算是桃城。以前向海堂借作业的时候，海堂总是一副鄙视的样子，经常碰壁，而这个假期，海堂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要不是还残存着一丝担心，怕海堂一下子打回原型，桃城真想问问海堂是不是吃错药了。
除了和牧野见面之外，假期间，海堂还有和网球同好们联系，偶尔一起去打球，顺便聚餐，聚餐的地点一般都是在河村家的寿司店。和大家相聚的时候尽管话不多，但大家也都了解海堂的脾气，气氛依然活跃；再者，就算海堂不怎么说话，有开朗的牧野在旁边也就够了——海堂已经习惯把牧野带在身边，而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反正橘或者神尾也总是带着杏一起，而且还多了一个可以起哄打趣的话题。
这种聚会到了假期后半部分，有几个二年级的前辈开始减少出场次数了。不过大家也都理解，因为他们到了高三，要开始努力准备考入理想的大学。同时，有些同为一年级的队友也开始缺席了，因为又到了他们每年熬夜赶作业的时候——无论是抄还是自己写。
当然，也还是有一些人每次活动都出现的：例如，以迹部为首的准高三学生，到时是他们要挑选大学，而不是大学在挑选他们；也有以海堂为首的准高二学生，从来不会在最后一段时间才玩命地赶作业。还有以切原为首的一类人：一开始还是尽量每天做一点作业的，但一遇到难题就跳过；由于跳过的题目加起来约等于一半的作业量，他们一下子就有种做完作业的错觉，并且还真的忘记了曾经跳过的那些题目；谜一般的自信将带着他们在十几天之后昂首踏入校园。
最终，断断续续地热闹了一整个假期的网球场安静了下来，因为又到了开学的时间。而对于海堂来说，还有一个地方，也算是“开学了”。

教练继续进行着迎新赛前的安排：抽签、分场地，然后，迎新赛就这么开始了。
迎新赛，又被称为“给新生的洗礼”，极少有一年级新生能够战胜二年级队员的。不只是因为二年级正选多经历了一年的强化训练，还因为在与这样的前辈比赛的过程中，一年级新生的心理会受到打击：初中的时候不觉得前辈们和自己的差距有多大，又刚刚从自己学校的网球社中脱颖而出，结果一进入关东营就看到这样残酷的事实。
不过，这也正是关东营的教练们所需要的：让新生只和比自己强的对手比赛，促使他们更加投入日常的强化训练。
有一个一年级队员多了出来，因为二年级这边的切原缺席；教练安排他在最后一场，和参加了第一场比赛的桦地比赛。
海堂安静地仔细观摩每一场比赛，正在观察凤的发球姿势的时候，葵走了过来。
“海堂前辈，该去热身了，下一场就是我们的比赛了。”
海堂转过身，没说什么，离开了球场。
“海堂前辈，你要去哪里？”葵追了上来。
“热身。”海堂并没有停下脚步。
葵快走了几步，追了上来，拦在海堂面前。
“海堂前辈，你应该清楚我要和你比赛的原因吧？虽然两年前，我曾经承认你的实力，但是去年发生在牧野身上的事情让我对你很失望。我现在，不认为你能继续呆在她身边。”
海堂没有反驳，虽然去年牧野受伤的事从客观上来说，他没有任何责任，但海堂内心依然觉得，自己要是一直在她身边就好了；尽管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回答的意愿。
“你也赶紧去热身吧。”
海堂低着头，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走开了，留下葵一个人在原地。
很快，海堂和葵的比赛开始。
同样很快地，这场比赛结束了。
就连海堂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赢得那么顺利，整场比赛的节奏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想起两年前，初三的时候，葵还能和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现在居然有了如此大的长进。葵输掉比赛之后，虽然认输，却也是一脸震惊。
迎新赛进入到了最后一场，桦地不费吹灰之力赢了比赛。
“幸好今天他的对手不是切原，不然切原会觉得很没意思的。”有人这么小声议论道。
对于一年级新生来说，第一天的训练就这么结束了。现在，他们完全认识到了自己和二年级正选之间的差距，但也开始期待自己一年之后的训练成果。
“海堂前辈，说实话，今天我非常不甘心，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临回家之前，葵来到海堂面前，“不过，下一次我会赢的！”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海堂没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