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绿叶片几经沉浮,漫舒出满盏澄明焦黄。朦朦芳蔼馥郁袅绕,氤氲柔润了邻座男子的清朗瞳眸。他不动声色地擦阖杯沿,不觉将目光端凝一处,以平生罕见的温和神色。平凡粗陋的一身浅葱色布衣,却在这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漫不经心的举手投足间焕出了粲然星彩。
……“再来一坛酒,…难得天青与吴兄一见如故,”颇豪气地振袖引颈,喝罢又再满上一盅。大约是觉察到自己研判的视线,半眯的眼中漾着笑意,那青年微挑修眉扬起杯来,也不知是向谁言语:“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自忖即便是冷面静心如他,竟也会不由得为这般灼人的潇洒热烈所吸引。而现下事出突然,于是也未作任何回应,只捻平了心绪再呷一口入喉。随后在桌角叩下茶钱离开。临行时瞥见一桌人依然佯醉笑闹着,心下莫名一叹。播仙镇,离琼华仙山已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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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之前行过的荒芜贫瘠抑或落木萧萧;一步踏入寂玄道,满目脱俗世外的雪湮冰封之景,惊得人不禁深吸一口澄净却清寒刺骨的空气。
“师兄,你等等我啊,师兄,师…”
因为不愿告知名姓,便任由他一声声胡乱叫了去。——好似一早便笃定二人都能拜入门下。在紫微道被落雷劈得焦黑,白灏道的旋风里迎着一身沙尘……“根骨清奇,悟性极佳”?他玄霄大可轻松通过太一仙径的试炼,缘何要这样拖拖拉拉一路看顾这个油嘴滑舌的轻浮之徒。不过也无妨,这样散漫的性子,就算因着自己照拂进了琼华仙门,也定会因为受不了清修之苦早早下山的……
一路上也不应谁的呼喊,只断断续续地想着走着,暗自心惊或许自有记忆来还不曾为个旁人思索过这般许多。回神时赫然发觉耳根清净,全无之前好整以暇的阵阵聒噪和时常莫名腾起的恼火。原来不知不觉中将他落下了啊。这不正好。玄霄摇摇头驱走个连自己都觉得无稽可笑的念头,握紧剑鞘继续向前。银靴踏实了冰渣,几丈内只闻得簌簌轻响。
不过是一眨眼的分心便被个不知名的小怪从头到脚冻了个结结实实。冰层之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野里。怅怅的一句“师兄”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这样规模的冰窟,周身足足一指厚的冰块只怕是化不了分毫。手脚都麻木了,真后悔出来游历时为什么没早学些术法防身呢……妄图修仙,却被冻成冰雕杵在试炼路上,太讽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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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是最后一次睁眼的一瞥凝回了涣散心神。在这玲玎剔透的琅琊仙境之尽界,晶莹冰棱折射的五彩光晕里,来人眉间蹙着三道奇丽赤纹,一侧脸颊在熔金落日中浸出焚烬苍生的冷峻;足履夕晖,袖载霞绮,炽烈煊赫似祝融临世。只并指捻了个诀,厚厚的冰层便化作了嗞嗞升腾的水气。
突然没了支撑,云天青只得软软地单膝跪地,“…你还是回来了。”他浅阖星眸,灵黠地一扬首,满心充塞着死里逃生的欣慰和对方才所见天人之姿的感叹。迷蒙水雾里,玄霄躬身探向自己,依然板着脸,“……手。”
多少年后也不曾忘记那日的绯色夕阳,他的掌心温热又些许粗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