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转眼间春去夏往时过中秋,不乏几分凉意的晨曦里敏文睁开眼,轻轻唤了两声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平平。平平快步进了来,敏文于是先接过她递来的冰毛巾敷了敷因熬夜抄经有点浮肿的眼睛,才起身下了床。
平平一面拿梳子给敏文梳头,一面用她的爽利轻快的声音道:“阿中才过来,说裴老板已经在花园子里练功了。”
“知道了。——怎么是他来?我记着从前不是叫阿正跟着裴先生的么?”
“老爷来信,说是托人从山西运了一批货来贺下月十五老夫人寿辰。阿正一早儿就去码头接了。”
“哦,”敏文若有所思地点头,头发就让身后没防备她动作的平平扯了一下。不过她仍旧怔怔地也没呼痛,只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信呈给奶奶了?父亲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
平平没说话,敏文透过眼前的水银镜子看见她摇了摇头。沉默间头发梳好了,敏文便把手里的冰毛巾随手搭在盆里,就着平平端上来的点心咬了两口,就往屋后头的花园子去了。
为着祖母七十整寿,敏文打半年前便苦练皮黄,小半年间唱腔身段皆习得七七八八。她寻到了正吊嗓子的裴先生,于是,很自负地,将那一段麻姑献寿伴着胡琴唱与他听,一曲罢了,先生放下胡琴只淡淡说了句:“哼得尚可。”
裴先生早几年是红遍华北的名角儿,如今三十许人,望之却仍同弱冠的小生,——或许更该说是风华的少妇一般,一嗔一笑,撩人心扉。他常常受邀给人说戏,却从不收弟子,也不允人叫他师父,说是怕这样把他叫老了。他生得原本就美,每每有人赞时,他的眼睛也颇自傲似的向上一飞,有点“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意思。于是人们背后闲谈时只笑他做“裴丫头”,可见了面呢,——许是因着他的台风着实教人折服罢,他们却仍都甘心地尊一声“裴老板”。
父亲花重金将他请来那日,敏文玩笑道:“这老板二字原本就带着老气,怎么裴老板反不怕了呢?”那裴老板却是个不禁逗的,拂了袖子就要走。敏文这才慌了神,苦求,最终依着他的罚在园中梨树底下顶着书箱子扎了两个多时辰的马步才成了他的弟子。可裴老板呢,却好像记住了敏文无心的笑话,硬教她改口称他做师父,敏文一向敬佩明空寺了因师父为人,实不愿旁人玷污了这师父的称谓,便折了中叫他做裴先生。
敏文从来有些不忿他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轻蔑,只低着头不作声,少顷却见一把胡琴直直递到手里。她怔怔接了琴,只听裴先生道:“听了半年的二六,该会拉了罢?”她仍旧不作声,只扶了琴坐下循印象奏着曲牌,却见一旁的裴先生立起身,口中一字一句唱得正是她方才那段麻姑献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