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世界，完全颠覆。 

 ——井柏然，2002，中国•沈阳 

 那年，井柏然初二。 

 井家平房的街道要拆掉扩成狂阔的道路，井柏然必须搬离这个出生的地 

方。 

 走的时候，井柏然抱着大小黄，看见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流泪了。 

 这条街道，这栋房子，对他们，都有那么深刻的意义。 

 那些回忆，会烙印一辈子，不忘。 

 可是，还是必须离开。 

 世界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有很恰当的理由，让你无法抗拒。 

 这是井柏然，认识付辛博很久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三个月之后，井家楼房装修完毕，全家入住。 

 井柏然和奶奶睡在一间，抱着奶奶，就会觉得无限温暖。 

 那种感觉，叫做安全。 

 井柏然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不敢蒙着眼睛走黑暗的路，不敢在动物园 

被举上拦手，不敢很多。 

 可能因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对世界的不信任。 

 楼下是一家很吵的夫妻，有严重的神经过敏症，无数次在井柏然和爸爸 

不在家的时候上来找爷爷奶奶的麻烦。 

 可是他们一家都没有反驳。 

 因为太敦厚，就更容易被欺负。 

 很多次，井柏然看见，楼下那个女人用尖尖的高跟鞋头踩正在上楼的大 

小黄的尾巴。 

 听到大小黄恐惧的惊叫，井柏然突然就哭了。 

 抱着大小黄，眼泪糊了它黄黄的毛一身。 

 可是仍然没有反抗，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宽容。 

 只是宽容的代价是，几天之后晚上，井柏然亲眼看着他的大小黄口吐白 

沫。 

 只是因为好奇了楼下楼梯处故意堆放的过多量的鼠药。 

 井柏然抱着慢慢变冷的大小黄，哭得没有声音。 

 不停摸着它引以为傲的光泽的毛，捅捅它的小耳朵，甚至揪揪它敏感的 

小胡子，可是，大小黄再也没有蹭上来。 

 已经僵了。 

 井柏然没有放开，就那么抱着一只肥肥的小黄猫的尸体，湿乎乎的蒙了 

一连的泪。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世界的美好，被颠覆了。 

 几天之后，奶奶带着井柏然回到平房旁边的小花园，曾经井柏然无数次 

和大小黄追逐的小花园。 

 井柏然亲手，埋了他的大小黄。 

 最上面的土，一直是湿的。 

 最后的离开，回家路上，经过楼下一家，看到那对夫妻得逞的笑。 

 那么讽刺。 

 小小的井柏然，开始，不愿意相信别人。

【肆】 

 我终于，做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付辛博，2002，中国•西安 

 2002年的世界杯，东道主韩日。 

 所以付辛博，就不用那么辛苦的装着去同学家学习偷偷半夜看球了。 

 光明正大的中国时间，不用再黑白颠倒。 

 付辛博觉得，真是件开心的事。 

 开心的时候，就会忘记很多烦恼。 

 比如与爸爸的小矛盾们，比如要遛点点的小烦恼们，比如给班花女生的 

小殷勤们，比如折磨的不行的小考试们。 

 就在这样欢快的忽略里，付辛博猛然发现，要中考了。 

 中考，貌似是人生很重要的一步吧，付辛博小声在心里问自己。 

 因为学校会天天开会宣布新政策，因为老师会忙碌不停出卷子，因为同 

学都在埋头苦读，因为班级前面那个倒计时牌的数字在一天天减小。 

 所以，中考好像，很隆重的要来了。 

 可是付辛博，却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什么语文数学，或者物理化学，都还没在自己脑子里扎根。 

 考试真的要来了。 

 付辛博有点不知所措。 

 第一次，发现自己不知所措。 

 在教室里匆忙整理成沓的卷子，准备临时抱佛脚的付辛博，被体育老师 

叫了出去。 

 然后，见了很多很奇怪的人。 

 他们竟然要看付辛博打篮球。 

 付辛博觉得很怪，也不想这么浪费为数不多的时间了，可是体育老师的 

要求，自己也不敢不听。 

 学生，总是那么没有自主权的。 

 接着被放回班里，付辛博对于这一切，还是一头雾水。 

 三天之后，中考一个星期前，付家来了很多穿西服的人。 

 他们想要签约付辛博，送他到国外读书训练，培养他成为篮球明星。 

 篮球明星。 

 明星对付辛博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是篮球，却让他那么兴奋。 

 可以一直打自己喜欢的篮球，作为自己的工作，是多幸福的事。 

 付辛博那么向往。 

 爸妈回复的是考虑考虑。 

 那些人，留下了一张烫金的名片。 

 那夜，付家的灯始终亮着。 

 付爸爸第一次，用一个询问同龄人的语气，和付辛博交换看法。 

 付辛博坚持想去。 

 付爸爸也没有阻拦。 

 于是第二天，那个烫金名片上的一串数字，变成了电话里的嘟嘟声。 

 那一年，中考的三天，付辛博忙着收拾行李。 

 他即将，走上另外一种人生。 

 不仅仅是学业，也是感情。 

 他的潜意识，在为他和与井柏然的相遇，细胞跳跃。

【伍】 

 我会想家。 

 ——井柏然，2004，中国•沈阳 

 那一年，井柏然迷恋上了钢琴。 

 就是喜欢那些缓缓的音符从黑白的键盘里流出来的淡淡忧伤。 

 三个月之后，一架全新的钢琴被搬进井柏然小小的卧室。 

 是妈妈买来的，可能是因为对井柏然年幼时候的缺席，井妈妈对井柏然 

的愿望，都会努力。 

 井柏然很开心，那么单纯的开心，就有点淡化了，因为大小黄走而持续 

的哀伤。 

 每天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上面，一下下的换动，一串串的旋律，不专 

业，可是足够用心。 

 所以，仍然那么好听。 

 那时年少的全部感情，就寄托在了那架黑色的钢琴上。 

 那一年，仍然稚嫩的一声声钢琴音，弥漫了井家那条街道。 

 合着弄堂一声声温馨的问候，让人觉得那么温暖。 

 那一年，井柏然面临中考。 

 可是他，却完全不想中考。 

 只是机械的学习，然后走那些既定的道路，有什么意思？ 

 不如钢琴更合我的心意。 

 所以在别人都忙碌的划重点背公式的时候，井柏然始终坐在钢琴前，手 

指不停飞舞。 

 中考前两个月的那个周六，井家还是飘着淡淡的音符忧伤味道。 

 井家除了井柏然，都坐在客厅，表情严肃。 

 严肃的，在筹划井柏然的未来。 

 他自己想要的未来。 

 井妈妈拿出这些年全部的积蓄，想要送井柏然去国外学习钢琴。 

 那是井柏然最爱的，井妈妈知道。 

 她想要给儿子全部的爱，只要给得起。 

 井爸爸和奶奶沉默着，他们需要想想。 

 毕竟，关乎一生的决定，不能草率。 

 更不能，忽略那个一生的感知者的想法。 

 井柏然从虚掩的门里走出来，深深地看着妈妈，说好。 

 他只说了一句好。 

 知道你们要付出多少才能完成我这个心愿，可是不知道怎么说谢谢。 

 我只会让你们明白，我是你们能引以为傲的儿子。 

 慢慢明白，彻底明白。 

 爸爸妈妈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开始思考这些年的所有问题，路费，学 

费，生活费，那么多费。 

 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庸俗。 

 可是孩子，请记得，对你的爱，从来不会吝啬。 

 爸爸妈妈也从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可是井柏然会懂。 

 他是那么懂得感恩的孩子，那么懂得。 

 两个月之后，中考第二天，井柏然坐在飞向澳大利亚的飞机上。 

 临走之前，奶奶和妈妈都哭了，爸爸狠狠握了井柏然的手。 

 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你要开始，成为一个男人。 

 这是爸爸那些力气里的全部叮咛。 

 井柏然都懂。 

 抱抱奶奶和妈妈，井柏然笑着转身，登机。 

 看着玩米高空下的自己住了十五年的土地，井柏然还是哭了。 

 爸爸妈妈，还有我最爱的奶奶，请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会想家，一定会。 

 飞机发出隆隆巨响，就像是，为井柏然和付辛博的相识，拉开序幕。

【玖】 

 我终于闻到“家”的味道。 

 ——井柏然，2004，澳大利亚•墨尔本 

 那一年，15岁的井柏然遇到17岁的付辛博。 

 在曾经最灿烂的日子看到你，是多么的巧合。 

 上帝在云上，也为自己的安排偷偷笑出了声。 

 那一天，井柏然被有细长手指的付辛博牵回他家。 

 整齐的家具，无染的地面，让井柏然惊叹这个男孩的自立。 

 想到自己根本没时间也不想收拾的脏乱的房间，井柏然忍不住低下头， 

绞着手指也忍不住的笑出来。 

 很久没有这么简单的笑了吧，井柏然想想。 

 思考的时候，就闻到一阵浓浓的奶香。 

 那么熟悉。 

 就像每天晚上深夜赶作业，奶奶端来的牛奶的味道。 

 那是一种，家的味道。 

 井柏然在这样的错觉里，看到了付辛博开心的咧嘴。 

 那一瞬间，自己好像，陷在沙发里，再也不愿意出来。 

 或者是，陷在一种感情，甚至依赖里。 

 不要出来。 

 那样默契的安静里，他们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与对方有关的心事。 

 门外传来阵阵话语声，两个男孩才都不约而同的回过了神。 

 付辛博匆忙把杯子放到井柏然手上，还细心的给的井柏然杯柄。 

 有多久没有遇到这么为自己着想的人了，井柏然楞了一下。 

 就有一股水汽又不争气的升腾上来。 

 终究只是孩子。 

 不过是想有个人来疼自己。 

 放下杯子，井柏然窜到楼道。 

 原来是对面的夫妻要搬家。 

 笑的阳光灿烂。 

 那么幸福的发自内心。 

 井柏然也笑，却是因为看见自己躲在付辛博背后的影子。 

 你看你看，我们就像一个人一样。 

 孩子在心里欢呼雀跃。 

 跟着付辛博帮对面邻居把行李搬到车上，回来已经是两个湿漉漉的狼 

狈。 

 看付辛博忙忙碌碌的翻自己的T-shirt，找出两件。 

 把一件略小的递给井柏然，让他先去洗。 

 那么的贴心，怕他感冒。 

 蒸汽弥漫的小格子里，井柏然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始终上扬的嘴角。 

 今天，因为遇到付辛博，自己已经不知道这样舒心过多少回。 

 “恩，事情就应该这样。” 

 上帝捋捋胡须，在一大片乌云背后，微微点头。

【拾伍】 

 只有抱着你，我才不那么害怕。 

 ——井柏然，2005，澳大利亚•墨尔本 


 转眼，已经深秋了。 

 现在奶奶那边，应该挺暖和的吧。 

 井柏然想家了。 

 所幸还能整天吊着付辛博，才让自己不那么脆弱。 

 这时候，井柏然正坐在付辛博打工的面包房，矮矮的陷在软凳里，朝辛 

苦工作的付辛博吐吐舌头，看他疲惫的笑笑。 

 那么苍白的笑，井柏然就心疼了。 

 好像当年看到大小黄被踩到一样，抽抽的疼了。 

 我一定要你天天开心，不那么辛苦。 

 井柏然小小的脑瓜里定下对自己的誓言。 

 新鲜面包出炉，付辛博赶忙去端。 

 短短的看不见他的背影，井柏然竟然慌了神。 

 原来，自己已经那么依赖他。 

 那天被他带回家塞了一嘴好吃的中国菜，跟他一起去给对面的新婚小夫 

妻搬家，执意的租下他对面的公寓，每天赖在他那里买菜蹭饭，被他牵着 

走过浓烟的中餐馆街道，闻到浓浓的家的味道。 

 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他了。 

 井柏然觉得很天意。 

 上帝一定是对我足够的恩泽，才让我遇见他。 

 这样的感谢里，井柏然无意识张开的嘴巴里热热的泛香。 

 抬头看到付辛博穿着大制服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提子面包。 

 甜甜的，可是一点不腻。 

 就好像，恋爱的味道。 

 晚上九点，付辛博下班。拎着老板送的一大袋子面包，牵着井柏然回 

家。 

 胖胖的面包店老板还摸摸井柏然的头，好像很喜欢这个总来自己面包店 

等付辛博下班的安静孩子。 

 恩，很安静，只有面对付辛博的时候才会笑的阳光明媚。 

 那么要好的两个男孩子，怎么不让人喜欢。 

 那天晚上，肚子里塞满粮食的井柏然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满是付辛博的 

笑付辛博的皱眉付辛博的投篮付辛博的所有所有。 

 朦胧的恍惚里，炸雷了。 

 井柏然缩成一团，他最害怕这样的天气。 

 有点冷的夜里，小孩子被吓的不敢闭眼。 

 他想起大小黄，他想念奶奶，他想回家。 

 伸手摸出床头柜里的一把钥匙，暖暖的好像有魔力。 

 是付辛博家的钥匙。 

 防止你忘记带钥匙，防止你突然生病，防止你遇到坏人。 

 或者，只是想让彼此的距离再近一点。 

 所以你拿着我家的钥匙，我留着你家的钥匙。 

 井柏然拿着两串钥匙，一串锁上自己的家门，一串打开付辛博的房门。 

 走进卧室，看见付辛博睡熟的深深眉眼，井柏然的心终于找到安全。 

 爬上他小小的单人床，紧紧凑近他的胸膛，缠住他的手和脚，井柏然才 

排除了掉下去的危险。 

 伴着付辛博有点快的心跳，小孩子睡着了。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小小男人，却醒来之后再也无法睡去。 

 夜很凉了。 

 只有两个滚烫的靠在一起的身体。

【拾陆】 

 我只想，捂热你的手。 

 ——付辛博，2005，澳大利亚•墨尔本 

 
 冬天来的很快，不过并没有那么冷。 

 围上小小的妈妈织的围巾，付辛博很暖和。 

 这一年，付辛博开始真正的参加业余队，去打一些比赛。 

 梦想，好像越来越近了。 

 可是还是很累。 

 所以那个虎孩子就整天待在自己家里，变着方儿的给他做饭吃。 

 只不过，被弄得很乱的厨房的汤汤水水最后还是付辛博自己整理。 

 还是很开心，看到他，怎么都开心了。 

 那个晚上的暖暖体温，和深深浅浅的小呼噜，付辛博怎么都忘不了了。 

 那就不忘吧，付辛博对自己说。 

 那天，井柏然学校组织去幼儿园陪小孩玩，可以带一个家属一起。 

 付辛博作为家属陪同。 

 家属。 

 这两个字多让人温暖。 

 我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归属。 

 所以看到那些颠跑的小孩子的时候，付辛博舒舒的笑了。 

 看着井柏然像孩子一样和他们一起跑跳，付辛博眼前的太阳更明艳了。 

 两个人十指紧扣的去圈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躲在臂弯里笑出了声音。 

 付辛博看着井柏然褶褶的小眼角，轻轻吹一口气。 

 就算是完成一次亲吻吧。 

 付辛博偷偷笑。 

 虎孩子终于累的坐下，靠在付辛博宽宽的肩膀上。 

 付辛博伸手擦掉他额头的汗，满手的湿漉漉。 

 可是不觉得别扭。 

 你都是我的家属了还别扭什么呢。 

 那天回家的有轨电车上，井柏然靠着付辛博沉沉睡了。 

 付辛博轻轻抓住孩子凉凉的手，满满捧在胸口。 

 梦里，井柏然的手，渐渐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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