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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文】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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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文,白又白,旧文在这存起来~~
杂志名《淮南有鱼》。


1楼2016-02-09 14:51回复
    ·一·
    淮鱼坐在伞坊里,通过虚掩的两扇门间的缝隙,已经看了街头许久。
    坊外春天中,如酥小雨浸润着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苔痕。一只毛皮尽赤的小狐,正抱着把未撑开的绢伞,独自蹲坐在空无一人的街头。
    它像是迷了路,湿漉漉的脑袋局促不安地四顾良久。那模样怯生生的,瞧着分外可怜。
    于是淮鱼终于起身,推门向它走去。
    他制伞为生,今晨跟着喜娘去隔壁镇子给姜家姑娘送了聘礼,回来时恰赶上一场春雨,便借了相熟的伞坊一避。然而,只是一个走神,他就没能发现街头何时蹲坐了一只小狐狸。
    奇异的是,他一走近,它就仿佛认出了他,抖了抖淋湿的耳朵,抱着它的伞,吃力地挪到他脚边。两只前爪放开伞扑着他青布的鞋面,它仰着头,黝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蹲下身:“要我帮你打开伞?”手上微动,却又蓦地一愣。这伞的伞面,竟全然素白!
    春雨蒙蒙,他怔怔低头,对上它的眼,忽然脱口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可惜,淮鱼听不懂小狐狸的轻声鸣叫。但等雨停了,他放下伞转身欲走,那只小狐狸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他心头一动,弯下身把它抱回家。
    一路上,小狐狸一直窝在他怀里,温驯又懂事。可一到次日,淮鱼就发现被它这样子给骗了。
    他到伞坊送伞,回来后,小竹屋里打翻的锅、砸碎的碗历历皆是,蔬果米面铺了一地,薪柴还都浸着水。他正拿不定主意是谁干的,想去找捡来的小狐狸,但一扭头,那家伙正举着一只烧着了毛的前爪爬到他床上。它闭了闭眼,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而后干脆利落地一掀薄被,把前爪摁在了被底。
    看着它露出的痛苦神情,淮鱼默了默。
    他大步走过去,将它从床上拎到屋角。小狐狸背贴着墙立直身子,心虚地低着头。
    淮鱼冷冷打量它:“你想在家里捣蛋?”小狐狸的耳朵垂了下来。他又环顾屋里:“还是说……你想在家里做饭?”小狐狸的耳朵又垂低了一点。淮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真想在家里做饭吧?!”
    捡回家之物趁人外出,化成人形操持家务……这故事怎么这样耳熟?
    淮鱼忍不住问:“你不会是想学田螺姑娘,偷偷来报答我吧?”
    耳朵垂得都快贴上脸颊的小狐狸,一下子抬起了头。它轻轻抖动着毛茸茸的双耳,黝黑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然后,它认真地点了点头。


    2楼2016-02-09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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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小狐狸,咱们是不是又走错了?”
      有人想用幻术在梦中置淮鱼于死地,小竹屋已经不安全,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只不过,午后他带着小狐狸出门,可直到暮色四合,他们走到镇上,就再没能走出去。
      像是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往熟知的屋宇街巷,此时竟尽数改变了位置。小小的镇子悄然之间变成了巨大的迷宫,不论他们怎么走,都仿佛在原地打转。
      难道,这又是比那些梦更厉害的幻术?
      夜色如墨,淮鱼抱着小狐狸站在街头,不由心头发急。
      但他愈急,情况就愈糟。片刻前还空无一人的街巷,不过须臾,却突然人满为患,阻拦着他的去路。而这些人又都只有背影,偏偏淮鱼明知是幻术,却不知该如何破解。
      将心一横,淮鱼咬牙切齿:“先冲一冲吧。”
      他抱着小狐狸在街上奔跑起来。原以为会冲撞到他人,或者遇到什么阻碍,然而一路竟畅通无阻,他本该触碰到的人和物,居然都梦幻泡影般没有实体。
      一路飞奔着转过几个巷角,他忽然停下。
      小狐狸觉得诧异,停下的地方,可不正是他们常去的伞坊?人影绰绰,差点淹没了倚门而立的伞坊掌柜。
      但,也只是“差点”。小狐狸轻轻一瞥,就将他认了出来。因为,镇上所有人都只有背影,唯独他带着僵硬笑容的脸,清晰无比。
      淮鱼越众上前,劈头就问:“怎么走出镇子?”
      伞坊掌柜抬起手臂指了方向:“往前,走到地上扣了竹笠的地方。”
      那地方格外显眼,因为周围一个人影也无。
      空寂的街道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竹笠放置在地。淮鱼一揭开,就看到竹笠下一个圆整幽深的黑洞。
      他记得志怪小说《子不语》中有这个故事,竹笠下的黑洞连接的是人间与幽冥。若他带着小狐狸跳下去,会不会也到了冥界?
      他看了看怀里的小狐狸,它极信赖地把头靠住他的胸膛。于是他笑了笑,一个纵身,跳入洞里——
      他们没有去冥界。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小竹屋。
      恰这时,小竹屋的门被叩响。前番陪同淮鱼到隔壁镇子去的年轻喜娘进屋来,笑道:“明日公子您就要迎娶姜家姑娘,怎么还不快准备着呢?”
      是了,淮鱼都快忘了。再遇小狐狸时,正是他去姜家送聘礼归来;而明日,便是他与姜姑娘成婚之日。
      小狐狸窝在他怀里,蓦地鸣叫出声。
      淮鱼终没有再试图离开。只是在准备成婚之物前,他却先拿过了小狐狸的那把白伞,在伞面上落笔作画,认真细致,温柔轻缓。
      小狐狸蹲坐一旁,看他在伞上描绘出美人的窈窕身姿和倾城风仪。但自始至终,他没有画美人的眉眼。
      小狐狸觉得疑惑,抖了抖耳朵,黝黑的眼恰对上淮鱼含笑的眸子。他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等你修成人形,我能看清你的脸,我再给你添上。”
      小狐狸一怔,他这是在画它?
      不及多想,它就开心地扑入他怀里,抬起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6楼2016-02-09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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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多年以前,他还叫怀瑜的时候,他生活在锦绣繁华的皇城,是尊贵无比的皇子。他有个美丽优雅的母妃,有个长他三岁的异母哥哥。这个哥哥待他那样好,曾用自己的背,背着尚走不稳路的他,带他去想去的地方。后来他的母妃过世,还是这个哥哥,在他最悲伤无助时,给他自己的衣角让他拉着,他们同欢共悲,一步步走着只有他们两人相依相偎的绵长岁月。
        他以为兄弟情笃,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想到天长日久人心渐变,他被刚登上帝位的哥哥褫夺皇籍送出皇城,这才明白原来世上还有东西,比得过那倾力扶持的情谊。他的哥哥害怕他威胁到帝位,所以他再不是当初怀中手心小心呵护的美玉,他只能做淮水污泥中挣扎求生的野鱼。
        只是听闻天子重病的消息,他还是止不住地忧心。可那时他身边只有小狐狸,他没办法去探望他的哥哥。
        然而世事兜转,这会儿,他不能不在意的人就在眼前。他低低地问:“你的病……还好吗?”
        怀瑾苍白着脸:“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死。”不等淮鱼再言,他径自一笑:“我一死,你就有机会了。”
        心头一堵,淮鱼脱口而出:“我从未想染指你的帝位!”他不是毫无心机的人,甫一听闻怀瑾染疾,忧心之余,他立时就想到会有与他交好的旧臣趁机来寻他,以怀瑾无嗣为由,将他推出去争夺天下。他要逃离这里,想躲避的不仅是杀身之祸,更是那些旧臣。
        淮鱼蹙眉:“我才不愿意要你的东西……”
        “我知道。”怀瑾似笑非笑,“你是我弟弟。”
        淮鱼没有答话,眸光却渐渐寒如冰凌:“那,你又何必用幻术困住我?你终究,对我不放心。”他一哂:“好计策!你用幻术,你母后用杀手。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我没料到母后会派人杀你。”怀瑾的脸又白了几分,目光落到被缚的喜娘身上,“只有她是我派来的。我亲手把一些施术之物交给她,却只是要她困你在梦里,让你这段时间内远离帝位之争。”
        淮鱼别过头,一脸漠然。
        怀瑾轻轻长叹,猝然合眼:“既然都不信彼此,又何须再言。”他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酒囊:“饮罢此酒,我再没有你这个兄弟。”
        酒在囊中微微摇晃,清洌干净。可淮鱼知道,宫中有千百种毒,无论哪一种混在这酒里,酒都依然这么清洌、干净。他劈手夺过酒囊,一口气灌下大半。酒浆入喉,仿若融进他的血,煎熬得四肢百骸滋滋作响。
        他正想大笑,手上却一空,酒囊被怀瑾拿了回去。
        怀瑾微微笑着,带了莫名的凄怆:“今日同堂,出门异乡。”他仰首,饮毕余下的酒:“别易会难,各尽杯觞。”他将酒囊轻轻一掷,转身,向外而去。
        手指止不住地微颤,淮鱼的双眼倏忽朦胧。
        是真的已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是真的彼此寒心,还是故作冷漠,不去亲近?
        他只知道,正离去的人,那是他的哥哥。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偎依扶持,后来他们相互猜忌彼此疏远。但是那又如何?当得知他可能会死,他的哥哥就带着一身的病,不远千里赶来救他。
        他的哥哥和他同饮了一杯酒,像幼时那样教导他:从今以后,别易会难,自己的命途要自己走,自己的悲伤要自己受。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长唤,隔了那么多年:“哥——”
        他的哥哥,在院落里陡然停下脚步,怔怔的,却始终没有回头。片刻后,院子里再无人影,只余那最后一句:“母后在镇外布下杀手,你不要硬闯……后面的山崖虽凶险,却是唯一的出路。”
        门庭寂静。淮鱼慢慢俯下身去,将小狐狸紧紧抱在怀里。他闭着眼,轻声道:“小狐狸,我没有哥哥了。”
        小狐狸鸣叫了半声,似是想安慰,却弓着身子战栗起来。
        “小狐狸,你怎么了?!”


        8楼2016-02-09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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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化成人形的时刻到了,偏偏时机如此不巧。
          小狐狸在淮鱼怀中蜷成一团,连站立都不稳,何况奔走。而一起离开这里之前,淮鱼还有一件事要做。扮成喜娘的幻术师临走前查看了杀手的尸体,却意外地发现杀手的脸是易过容的,被李代桃僵的姜姑娘还不知生死。
          淮鱼想,他总要给姜家一个交代。只是小狐狸难受至此,思虑一番,他将它抱到床上:“杀手已死,太后必不会贸然派人再来。我先去趟姜家,回来后……”他笑了笑:“说不定就能看到你化成人形的样子。”
          小狐狸艰难地抖了抖耳朵,对他点点头。
          淮鱼走后,小狐狸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它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皮肉都像是被一点点撕裂开了。骨骼不受控制地生长变化,它似是能听到那仿如竹节拔高的清脆响声。但它咬紧了牙,拼命忍受。
          它还要化成人形,还要对回来的淮鱼展开最明丽的笑靥,还要等着他将它人形的面容,一笔一笔画到那把伞上。
          意识混沌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混沌。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剧痛缓缓减轻后,它小心地睁开了眼。
          铜镜里,一张清愁风露般的脸,不能倾城,也不称国色,却恰恰肖似词人笔下绰约清瘦的辞句。身上的红衣红裳,因了这张脸,竟也将张扬和热烈小心地收敛起来,仿佛笼上了淡淡的月光,是一株待放在明月下的绯丽的花。
          小狐狸已经不再是小狐狸了。她是一个正当韶龄的美丽姑娘,她兴冲冲地推门而出,想等在门外,一眼就看到淮鱼归来。
          她低低念着淮鱼的名字。这两个字宛如珠玉,从他教她的那刻起,就一直含在她舌尖。只可惜以前她百般努力也吐字不清,而此时,她熟稔地念起,这么温柔好听。
          沉浸在欢喜里,她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再一抬眸,天近黄昏,淮鱼还没回来。
          有路人结伴从院落前走过,她听到他们议论:“后山的山崖,怎会平白无故地滚落沙石呢?”
          头脑嗡然一震。她记得淮鱼去姜家,势必要经过后山山崖。
          她不管不顾地冲出院落拉住路人想一问究竟,可她会说的话,也只是“淮鱼”这一个名字而已。路人听她不停重复着“淮鱼”二字,终究不解其意,只能摇头离去。她急得想出去寻找淮鱼,又怕她走后,他刚好就回来。于是她也只能回到院里坐在门前,抱着他留给她的伞,一直等着。
          惴惴不安里,她蓦然想起一件她忽略了的事。
          本已离开了的幻术师,在淮鱼走后又折了回来。她那时正痛苦地化成人形,只瞥见了幻术师的一抹身影,听到了那一句喃喃自语。幻术师说:“陛下啊,你心里不忍,我却不会让任何危及到你的人活下去。”她当时没有多加思索,所以跟在淮鱼身后的幻术师能顺利地让沙石平白滚落。
          可是淮鱼真的会死在沙石底下吗?
          她才不信。
          她坐在他们的小竹屋前,抱着他画了她的伞,耐心地,静静地等他安然回来。


          9楼2016-02-09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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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春雨如酥,浸润着门前庭院里深深浅浅的苔痕。
            他已经很老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要找谁,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转眼若许年。直到现在,他在一座小竹屋前停住了脚步。
            蒙蒙细雨里,一只毛皮尽赤的小狐,正抱着一把未撑开的伞,独自蹲坐在门前。
            这场景多么奇异,又多么熟悉。他忍不住颤巍巍走近了一点。那只小狐狸一抬头,他对上了它黝黑的眼,和他远逝的记忆里的某个片段多么契合。
            他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抱着伞的小狐狸一跃而起,猛地扎入他怀里。
            这是一只刚修成人形、会说人话,却来不及让心上的人见一见,就在巨大变故下忘却人形、化回原样的小狐狸。
            但它还是多么的欢喜。过了这么多年,连帝王都更迭了数位,他终于安然回来了。虽然老去了,虽然忘记了,可他依旧是他。
            天地静谧,岁月悠长。它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10楼2016-02-09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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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杂志名是《鱼生淮南》……记串了……


              11楼2016-02-09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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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楼2016-05-20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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