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轩辕

邢尚，天凤楼。

烟花之地，年年岁岁，止不住的歌舞升平。
时值下午，门口不似晚间热闹，却也不时有人进来。
进来的那人一身白衣，年不过三十，俊眉修眼，却是进门一双眼就落在老鸨身上。
那女子一身大红，胸口袖口上皆绣着凤鸟牡丹，脸上却不施粉黛，一双丹凤眼，眼角微翘，微微眯眼时，自然有一种媚人之姿。
“这位公子，不知您相中了哪位姑娘家啊？”一眼就认出这人身份，那女子却依然不动神色，笑脸相迎。
“我叫樊无相，初来宝地，还望您照料照料。”那人言辞并不利害，一双眼倒是了得，恨不得吞了人的样子。
“哎呀呀，樊公子，您算是来对了，我们这天凤楼啊，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儿。您看……”
“那您不就是千里，啊不，万里挑一的人了？”那人接上话去，却将话题引了回来，那女子微笑着眯起眼。
“哎呀，那我这把老骨头，只得委屈您了。”

接着唤来一个大丫头，交待了两句，便跟着那人上了楼。
樊无相自然不是本名，此人本名姬燕归，是熙烨皇子中的一位，躲向天凤楼原是为了避人耳目，自然也就小心许多。
话说那女子才进来，便见丫头上了茶水来，放于桌上。
“不知樊公子是下棋还是听曲啊？”那女子微微一笑，柔声问道。
天凤楼许多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姬燕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听曲吧，”下棋时下毒的机会太多，还是听曲安全。

那女子笑着一点头，便着丫头上琴。
那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以整块白玉雕成琴身，端的是异宝一件，看得姬燕归连连惊叹。
“既是如此，公子请上坐，听妾身抚一曲。” 
话说姬燕归早就疑心茶内有毒，于是趁对方低头抚琴时，将茶水尽倒于屋角。

不想她抚出琴来，竟是一曲《幽兰》，只觉根根银弦却都活了起来，伴其自加的唱词，珠圆润滑。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
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随自爱，今人多不弹；
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还真是防犯得紧，”一曲奏完，那女子低低一笑：“你只能算到其一，不能算到其二，我下的毒早就通过琴弦散了出去，你便是将那茶倒了，又有何用？”
然后站起身，看向窗外：“一杯酒，一滴泪，一生梦，一世情，今宵歌罢舞难尽，痴心总是成伤心。”
一句诗念完，那人应声而倒。

“果然好手段，”听到屋角处两下掌声，出来一个白面书生，却正是于宁，他看也不看地上那人，只是淡淡一句：“一生梦轩辕游，名不虚传”。
那女子才转过来嘻嘻一笑：“我是放倒了你要的人来，但我也不做亏本生意，这人要在原定金上加收百两金子。”

“你加价太过贪了，”于宁全无讶异神色，只是提醒道。
“贪不贪，我自个儿心里有杆称，但于公子，这人既然在我手上，要杀要剐，也是随了我的，你要的活人可就……”
“既然如此，成交便是，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于宁随手拿起桌上准备给轩辕游的另一杯茶，轻轻吹开表面的茶绒：“可惜了这上好的老君眉，竟然不品便倒。”

“于公子一语中的，我俩各取所需，还望于公子往后多多照顾生意了。”
“呵呵，你如此抬价，竟还算了这半个月的茶宿钱，让在下如何敢来下次。”
“于公子见笑了，这烟花之地，虽是不便，却也安全，想于公子手中可是握了半个绯凤门，我要的这点钱，恐怕还入不了于公子的眼。”
于宁只是笑笑，却并未多说。

“既然如此，你且关他一天，一天后，我绯凤门自会来人将他带走，钱也在那时付清，在下便先告辞了。”
“于公子既如此说，我唯有听从安排了，”轩辕游笑笑：“卉儿，送于公子出门。”
不想叫了两声，竟无人应她，轩辕游一皱眉：“这孩子，又去哪玩了不成。”
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惨叫，两人对望一眼，便急急冲出门去。

六、凤羽

到得楼下，但见门前横着一个脸带紫黑的大汉，酒气冲天。
明眼人一眼便看出这人中了毒，也难怪那一堆丫头，都想拦却不敢拦，束手无策地站在门口。
那大汉也不进来，就站楼前冲着一棵柳树前大喝道：“怎的天凤楼还有把人往门外赶的事儿？大白天的往老子脑袋上打？” 
抬头看去，只见一才总角的小孩，骑在树上，给泥水混成了花脸，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睛，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此刻正满脸不解地看向那大汉：“你吓跑我的雀儿干嘛。”
“你怎的打老子脑袋，”那客人怒气冲天，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
“啥？”那孩子迷糊地看过来。

轩辕游顿时明白过来，想是那丫头又迷迷糊糊地闯了祸，打中了那人的脑袋还不知道犯了他哪里才是。便赔笑道：“爷，我这丫头迷糊着，您别见她的才好，”一面沉声喝道：“卉儿，下来给公子爷道歉，大白天的，弹弓打雀打狗都给我瞄准点。”
一群围观的丫头闻言，不禁掩嘴莞尔。怎奈那人大醉之下，哪里还听得懂轩辕游这话，只满意地点头：“还是这美人儿会说话，今天你就陪陪大爷吧。”
“哎呀呀，这位大爷啊，我这天凤楼的姑娘可是有明码实价的，陪盅酒，敬盏茶，听首曲，下盘棋，您要啥，只管进来，咱们见银子说话。”

旁边赶出来的于宁只是淡淡一笑：“我们也该走了，扰了半月。”
轩辕游单是一点头：“公子走好，不送了。”一面吩咐着丫头：“我应付这厮，楼里的事你们且张罗着。”
丫头们应了一声，齐齐退下。

于宁便叫了袁进一，两人一道先出了门去。
袁进一奇道：“那人好像是中了毒，怎么我们不理反走？”
于宁笑道：“连你也看得出，你以为轩辕姑娘会做这等惹事的生意？那人其实还有一日活头，你小瞧了轩辕了，她可不会让那人死在天凤楼，多半是敲点银子扔了他出门便是。”
袁进一打了个寒颤：“怎么轩辕姑娘不替她求医？”
于宁冷笑：“他那毒若是有救，又怎会喝得大醉？”

袁进一叹口气：“若我是医生，该有多好。”
于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我真让你弃剑从医，你又待如何？”
袁进一却踌躇起来，他是个菩萨心肠，便是素不相识的，也恨不得让人多活一天，但真让他弃剑从医，岂不是有违其父遗训。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那点悟性，剑法是多半成不了的。倒不如听我一劝，从医了罢。”于宁见他心有所动，进一步劝道。
袁进一那点死脑筋，哪里转得过这个弯来，只是沉默不答。
于宁见他这样，也不再相劝，只是叹口气，便继续赶路去了。

离了天凤楼当日，二人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进去，到了三更，便听有人敲窗，三下短声，三下长声，然后是静默不语。
于宁也不答话，径直将窗打开，外面白光一闪，那人竟已进屋来了。对于宁一楫手，看了袁进一一眼，便在一边静立。
“此人为故友，但说无妨。”于宁开口道。
“属下探到消息，那剑谱已经落在绝情仙子苏莞莞手中。目前林天逸正在追她，以报雁环灭门之仇。”
听到“苏莞莞”三字，袁进一不由吃了一惊，想到桃花林中那个红衣女子，又向那人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人虽蒙了面纱，但身材玲珑有致，似乎是个女子，背上背了一个大环，那环映着月光，倒似表面抹了银粉般，流光逸彩。

“哼，右护法倒是胆子大，敢夸下海口，我早知此事必然有鬼，怎么剑谱一直不出水面，原来还有这一折。只是……却不知那苏莞莞如何得了剑谱。当日围庄数人，竟是眼白白让她抢去了不成？”
“这……属下无能，尚未得到消息。”
“无妨，再派人打探便是，天凤楼那边已得手，明日你带黄金千两，从轩辕手中买了那人交回总帮，此人事关重大，须得你亲自跑一趟了。让老五也陪你同去，以防万一。”于宁交待着，拿出一块玉来，那玉通体火红，形似凤凰羽毛：“切记，此人须交给帮主，其余人等，均无权过问此事”。 
“属下领命。”那人答应着，从于宁手中拿了那块形似凤羽的火玉。
“你去罢，有消息再来。”于宁道。
那人开了窗，只一纵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袁进一还在兀自出神，于宁却向他看了过来：
“小子，你认得那个苏莞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