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独活
陆之遥遣散了他雇来搬运的短工后,就独自一人坐在保护弹药箱的遮雨布上,一脸死相,预备着把自己活的这二十余年理理再顺一遍。
借蜡烛的火点燃指缝间受了潮的土烟,没吸两口就要重点一遍,不存在沉浸于悲伤中不知不觉就烧到手指的戏码,故而他总是维持着一个举烟的动作,纵容拧在一起的眉毛凝固他脸上的表情。
他异常难安,即便大略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该放下的咒骂几声也就放下了。可胸腔中还是有轻微的抓挠感,这种触动是一种难以定义的酸楚,紧抓前襟低吟几声绝非良药。显然,陆夫人已经用实践证明了这一发现。
他把二十出头之前的那些年一笔带过,是瘟疫爆发的时候了;甜腻的情话讲,没有你存在的那段记忆,乏善可陈。
他和谁最后冲进大厦落下千钧一发的卷帘门,他和谁约好了天台见,既不是为了约架也不是为了殉情,他和谁一起挤在一个破烂公寓里,还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他和谁,落得生已别居死难同眠的下场。
陆之遥把手上的土烟掐灭,大气儿都不敢喘地听起回忆里散人的声音。
他特别喜欢散人洒脱的津腔,从他喊他“哥们儿”起。
窗外由近及远的马达轰鸣声趋于致聋,随之乍起的还有陆之遥指尖引爆的炸药,震荡得仓库那些本不牢固的玻璃在地面粉身碎骨,一连串的吵嚷过后万物归于死寂。
他知道,刚刚血肉横飞的,不过来者半数。
大门被撞破,尘埃落定时陆之遥已不在原地,他蹲在岌岌可危的铁架楼梯上,用探出去的枪口鸟瞰惊慌嘈杂的人群,他们归属于一个蛰伏在军管区对立面的,蠢蠢欲动的组织——“尞火”。
他们看到了成箱的弹药武器,此刻垂涎也碍于暗处的陆之遥,他们还想偷生那么几年,谁知道他是不是盘算着同归于尽。
读出他们的心思,陆之遥咧嘴一笑,“好大一个flag。”连带着把皲裂的嘴唇又扯开几个口子。
正因人除了食欲还有其他欲望,所以人比丧尸可怕的多;陆之遥想把“尞火”的大部分实力连同自己一起闷在荒郊野外,还真是游戏人生,简言之玩命。
陆之遥舔舔嘴唇上渗出的血液,趁着味觉还在,还有痛感,扳机扣下,他要大闹一场了。
周旋一番,能受的不致命伤都受了,他缓缓吸气,滑坐在弹药箱后,他开始被谨慎地包围。
夫人关键时刻卖萌,捂起耳朵,不可救药的沉浸在对散人声音的回放中。
直到一枚烟雾弹从脑后弹到眼前,神兵天降一般的,有人骂骂咧咧地坠地后把碎玻璃砸得更碎,
“陆之遥,你嘛玩意儿啊你!”
就是那个死前也舍不得放开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