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瓜之味
文 商夏周
一、
又是一年要开学的日子。
居民楼下对面的小学里，已经开始传来喧闹的声音，陈妙不耐烦的关上了窗户，雨丝透过缝隙一点点的打在了脸上，有小学生撑着伞欢欣雀跃的在教学楼之间穿梭，她看了一会，感觉有点失神，过一会儿，重重的关上。
已经睡不着了，第二天要回到学校，她打开大衣橱收拾要带回学校的冬天的衣服，地上的箱子里乱七八糟得扔着一些物品，橱柜里也被翻得到处都是揉着一块的衣服占据着，她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想到的羊绒衫，却翻出了压在箱子底下的一个袋子。
袋子有着红色和白色相见的花纹，看起来陌生又有着亲切的熟悉感，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围巾是手工织就的，由于作者不是很熟练的缘故，针头时大时小，宽度明显过宽，毛线不够又让它显得不够长，也不知道它就是这样被压在了箱子底下多长时间。
她想起很久以前，一个人模糊的身影，有着宽厚的笑容，他在雨天，对她说，喵喵，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时间是多久以前呢，有时候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回忆带着樟脑丸的气息窜上了脑门，屋子里都是巽黄的气息，空气不流通，时间也好像被静止了，这好像不是在夏日雨后的明媚的下午，而是在某一年的冬天。
一只猫跳上了窗台，大叫了一声，陈妙看了看手里雪白的围巾，然后把塞了回去。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重重得击打在了地面上，这个季节，在那个人的家乡，应该是雨季了吧。
他，应该忘记北方的这个人了吧。

二、
那一年我十八岁了。
刚刚到C城的大学来念书，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好奇的，身边没有新鲜的朋友，日子乏善可陈。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拍照，C大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学校，风景十分的迷人，红墙灰瓦，还有浓郁的香樟树，这也许是我从高中起就保持的爱好，徐年先教会的我，后来他出了国，我们的联系就此断了。
但是好歹给我留下了一线回忆的所在。
这天我支好了三角架，准备在清晨的时候，多拍几张天鹅的照片，空中有鸟成群结伴的飞过，哗啦啦的就好像身边充满了丰裕的水声，络绎不绝。
却显得周围更加得安静了。
然而一切随着一只网球的介入就这样毁灭了，以一个月牙的角度直接冲向了我的三角架，在我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我的相机连同着三角架摔在了地上，遮光罩在地上弹了几弹，最终从相机上掉落了下来。
SORRY，一个白影对我说。
我看着眼前的人，瘦瘦黑黑，一件单薄的T恤下搭一条LEE的牛仔裤，手里还拿着罪证网球拍，一脸无辜的表情，中国人，说什么洋文呢，我气打不了一出，姑娘听不懂。
对不起，姑娘，他的普通话怪里怪气，但是我是越南人，说完这句话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生怕我不相信，这时候，另外一个个子矮矮的男生跑了过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着我哇啦了很长时间，我看着他们就傻了眼。
MONEY，我捡起我摔坏的遮光罩，然后对他们伸出手。
后来我知道，这个长的很像中国人的越南人，他叫阮梦雄，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可避免的认识了。
他的中文不是很好，总是把我叫做喵喵，他总是两眼看着我的相机放光，然后说，喵喵，你教我拍照片，好不好？
他用一个最好的遮光罩一下子就收买了我。
喵喵，喵喵，我真的要当自己是一只猫，这是我和阮梦雄的第一次见面，我本来以为我永远忘不掉的，而我书写下这一切，或许就是为了以后忘记的时候看到的时候，能够提醒我，这些，都是过去。

暖

我们相对无言，之后遇到大片的留学生，有人提议，晚上开PATRY。留学生在异国，开PATRY是常有的事情，之后我们搬来大箱的啤酒，买来几只烧鸡，大的蛋糕，我和范氏春玲在家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菜提了过来，到了晚上，有人扭开了音响，里面传起某位不知名的歌手幽幽的歌声。
一群人开始勾筹交错，酒喝到半晌，气氛开始有点诡异，身边的人开始用我不知道的语言开始交谈，之后有人用中文大声的喊，让阮梦雄唱一首中文歌吧，他现在中文歌唱的可好了。
我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取笑说，是想你想你想你么。
起哄声更加得大了，春玲从里面的房间里搬出了一把木质吉他，笑吟吟地递给他。
有人起身关了灯，在地上点了一盏蜡烛，他拨着琴弦，发出清澈的声音，我听着熟悉的旋律，一时之间没有判断出这是一首什么中文歌。
《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知道留学生是很喜欢这样的中文歌，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唱得如此好听，声音就好像从天边传来一样，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曲结束后，大家都纷纷鼓掌起来。
之后开了灯，大家继续若无其事的喝酒，入夜后，差不多都喝醉了，音响里的音乐调到了最低的声音，一个女歌手用深沉的嗓音轻轻的唱着一首情歌。
我正准备回宿舍，却不料躺在地上的阮梦雄对我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喝醉了？我说。
没有，他说，喵喵，我们出去吃烧烤吧，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我，然后说，晚上只顾着喝酒，现在我好饿。
你可以一个人去，我说。
他用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下就妥协了。
好吧，我拿起了包包。
午夜十二点，我们溜出了学校的大门，外面的小吃生意依然热火朝天，去吃什么，我问。
然后我们找了一家干净点的店面坐了下来，我说，你先看着吧，我去买点凉茶，免得我们上火，这么晚了吃烧烤。
回来的时候已经满桌都是吃的，我把凉茶递给他。
后来他送我回宿舍，我们在路上不说话，快到宿舍的时候，他轻轻的对我说，喵喵，我最近很难过。
考试挂了么？我说。
因为你不属于我，他说。
我直直得看着他，月光扫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静谧而神秘，他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突然发现他的中文说的比我还溜。

六、
梦雄再次来见我，眼底有着尴尬，我们出去看了一场沉默的电影，两个人各自抱着爆米花，吃到一半，我看他完全没动过，就把他的那份也抢了过来。
后来气氛渐渐地缓和，他问我，你在生气么？
没有，我往嘴里丢着爆米花。
你跟我回家吧，他说。
那那个女孩子怎么办？我说。
他一下子就不说话了，然后半天说了一句，我们只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
算了，我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我抱着大桶爆米花从电影院里走了出去，光影交错，两出戏剧同时上演，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太阳好刺激，让人停不住地流泪。
之后我申请了交换，去法国呆了一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坐在湄公河边，夕阳西下，波光嶙嶙，我突然觉得一下子我能够回想起以前很多被我遗忘的事情，而那些细节，早已经漏在了时光的碎隙之中，我想起他每每给我买来早饭送到楼下，他说不出话的时候傻傻地笑，或者，我们曾经骑着车走遍C城的大街小巷。
那年之后，我惶恐不安的结束自己的感情，如同一个战败者一样迅速逃离，我把围巾快递给了我的父亲，其实还有很多，比如他站在楼下等着我出现，但是我已经回了家。
我总觉得我会迅速的忘记，但是总有某种力量督促着我，后来我攒了钱来到越南，按照很久以前他给我的地址来试试看。
那天黄昏后我来到一座巨大的房子外围，看着它美丽的装饰外墙，镂空的地方能隐约见到一座巨大的音乐喷水池，我用英语问旁边的人，这是公园么？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开始明白，那个人和我说，这是一家姓阮的人家的房子。
他们人呢，我问。
大儿子结婚了以后，就搬去胡志明市去了，那个人对我说，那场婚礼竟然是中式的，听说两个人曾经都到中国留学过，这也难怪了啊。
我谢谢了他，然后站在外面看了很久，这里有很多绿色的植物，一切都那么的欣欣向荣，这里的空气潮湿而闷热，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也不适合我。
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唢呐的声音，还有很多的红灯笼，蔓延成海。
我想我留在这里一些东西，现在我取回了它，然后留下另外一些东西，这以后，我终于可以再次喜欢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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