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

架空澄启十二年冬，白马寺。

到白马寺的时候，大雪已经漫山，仪钟响遍。
从马上下来，拾级而上。雨篷斗笠都解开抛给侍从，独留一人撑伞，三过山门。
我已不信释教，也不再念禅。与僧人交往，确是清雅；而人臣日理万机，不得旋踵。今次一会，是会故人。
才从长信和尚那儿退出来，转身进了客院。这儿已有沙弥扫雪，门帘里蒸出漫漫檀香，叩门。
“崔珝来了。”
@卫玉裁

（窗下一张深棕的小桌，旁边炉上烧的水沸了，推得盖子扑扑地响，炉子是旧的，红泥斑驳。）
（我望着的是那层素色的帘，上头寥寥笔画仍是几座春山，而外头一个人影子就孤零了。一把青灰渐渐深重起来，到最后，帘一掀，就是十年。）
您来了。
（有那么一瞬，他卷携进来的风尘与冰雪，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才要碰面，身前炉子蒸出方寸转寰，目光总算不曾凝滞，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汇又错开，我拎起壶，一壁指指对面的位置。）
此处世外，不必虚礼，请坐罢。
@崔珝

一言不发，仍然固执地行礼，这才正坐下。方丈大小客间中只可听见襟带窸窣。
屋外雪真大，叠得半窗芸芸景象都成了东方琉璃界，内外通明。我用几道平稳呼吸，磨圆了卷挟入的冷冽冬气。“您仍觉得，礼是虚的？”
素酒不戒，但不想饮。
“此处世外，然而大抵您最消息灵通。这回，我败不就败在一个礼字上么？”
@卫玉裁

让我静静地围观一下

那就当适才那句，是客套话吧。
（眼角弯一点儿笑，没有拦他，我有什么理由拦着呢？在我面前，他仍是那个守礼郎君呀。）
（礼、义、廉、耻，这些东西混到功名利禄里头，便虚虚实实，出了这个门槛，我看不明白他，他也未必看得明白我。）
您来，我本该温一壶好酒以为待客之道，只是佛门之地，你晓得的。
（他这样匆忙地提了，我呢，却不想仓促地接。眉睫不动，把面前两只木杯子倒上水，再推一只给他，叫他沉住气些。）
可见礼有时也不得不委曲求全。您不喝茶的，我知道，所以如今我能煮了水招待，有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您试试，能喝出什么来？

“不浓不淡。我够不上君子，也决不是小人。”
顿了一顿，以往这话我说过无数次。可既然互相算计，谁也避不开诘问——便坦荡认了自己的虚伪，倒也无妨。所有人，无论初心怎样，都有面临抉择的妥协，与违背意志的阴谋。眼光空澈，一目将氤氲水汽看到底。
“——那是儒家的说法。然而这世间既无甘霖、亦无清水，千种百味，惟人自知。”
从某一日开始，我与她也从天真烂漫相交，成了如今的心事重重。何尝没有惋惜过那年苏州的平湖，何尝没有怀念过除夜里一壶温酒？
我抬眼瞧她，欲言又止。
@卫玉裁

当下，您尝到的又是哪一味？
（才问出口，我又有些悔了。很是无措地，借着饮水，低下眼去。便看见满地熹微晨光，其中有的亮一些儿，偷了他的影子在桌角，再没有当年的松与竹，只混乱地皱成一团。忽然很是心疼，极想伸出手去，弹去上面的仆仆风尘。）
唉，我记得，您是极爱惜自己名声的，这一回……太不应该。
（这一说话，嘴里呵出了白气儿来，和杯底冒起来的另一些撞上，混沌到了一块。迷蒙里也望着对面的座上，跪坐的是个弯着桃花眼的姑娘，她与她的女孩儿一道来看我。）
（水雾里，岁月流淌，直到我望见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忽地就停在了澄启三年的雪光里。料来当日，我亦是这般神情，原来今日，得见因果。）
您都到这化外来了，反倒顾忌更多了？又或者，我这落魄之人，已不得您青眼，您的许多话也不能直说了？
@崔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