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难怪古代的文人雅士喜欢隐于山林：“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孔子曾说:“仁者乐山。”仁者希望自己能有大山一样的品德，故而乐之吧。这也应是对个人品德的期许。在孔子心中，大山必是有仁爱之德的，这便赋予大山以精神——魂。而这种精神又绝不止“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那般简单了。它那亘古的宁静淡然神态，那博大的胸怀，那稳健的身姿，无一不浸染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油然而生敬意，欣欣然若心有所依。
于是我便有了那么一点点自豪，为自己生于大山长于大山而自豪。
我本是自卑感很强的人，但一说到大山，便会兴奋，会自豪起来。

记得读大二的那年春天，系领导让我们全年级的同学到怀柔县某公社某山村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们的主要任务当然是接受教育，因此，要求和社员“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和本班的杨姓同学分在同一户人家。杨同学是北京市人，平时我在她面前常感到自卑。在她侃侃而谈“红与黑”的时候，我刚刚读完“家春秋”；在她读莎士比亚的时候，我刚痴迷于列夫·托尔斯泰，似乎总是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当我们同时来到这远离京城四面环山的小小山村，我如鱼得水，悠游自在，杨同学却有点慌乱，手足无措了。她告诉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北京城，没见过农村，没见过除香山景山以外的山……我带着她到村边的小河洗衣服，教给她怎样用铁锨撒粪，和她一起在劳动之余到山里观赏盛开的板栗花，陪她到村边的小小松树坨捡拾松塔采摘野花……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杨同学竟然由对山村生活的惧怕，慢慢自如起来，我们俩也成了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返京的前一天，有人提议去登山，选择的是那座高而险的南山。因为村民们告诉我们，山那边有一个黑龙潭，很值得一看。我们一行五人兴冲冲地出发，杨同学自然是我的重点保护对象。上山时，我在上面拽着她，下山时，我在下面挡着她。当我们气喘吁吁地来到黑龙潭边时，她告诉我，这是她第二次在山上看到水了，第一次是在香山的眼镜湖。但这里却太令人震撼了，水那么深，那么有野性，有点害怕。她这几句话让我记忆犹深，是因为那潭水的确很深，而且水面很宽。四壁是崚嶒的黑色岩石，那潭水自然泛着幽幽的黑光，潭是自然形成，又藏于深山，自然野性十足，俯身看去，确实有点吓人。潭水一侧，崚嶒的黑色岩石上有一座小庙，庙中一座泥塑，是龙王吧——山中龙王护佑山民风调雨顺。
杨同学忽然对我说，谢谢你。我心中却说，谢谢大山。

其实对于我们山里人来说，登山，那是生活的常态，擅长登山，那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把登山作为一种仪式似乎也不少见，而且自古有之，有谁不会背诵遍插茱萸少一人呢。这种仪式或者说风俗，在我们老家也有，不过时间不是九九重阳，而是大年初一。记得在故乡的那些年，大年初一早晨，放完炮吃完饺子拜完年，就该登山了。没有硬性规定，没有统一要求，但除了老人和婴幼儿，似乎都愿意参加，要登临的就是我们的大东坡。
前些年看电视听一位老中医讲黄帝内经，他说，人的居住地最好是“前有照，后有靠，左青龙，右白虎”。当时便把他讲的和我们的村子作了对照，竟是那么吻合。心中暗暗惊叹，六百年前先祖们选择这里为本族的居住地是何等英明。那大东坡则恰如一只硕大无朋的老虎蹲踞，而几百年来它更是我们心中的神圣。无论何时，站在它面前，便会顿生高山仰止之感慨。我们的家祠即“卜地而得东山之麓，局面虽狭，而依山傍水，气势顿觉雄壮，情景亦极优雅。殆我祖宗在天之灵欲依附于此也久矣”！
所以，每次登临山顶，视野便顿觉开阔，心胸便顿觉舒畅。西望几十里以外的鳌鱼山，高耸迷蒙，淡淡轻雾浮游于山尖或山腰，神秘而空灵；遥望北方，层峦叠嶂间，苍茫朦胧中，是北岳恒山——神仙山。它博大而虚幻，神圣而缥缈，似阅尽人间沧桑依旧卓然峥嵘，只与穹宇相契。俯首脚下，是生我养我的村落。那一百多座庭院，或平房或瓦屋，高低错落，参差有致；还有那贯穿南北的蜿蜒小街，穿村而过的小河……这一切尽收眼底。那满山的凌冬不凋的柏树，略显苍苍，而正是这苍苍之色，使这树们尽显繁华历尽仍挺起一身硬骨凛然于冰寒寂寞中的英姿。也正是这满破的苍苍柏树装点，才使这大东坡安然端肃，使本就神圣的大东坡更加神圣。

好！向老师问好，山有魂，还有神，真的。

山静默，淡观风雨
我无语，心有所依
最美的祝福送给您，祝您新春愉快，阖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