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值夜。
事实上，每一晚都是我值夜。因旁人皆没有那沾衣即醒的本事。谁说这不是本事呢？
主子浅眠，做下人的自然不敢甜鼾。譬如此时，他甫一睁眼，呼吸频率就乱了，我便被这搅动的气流惊醒。听得他唤，一壁烫起炉子，一壁应声。
“回殿下，才打过四更。”
炉子很快开了，盛一钟滚水奉与他，不加茶叶的白水。
“您先润一润喉咙。”

〔我为他的妥帖扯出一抹笑，拉到了干涩的唇，舔一舔，干得发皱，索性两排牙一咬，撕下一块皮来。屋里黑黑的，茶碗怎么凑也凑不到唇边。〕
“你去点一盏灯。”
〔想一想又叫住他。〕
“不，全点起来。”
〔茶杯里翻滚着白雾，蒸着我的眼。阿晋点了灯，我便小心地呷了一口，舌尖上的滋味意外地寡淡，我看一眼阿晋，他双手交叠，淡淡地垂着头。我绕了个弯子，才读出他的意味来——茶并非是个安眠的物什，如今只四更，还有大半的夜在等我。阿晋向来是妥帖的，我却不知该赞他一句心思玲珑，还是责一句目中无主。最后我选择了沉默，沉默最意味深长，是喜是怒都交由你自己去揣摩。〕

我摸了一支火折子，许是湿了一点，怎么也吹不着。
于是我拿了烛台，向廊上灯笼里借了个火。手小心护着，等烛芯烧安稳了，才合上纱罩。
白绢圈着一小团黄漉漉的光，桌椅枯燥的线条都被照得温柔了许多。
我又陆续点起另几盏灯。
他不说话了，我却不能不劝。
“殿下再睡一会罢，明日还要上国子监，顶着两个肿泡眼可怎么处。”

我摸了一支火折子，许是黄磷湿了一点，怎么也吹不着。
于是我拿了烛台，向廊上灯笼里借了个火。撑开手掌小心护着，等烛芯烧安稳了，才合上纱罩。
我又陆续点起另几盏灯。白绢圈着一小团黄漉漉的光，桌椅枯燥的线条都被照得温柔了许多。
他不说话了，我却不能不劝。
“殿下再睡一会罢，明日还要上国子监，顶着两个肿泡眼可怎么处。”

〔阿晋这话说得十足十老妈子味，我难忍发笑，却才的一点不愉快转头就扔开了八百里。〕
“你陪我说一说话。”
〔我睡不动了，做梦太累，就这么醒着还好些。西风太刁钻，隔着门窗也把寒意逼进来。他在这，能帮我拨一拨火盆，也多几分人气儿，鬼都是怕人气的——才没有人去怕鬼的道理，至少我绝不认这理。〕
〔将腿往里收了收，被子拱成一大团，露出块空当，拍拍床沿。〕
“就坐这儿。”

“殿下又做噩梦了。”
一个陈述句。
太祖当年筚路蓝缕，给子孙打了大片江山，这传家宝都是打包给出去的，你哪能说，我只要富贵，不要不安。可怜他还小，就要传承一辈辈积累下的善疑。

〔我尴尬地笑笑，慢慢把茶盏举在唇边浅呷，这个动作看起来多少有点掩饰的意味。若说阿晋有一点不好，便是太过直白，多少次面不改色地戳穿我的小九九，我开始是恼的，后来我发现，只有他一眼能看出我口不对心，骂走他，以后没个人道破我心事，我更无从疏解了。好歹他胃口好，吃下的多少坏情绪，小秘密，都悄无声息地消化在肚子里，一趟茅房就没了。〕
〔静了一会儿，突然发问。〕
阿晋，你说睡在那上面的人，会不会做噩梦？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
这是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左耳听，右耳漏的默契。
“高处不胜寒，殿下。”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那才好，夏天多凉快，不用凿许多冰了。”
〔这是头一等的好处。〕

“殿下童言无忌，只是万不可在旁人面前说起。”
落在有心人耳中，怕是要把天真无邪掰扯成心怀不轨。
这么肥一块瓜田，主人家哪里容得有人提鞋。

“我已经十二，横竖不是蓬头稚子了。”
〔口快说完才发现带出了讳，闭上嘴好一会不做声了。唉，这便是第二等的好处。〕
“阿晋，怎么一会像老嬷嬷，一会又好像老头。”

不动声色避过了他的话，可哪里避得过在这宫里看尽眼色的十一年。
“殿下饿吗，我去揉饼子。”

我想吃牛肉羹。
〔上一次说这话是好几年前了，怎样的场景我早已记不清，只有抄写的十份《唐律》，白纸黑字地提醒着我，这一句话曾让我遭到怎样的斥责。〕
〔后来我还是吃到了牛肉，偷偷摸摸地把那碗肉掖在被窝里，躲着人吃。律法，总有空子可钻的。〕
〔食是万民之天，因这一时的馋嘴，我在心底又添了第三等的好。〕

“月末我去黑市买半扇犊子，眼下先吃汤圆可好？小厨房里还有许多糯米粉，就着红豆沙可以搓一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