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有送她上路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从入殓的衣裤鞋袜到纸扎的童男童女，从报丧的家丁到念经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甚至，孝子孝女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眼泪，这，所有的一切，就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好放声大哭，让亲朋好友远亲近邻看看谁更孝顺一些，也好让街坊邻居看看她的子孙给了她怎样的死后哀荣。
但是，她就是拖着这最后的一口气，久久不愿意离去。
这半个月来，她已经不知道死过去几回了，当时不管死去多少回，她又活过来多少回，反正就是不肯那么轻易地死了，她，就那么拖着。除了一天三碗的人参汤吊着，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谁也想不明白这样的她为什么还能撑那么久。
上清观的道士说是家里有妖孽作祟，于是，儿媳青黛就请上清观的道士送祟，但是，祟送了，她还是那么拖着。
白马寺的和尚说是老夫人西行路上遇到了拦路鬼，于是，青黛又请白马寺的和尚做法事，她依然那么拖着。
她的房间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她也如已经同一具失去生命的骷髅，只有那时不时翻一下的白眼，如游丝般的最后一口气和胸口的微微起伏还显示她是活的。
有天华灯初上的时候，府中一个老仆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了青黛的面前：“夫人……”
青黛看了她一眼，这个人老的像是成了鬼成了精，但她居然没有印象，不过谁会对花园里的一棵草一棵树有特别的印象呢？“你有事？”
老仆人似乎被青黛的那一眼吓掉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在了青黛的面前：“夫人……奴婢……小的时候听人说如果……如果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是……是……不会上路的……”
老仆人结结巴巴的终于说完了，青黛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用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雍容手势示意仆人退下，也许老仆人说的是对的，但是，她的婆婆——这样一个曾经呼风唤雨让人看来无所不能的女人究竟还有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三
因着青黛去了四恩寺，金樱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伺候紫苏吃药，虽然说是伺候，其实也就是看着丫鬟们给紫苏喂药而已，但金樱子速来胆小，饶是如此，也总是吓的脸色发白。
金樱子看着床上的紫苏，如不是看到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她已经不能动哪怕一个手指，也不能说话，除了眼珠子还能迟缓地转动。枯瘦的身躯不像活人，倒像在三九严寒中被遗留在枝头的豇豆角，而，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金樱子看着玳瑁和琥珀一个熟练的将药匙塞进紫苏的嘴里，另一个熟练的将小手巾垫在紫苏的脖子上，随时擦掉流出嘴角的水。纵然喂的人熟练，奈何喝的人咽不下，一碗参汤也喂了快两柱香的时间。
紫苏眼神扫过脸色苍白、只敢躲在丫鬟身后偷看的金樱子了，心中冷冷一笑。俗话说的好——久病无孝子，从儿媳孙媳日日不迟到的晨昏省定到而今的疏于请安，她就知道自己多余了。其实，也不要说儿媳孙媳，就是伺候了她对多年的丫鬟，脸上都已经隐隐有了恨不得她及早死去的期待。
那件事至今已经多久了？有三十年了吧？这三十年来，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断断续续的吃了不少药，近十年则有一半的时候缠绵在了病之上，而最近的三年间，几乎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不能动了，耳朵倒比从前更加灵敏了，这些天她总是听见门外有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有老的也有小的，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内容似乎无外乎她死了没，什么时候会死，是不是这个家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可她就是那么拖着，不肯安安静静、干干脆脆的走了。
当初说他活不过三日的大夫们对此既惊叹又惊恐，他们不知道也想不出世间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支撑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老妇人这样的活了下来。
每一个路过白府的人，也总是交头接耳的说着些什么，若事情到了常理不能解释的地步，怕只有鬼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