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临，时入阳春。这两天，也不让小川小江跑前跑后，特许他们不用干活，只需蹲在廊下扎风筝。不到数日，小院里堆起一筐筐的竹篾胡纸，画好的蝴蝶蜈蚣飞天鹞，首尾相衔，一字排开放在阶下阴干。）
（依旧，每日往坤宁宫给皇额娘请安。月初刚换了牙，一开口就漏风，故而这几日整个人都沉默不少，那日却为此，在坤宁宫里头得到娘娘们的夸奖，说是二十公主如今也出落亭亭。连皇额娘都一脸欣慰地看着我，几乎自己陷入一股沉思，是不是，往后都要少说几句。）
（穿过正门，跨过曲廊，小小的人行过花前柳下，忽地停了。）康凉凉……安。（真丢脸啊。张嘴就迎风露馅，遂是抿唇板起小脸，一幅大人端仪模样。）

（来年逢春，又是一片好景。往年所有的怅然已被春景替代，人的心情是极易被好景好物所感染的。若问我，在紫禁城中最乐意听见的是什么？是孩童清脆的声音、稚嫩而又天真的话语。所以，碰见逢蔷那稚态而又合宜的行礼，满眸是笑）
快起来吧——（因了距离近，也是仔细瞧见了她抿着小嘴的模样，十有八九是乳牙换了，和澄澄当年一样。）
又是新的一年，咱们逢蔷大了一岁。有些大姑娘端庄娴静的模样。不过我觉得，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风中沉沉的馨芳，廊下幢幢的花影，投射到脚下，也映亮康娘娘眉间眼角，那抹柔柔的笑意。年岁尚由，并不懂得后宫之中女人与女人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只是凭借孩童本能的喜恶。）
（小心地，喜不自禁。）真的……（漏风的牙，又让自己慌慌张张捂住了唇，唯恐再多说多糗。却又在她温煦的，如额娘一样充满慈爱怜意的目光下，渐渐将手放下来，改着，轻轻去拉住她锦缎玉袖。）
可十六哥不是那样说的……（略愁低的眉，显露小小的忧心，一方面，又暗自比较着，平时满口胡说的十六哥，和素日端庄的康娘娘，哪一个说得话，更有信服力。思再三，终究是敞开露出笑容来。）康娘娘说好看，那就是好看。

（仔细一看，看着逢蔷缺牙的模样，仿佛又想起了澄澄。当年澄澄换牙的时候，乳牙疼得很，也是拽着我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叫着额娘。我学着幼时额娘那样，给她轻轻抹上柳树皮熬出的水。而后再同她说些幼时的故事，那一刻，多希望时间定格……）
（时间久了，再多的痛楚都会散去。只留下，记忆中最美的印象。蹲下身，笑着看她。有几分明妃的模子在，可总感觉又有些神似澄澄。大概，她们都有类万岁爷更多一些。）让康娘娘仔细瞧瞧。
（粉嫩而又娇俏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怎么会不讨人喜爱。面上的笑渐渐深了，或许有几分，是因了想起澄澄。）康娘娘觉得，逢蔷笑起来的模样，是真的好看——至于你十六哥呀，那定是你同开玩笑呢。（而后，又一本正经般，讨小人儿开心）下次碰见你十六哥，我可要替你好好说他才是

（循话乖顺地靠得更近，好让她看清楚。金瓦琉璃上折射出的日光，从红檐子的顶罩下来，恰好在人脸上印上一抹奇妙的晕光，一双眸子，晶莹似琉璃珠儿。因人小，不得不费力抬眼才能望到他的眼睛，又因为格外用力的姿势，使得这目光的专注有种一种格外的热忱认真。）
康娘娘……（有一瞬间，孩童的敏锐的本能，捕捉到她眸光里郁郁之色。比之额娘灿烂炫丽的笑容，眼前的康娘娘仿佛更恬然寡喜，喜悦是淡淡，哀伤也是淡淡，几乎又要疑惑自己看错了。）

嗯……康娘娘也会训人？很厉害的那种么？（歪颐想了想，依旧没法想象儿眼前端宁的康妃娘娘，柳眉倒竖骂人的模样。又想起，先儿在乾清宫请安的时候，听着皇阿玛问起四哥八哥十三哥十六哥几个。当时模模糊糊一耳朵，只听着说是该回来了。）
（想起这几个哥哥，的确是好久没出现在宫里头。不觉将嘴角微微咧开，轻轻呀了一声淘语。）我知道了，定是八哥哥前头给娘娘训怕了，这才好几个月没进宫来呢。
（想了想，给自己带那些碰水会划的小鸭子，还有各种好吃好玩的十六哥，又有些于心不忍。拉了拉娘娘的袖子。）嗯，是该教训的，不过……（商量地口吻，伸出手指也比划着煞有其事。）就一点点？

（她笑起来，一点点矜持庄重。青阳拂脸，莺声在春意盎然的庭院环廊间流淌，却暗自觉再好听，也没有这番偏心话来得入耳舒心。）
对对对，的确是很应该的。（因漏风抿着的唇，此刻笑起来多了点如小狐一样的狡猾，乌亮亮的眸子却显得连小小的心思算计，也是娇憨无辜的。点点头，甚至不吝与她分享自己的“功劳”。）身为我觉罗的男孩儿，就应顶天立地，英武强劲——前儿，我也是这么教育运戈来着的呢。
（一言一语的往来中，觉得她既偏宠自己，又时不时把自己当正经讨论交谈的对象，好感顿生。孩童的心都是直诚地，乌眼儿定定半响，忽地上前几步，轻轻抱住了她的腰。）
康娘娘，你真好。

咦？为什么？（那么近，聆听自头顶她低柔发问，也是极自然地将小小的，迎她扬起。黑黑的睫毛，在杨过下，似染了金粉的两爿小扇子，忽闪忽闪。）
我也喜欢康娘娘的！（待她揭开答案，虽说未曾有出人意料的。正是喜欢受人夸奖的年纪，获她赞誉，又说是像了皇阿玛，细细长长的凤眼儿便跟着眯起来，轻轻地往她怀里拱了拱，一半是喜不自胜，一半儿是微微的害羞。）娘娘把我夸得那么好，可我想不出来更多，更好听的话来夸您——
（略沮丧地摇了摇头，书到用时方恨少。小小的手，攥住她朱绕翠佩的腰帛，稍稍离了离，好便她与自己的目光来对视。忽地，脑海冒出一个小主意。顿时咧嘴一笑，眼睛跟着亮起来。）
对了！康娘娘喜欢花么？那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当然喜欢呀。这些花五颜六色的，真是让人挑花了眼呢。
（正值春日，坤宁恰是姹紫嫣红。逢蔷这小人儿兴致高，我也顺着她的心思逗着她。故作认真般的看着那些花儿，道）
不过逢蔷要替我摘花，那我就不客气啦。
（指了指临她近的那朵粉色月令，柔声）那逢蔷就摘这朵吧，左右瞧着，还是它最合眼缘
（突然间还是挺羡慕明妃的，权宠皆有，又有如此乖巧的闺女陪伴。虽说一直无子，可人活在世，十全十美鲜有。珍惜所拥有的，活在当下才是正道）

红的好看，粉的好看，那个，这个……（胡乱点着，自己先陷入为难。一听她说喜欢，忙是点点头，应着她话里的摘花，忙不迭，沿着翠柳花墙下的碎石小径，扭身往阶下花丛，那锦簇簇的花团，小手玉藕一样，勉强攀住还要垫脚借力，摇摇晃晃地，亏得身侧苏拉灵巧，递上银色小剪子。胡乱将手儿擦了擦，还细心地，将花刺都给一个一个揪下来。）
康娘娘——（又登登登，跑回来。月牙弯两泓，脸上粉扑扑的，先将花背在后腰，在她跟前站定了，献宝似地往前一伸手。）给您！

（接过逢蔷的花，笑意绽开。比起儿子，我还是喜爱闺女的。闺女比起儿子，可以常伴膝下，又贴心解语，幼时又没有男孩的顽劣心性。明妃真真儿是个有福气的人，帝宠、权力、子嗣，也算是占了个全。这些年我少有去求人，一来是亏不起那人情，二则是少有合缘的。总归，与明妃结亲，在心中已经定下。于情于理，我也乐意贴近逢蔷）
谢谢逢蔷。待会康娘娘回到宫里，就要把这小花放在我宫里最最好看的花瓶里。赶明儿我也和你八哥显摆显摆，咱们逢蔷摘了一朵最好看的花儿来。
（是夸亦是真话，谁不瞧着美好的东西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