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停在了窗棂上。似是没惊扰到屋中习字的人。
屋内人身着黑袍,玉身修立。手中的笔悬空半晌才终究落在宣纸上。簌簌挥下几笔的字,倘不若好坏,就连最基本的字形框架也未分明。
字不成字。
黑袍人的嘴角弯起隐晦一笑。随手将案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弃于一旁,重新执笔。
“怎么,练字不如意了。”竹窗外响起一缕好听的女声。随即那声音的主人便卷起竹帘进屋,那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并不是那般绝世的容貌,却让人看着舒心。墨黛色的裙锯摩挲着地面,三千青丝只用簪子轻轻一绾,更衬得这女子淡雅如兰的气质。
没有回应。那女子怕是早已习惯这份冷淡,遂兀自走到那人的身边。
不过,这次他习得不错,一横一竖写得很是到位,落笔成字。不消辨认,这宣纸上留的分明是“木”半边。而那黑袍男子倒不急于补这字的另一半,而是提笔写下了第二个字——页。显然又是半边。
“这字儿的另一半呢?”“木页”两字虽是写得端正,但这中间空落了一块儿,煞是刺眼。未等回应,那女子自顾自地提笔酝墨。
“我来帮你补上。”她自小练字,字里行间需注意的细枝末节她全部了然于胸。
但不知怎地,此刻握紧笔触的手指却不由地攥着,竟连笔都握不住了。
她暗自在心中耻笑自己的失态,打小练下的书法底子在此时不知遗忘到哪去了。
“玥儿,不用补。”
“可,这。”这位被唤作玥儿的女子似是不相信般,提着笔未放下。那男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纸张,忽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呵,原来我从来写不好你的名字。
清茶一盏烟袅袅,女子不出声,只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直到提笔的手酸疼不止,她依旧未放下。
那男子的眉头微蹙,又宛然舒展。而他的眼神又从未离开这两字半分,他那瞳孔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是要将这薄薄一页纸焚烧殆尽。
这种凌厉的眼神是她戚玥永远读不懂的,而他的过去更是她无法揣测的迷途。
男子恍然注意到那执笔未落的手,执着僵硬地悬着。旋即,俊逸脸上添上几分笑容。“好了,玥儿。别赌气了,手不酸吗?”男子的手掌覆上了墨衣女子的芊芊玉指,不着痕迹地松去了指端的笔。
墨衣女子缓慢直起身,右手扯着衣襟,指关节间早已是满满酸疼。
“明明是恺哥哥的错,怎么还怪责起我来。看来我下次再也不敢来帮忙了。”那女子的语气里还带点小女孩的娇憨,显然这一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可见的,当下之时,却不觉流露出。
“是我的错,玥儿永远都是对的。”
说罢,那男子才想起好久以前也是这样哄着那个女孩,墨色的发,水蓝色的纱裙,雾境缭绕的崖边,好似梦境的一幕,却是纠缠他数年的无底之渊。
你们父子俩真是好啊,一个带走了我最爱的女人,一个拐走了我最疼的徒弟。
只可惜你永远见不到小颖了。
他记得,那天他亲手结束了那个被他尊称为师父的人,他的血染红了整个祭天殿,殿外暴雨瑟瑟倾盆,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最后,倒在地上,他的师父,他的仇人阖上了眼。这祭天殿本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殿外古木参天,翳着那黑洞的天穹,叶苍苍凉凉落了遍地。
他一袭黑袍,回望殿内。这鲜血最终会被洗刷的了无痕迹,而他也最终失去了他的小颖。
他孤身走向殿外,正如他多年前来时一样。剑光寒凉,置身江湖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